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黄昏,千鸟岛的上空升起两盏孔明灯。钟子义远远瞧见,说道:“咱们只管朝那有灯的地方走。”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声“甚么人?”钟子义与罗杨二人站立当地,发现前后各有四名黑衣人挡住去路。钟子义见状,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钟子义慕名前来拜访燕岛主,请几位兄弟通报一声。”其中一个黑衣人道:“请跟我来。”黑衣人非常爽快,并不多说甚么。
一行人七拐八弯的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一处庄院前,尚未进去,只听里面传出沉闷的呼喝声。钟子义警觉地环顾四周,瞧一眼罗小寻和杨无双,二人会意也不言语。来到大门前,从里面走出数人,为首的是个英俊少年,白衣白袍,腰悬宝剑。虽然不是白天,灯光下也能瞧出此人模样俊雅飘逸。带路的黑衣人疾步上前施礼,恭恭敬敬道:“少岛主,这几位客人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少岛主一挥手,道:“我知道了。”目光一掠,抱拳道:“在下燕震,恭候诸位光临!”
钟子义抱拳还礼道:“在下钟子义,特来拜访。”
“几位客人里面请。”
“叨扰了。”
早有人在前头引路,此时杨无双走近燕震,低声道:“你是这里的少岛主么?你叫甚么名字?”见他满脸狐疑,忙解释说自己适才没听清楚。
少岛主侧头瞧一眼杨无双,见是一个妙龄女子,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微笑道:“在下姓燕,名震,请问姊姊芳名。”杨无双嘻嘻一笑,说道:“你叫我甚么?你怎知道我是姊姊?就不能是妹妹吗?你多大了?”杨无双几句话将这位少岛主问得一时语塞。罗小寻见状,凑过来笑道:“燕少岛主,你怎么不回答呀?”少岛主腼腆一笑,说道:“小弟是绍兴十一年生人……”杨无双笑道:“我是绍兴十年,果然大你一岁,今后你就是我的小兄弟。”钟子义在旁微微一笑,心道:“这两个姑娘真是一对鬼精灵,这一路上总爱捉弄我。今日这位少岛主有得受了。”钟子义低声提醒道:“罗妹妹,杨妹妹,少岛主是这里的主人,不可失敬。”二位姑娘闻听此言,对望一眼,一伸舌头,同时点头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钟子义瞧在眼里,心中暗想:“两个丫头,心里定是不服。”此时,一行人已经走进一座大厅里。这是一间很大的演武厅,里面分东西两侧,或坐或站百十号人,个个皆是劲装。
只见厅中有一位精瘦老者,高声喝问:“还有谁出来与老夫比划?”一时厅中寂静无声,东侧忽有一位紫袍僧人站起来,怒喝道:“燕山神狐,休得猖狂!”声若洪钟,余音未落,人已站在场中。
钟子义目光在场中扫视,只见上首端坐一位中年汉子,却是一身儒生装扮,手拿折扇,气定神闲,目光如炬,不言自威。燕震已经站在中年汉子身后,弯腰低头似是在说些甚么,钟子义心想这位中年儒者应该便是燕飞南燕岛主了。
