这一夜,许多人睡得并不安生。
第二天清早,县衙的捕快就到了城东。
这里本是间药铺,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处焦地,只能隐约能在地上的残渣中看见些曾经的痕迹。
焦地正中,是一具尸体,身形佝偻蜷缩着,遍身以焦黄为主,偶尔有些大片的浮皮和紫赤色,焦黑色。
老捕快围着现场转了又转,总感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把尸体翻过来,看看底下压没压着什么东西?”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老捕快嘱咐着旁边的衙差们。
等将尸体翻过来后,立时有几人开始惊呼。
“那是什么东西?”
“狐狸!”
只见那尸体下面压着一只红毛狐狸,长有数尺,蜷缩起来藏在焦尸身下。
“这药铺私藏妖邪,平日往来却不少,必定有隐匿之处,搜!”
老捕快一声令下,没过半晌,果然在后院处有所发现。
几个捕快推动小石磨,露出一个洞口,方圆约有一尺半,几个捕快身材粗大,根本下不去。
“头儿,咱们下不去啊。要不然问问街坊四邻,找个身子骨细瘦的下去看看?”
几个捕快看着这洞口犯难,老捕快围着洞口转了几圈,摇了摇头。
“把洞口挖开,费不了多少时间,免得底下有邪祟伤人。
来个人陪我去衙门,把老爷官印请来,顺便请石德先生过来。”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色却有些阴沉严肃。
“好厉害的雷法!没想到这种偏僻地界,还能有这样的高人。”
“应该是坛法召来的阳雷,就是不知道是哪派哪脉的术法,那狐精借用恶人来挡灾,竟也化不去死劫。”
“等等,你看那里。”
随着男人伸手一指,几人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百衲衣的和尚正站在狐狸尸体旁边,捡起了三枚铜钱。
捕快来来往往,却仿佛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和尚的存在。
“善哉,善哉。”
转眼之间,和尚便到了街头转角,消失不见。
教书先生倒是早早醒来,饮了碗热茶,便又回屋内去补觉。
阳正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脑子里却在想着昨天的肉包子。
铛铛铛
叩门声响起,搅散了阳正的思绪。
阳正趴在墙头,看着门口的来客,开口问道:
“你是谁啊?”
“一个和尚。”
对方双手合十,如是回复道。
“和尚啊,那你来干什么啊?”
阳正似懂非懂的说道。
“来送还一物。”
“送的是什么啊?”
“不可说,不可说。”
和尚露出笑容,清澈干净。
“那你等一下。”
阳正下了墙头,就去屋子里叫醒了教书先生。
“你先让他去厅堂稍候。”
教书先生两指拧按着眉心,似乎有些头痛。
“酒真祸根,往后不能再多饮了。
少饮却还是可以的。”
教书先生喃喃道,随后呆坐了半晌,摇了摇头,才恍然回神。
连忙换了一身衣袍,洗了把脸,出屋前又饮了碗凉了的茶水,整个人倒是精神了许多。
厅堂里,和尚摘下斗笠,露出了光头,手中转动着佛珠,面容和善。
阳正站在和尚的旁边,眼睛不住的看向和尚的光头,不时还摸摸自己的脑袋。
等到教书先生到来时,阳正已经用手在摸和尚的光头,和尚也不恼,正笑着与阳正说些什么。
“大和尚,不知何事拜访?”
释教沙门乃是异教,传入中土不过数百年,别出正教八派之外。
“和尚前来寻人,并赠还一物。”
教书先生眉头一挑,心思转念之间便知道,此人应是来找阴虚公的。
“阳正,去将你师父唤醒,便说有位游方和尚来找。”
眼见着阳正出去,大和尚面露笑容。
“小施主颇具慧根,若能参悟佛法,必得开悟。”
“无父无母之徒,谈何参悟,又哪来的开悟?”
教书先生一声冷哼,在阳正走后,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一路行来,得知北方诸地,对于我等释教教义尚有偏颇。
我等所修,实在修心,而非修行。一切诸行诸法,若有得悟,不应挂碍。
所谓出家,所谓剃度,乃是为诸弟子绝烦恼。若有烦恼,内求不解,故而出家,若无烦恼,反倒不必出家。
佛曰:彼时……”
“秃驴,找我何事?”
阴虚公沉着脸,走进大堂时,还是一身的酒气。
和尚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躁动,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一礼。
“前来赠还一物。”
“东西留下,人出去吧。”
阴虚公坐在一旁,伸手举起茶杯,斜眼看向和尚。
“善哉,善哉。”
和尚将三枚铜钱置于桌上,随后对着三人合十行礼,转身离开。
“师父,大和尚看起来好可怜啊。”
“阳正啊,记着啊。你以后离和尚远一点,他们最喜欢把别人家的弟子拐走。
你要是被拐走了,谁来给师父和各代祖师上香?”
“哦。”
阳正挎着个小脸,他还觉得那个大和尚挺有意思的。
阴虚公将铜钱拿起来,看了看铜钱上的裂痕,点了点头,看来已经伏诛。
“阳正,一会儿我领你去一趟李先生家。仁清,可要一起?”
教书先生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了,你自己去吧。”
等到了街上,阳正才开口询问刚才的事情。
“我们三人早年是同窗。李斌,也就是李先生,他是城中的富户,土地颇多。
而赵仁清与我都是贫户,也是同乡。
当年,科考在即,我三人相约同往,到了时间,李斌却久久未至。
托人打探,却得知李斌早早便独自启程离开,也未通知我二人。
行至中途,有贼匪侵袭,这事是李斌让人做的。
等到州府,我二人想去质问于他,却吃了闭门羹,连门也入不得。
那次科举,我二人中了,李斌落榜。”
阴虚公的语气平淡,阳正却有些忿忿不平,感觉李斌这个人也太过分了。
“阳正啊,凡事不要只看表面,内中究竟或许另有缘由啊。
就比如刚才我所说之事,李斌这个人确是无信无义,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阳正看向阴虚公,追问李斌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当年落榜这事,是我做的,我花钱买通了两个小吏,让他们在主考官面前谈论小天山城李家,为富不仁,破家占地。
李斌这个人我清楚,他肯定会花钱打探主考官的行程,想要偶遇献文。
县,城,府三试,是不糊名的,所以他必然落榜。
我花了二钱银子请人说几句话,他花了几十两银子打听主考官行程。
我的事办成了,他的事却办砸了。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这个人从小穷苦惯了,天生就小心眼,这个仇不报,我能记一辈子。
阳正啊,人活一世,没必要宽容他人的过错。咱们小天公一脉,祖师有句箴言,仇为至大,复之竭尽,至无香火,百世不止。
谁要是劝你顾全大局,放下私仇,此人似忠亦必尖,可杀!”
阴虚公语气平淡的说道,令阳正颇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