钟子义仔细环顾左右,忽然瞧见东侧人群中站着一个奇高之人,当即想到飞天魅影罗鬼,仔细一瞧,果然正是老三罗鬼。而老大罗英端坐在桌上,三个兄弟站在身后。钟子义心中惊喜,正欲举手招呼,丽江媚娘罗小寻也已看到,飞奔过去,尖声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二哥三哥四哥……”罗小寻激动得语无伦次。偏巧此时紫袍僧人沉肩挫步,正欲发掌,挡住了罗小寻的去路,好个罗小寻,此时眼里根本视若不见,更不知场中人物的厉害,只见她飞身跃起,欲从紫袍僧人头上掠过。事起突兀,紫袍僧人本欲侧身避开,转念一想这样岂不让人小瞧了,于是微微侧身,右掌向上一扬,只见宽大的袍袖鼓动直立,似是助力,却又暗含杀机。此刻,罗小寻并不多想,心下只想跑到哥哥们身边,足尖借势一点袍袖,已从紫袍僧人头顶飞过。周围众人见状大声欢呼,坐在上首的燕岛主也是微笑点头,站在其身后的少岛主则忍不住拍手叫好。
混江神龙罗英等兄弟四人猛然见到罗小寻出现在此,甚是惊喜。兄妹五人说起别后情形,全然忘记了身在演武厅,更对场中高手惊心动魄的过招视而不见。
钟子义眼见场中二人武功了得,刚一接手,杀招连绵,丝毫不让,似乎二人有极大的仇隙。钟子义心下寻思:这二人武功堪称当世一流高手,出手极为狠辣,这哪里是比武,简直就是拼命。
紫袍僧人“呼呼”挥出两掌,震开燕山神狐,瓮声瓮气道:“你们几个小鬼,安静一些好不好?!”丽江五鬼闻听皆是嘻嘻一笑,老大罗英低声笑道:“咱们先观望他们比武。”罗小寻却不这样想,叫道:“紫袍和尚,有本事你赢了这位燕山神狐,我们就不说话了。”
紫袍僧人怒视罗小寻,喝道:“鬼丫头,你瞧好了,一百招内定然赢他!”罗小寻笑道:“好,我给你数着!”紫袍僧人闷哼一声,一掌推出。罗小寻随即喊出一声“九”。紫袍僧人疑惑道:“这是第一招。”转念一想,这个鬼丫头是故意扰乱自己,于是不再言语,全力迎战燕山神狐。
紫袍僧人连换几种招式,招招皆是凌厉狠辣,竟然皆被对方化解于无形。原来紫袍僧人用的都是外家硬气功,而这位燕山神狐则是以柔克刚,以巧取胜。眼见八十招已过,紫袍僧人有些着急,忽然掌风一变,一招“金刚出云”,使出了绝学功夫“金刚伏魔掌”中的招式。顿时场中风声飒然,旁观众人皆觉冷风扑面而来。
钟子义心中暗自喝彩,身边杨无双一直安静地观战,此时忍不住问道:“钟大哥,这位僧人武功怪异,这是甚么功夫呀?”钟子义低声道:“这是西域武功,你瞧这位僧人身材高大,浓眉环眼,络腮胡须,僧袍也与内地不同。”便在此时,只听不远处混江神龙罗英高声道:“吐蕃大国师,你的金刚伏魔掌又精进了!”
钟子义闻听,心中一凛,心道:“原来这位便是吐蕃国师赞诺悉,早有耳闻‘金刚伏魔掌’,今日幸运得见!”
眼见一百招将尽,紫袍僧人赞诺悉孤注一掷,使出自己最得意一招“倒转乾坤”,本以为此招一出这位燕山神狐无处躲避,必然应声而倒,却见此人瞬间变招,完全改变了以柔克刚的战术,居然以硬碰硬,使出一招“蛟龙出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双掌相交,二人俱各退后数步,燕山神狐身体晃了两晃,终于站在当地。
燕山神狐调匀呼吸,抱拳道:“大国师武功高深莫测,老夫甘拜下风!”燕山神狐受此一击,心中有如翻江倒海,表面上故作平静。赞诺悉也是心有余悸,暗想此人出招大出意料之外,居然以硬碰硬,且在双掌相交之际,似乎有一股魔力,幸好自己反应快极,内力浑厚,这才摆脱对方的魔掌,心下很是狐疑。赞诺悉见这位燕山神狐主动示弱,正要开口说话,旁边有人脱口而出“北冥神掌好功夫”。赞诺悉心中豁然,方才知道这位燕山神狐适才使出的是北冥神掌,乃是江湖中传扬的上乘功法,与他对掌格外小心才是。
喊出“北冥神掌”之人,正是钟子义。他曾与北海神蛟石大松交过手,自然识得。燕山神狐心下狐疑,这里居然有人识得自己的武功,侧目上下打量钟子义。钟子义不露声色,眼睛盯住燕山神狐,沉声道:“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北海神蛟石大松与你是甚么关系?”大概是在夜晚,灯光不如白昼,二人相距又比较远,燕山神狐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傲然道:“老夫令狐威,石大松是我师兄,你是……”本来燕山神狐想说“你是何人”,却被一声尖叫打住。
场中突起变故。原来,罗小寻听到“石大松”三字,心中一惊,又听燕山神狐说到石大松是他师兄。罗小寻登时尖叫一声,拔出双刀,纵身扑出,直奔燕山神狐令狐威。老大罗英等众兄弟不知何故,眼见小妹如此举动,知道其中必有重大隐情,兄弟几个急忙跟上。
罗小寻一招递出,直取咽喉,却被吐蕃国师赞诺悉化解。罗小寻怒道:“臭和尚,你要多管闲事么?”此时,吐蕃国师早已猜出眼前这个丫头便是丽江媚娘罗小寻,赞诺悉不怒反笑道:“鬼丫头,本国师不想多管闲事,只是想领教你的峨眉柔水掌。况且本国师有言在先,要在一百招内赢他,现在还没到一百招。”罗小寻怒道:“本姑娘现在没工夫理会你,快闪开!”话音未落,手中短刀直刺过来,一副挡我者亡的架势。吐蕃国师见状,心说鬼丫头真是蛮不讲理,右掌挥出击其手腕,眼见就要得手,却又倏忽缩回,原来是老三罗鬼的绳镖飞至,保护小妹罗小寻。
罗小寻摆脱吐蕃国师的纠缠后,缠住燕山神狐,招招狠辣异常,径取要害大穴。事起突兀,令狐威一时手忙脚乱,连连躲避,怒道:“这位姑娘,老夫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屡出重手?”
罗小寻恨声道:“令狐威!你既是石大松的师弟,今日我便要你抵命!”又是一招递出,杀向上三路要害。适才令狐威与赞诺悉对掌,身受内伤,知道自己若是被丽江五鬼缠住必将性命难保,于是一心只想摆脱纠缠,寻隙逃走。心道:“师兄啊师兄,你又做了甚么坏事?却让我来为你顶缸!”好在此时只有这个丫头死命纠缠不休,其余四鬼被吐蕃国师挡住,厮打在一处。
钟子义正为罗小寻担心,忽见身边杨无双拔出佩剑,莲步轻盈,已到场中与罗小寻双斗燕山神狐。钟子义颔首微笑,心道:“燕山神狐内伤不轻,姊妹二人联手足以应付了,我且来会会这位吐蕃国师。”想到此处,恰好瞧见赞诺悉举掌下劈,罗雄不敢硬接,急忙俯身避过,就听头顶一声闷响,原来是钟子义出手接下了这一掌,二人俱各感到手臂发麻,不由得倒退两步,互视对方。
罗英等人认出钟子义,欢喜道:“钟兄弟,好久不见!”钟子义哼哈回应一声,忽见吐蕃国师双掌连环,劲风飒飒,直罩过来。钟子义不敢怠慢,全神贯注,施展武当绵柔掌,以柔克刚,一时间二人打得难解难分。
罗小寻见四位哥哥已经脱身,急道:“大哥,师父被石大松害死了!快来捉住燕山神狐,要他一命换一命!”老大罗英等四兄弟闻听此言,当真是晴空一声炸雷,立时震惊全场。混江神龙一声呼喊“师父!”双眼怒视令狐威,似要喷出火来,手中判官笔一碰,当的一声脆响。丽江五鬼立时便将燕山神狐围在垓心,再加上杨无双就是六打一的场面。在众位高手面前,令狐威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逃此劫,况且又是身受内伤。一旁的吐蕃国师赞诺悉虎视眈眈,虽然他与钟子义拼斗正酣,也很可能寻隙偷袭一掌取了他的老命。
令狐威暗暗叫苦,心下寻思:“丽江五鬼找我寻仇,适才又被吐蕃和尚所伤,只怕稍不留神,性命难保。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只想寻找时机溜走,苦于无法脱身。不愧是神狐,心念甫动,旋即心生一计:此地是燕岛主的地盘,何不请他出面干预?燕山神狐大声叫道:“燕岛主,丽江五鬼以多取胜,即使赢了老夫,恐天下英雄不服,请你老人家主持公道!”
燕岛主眼见这些人武功高超,实是难得一见,正在全神贯注的揣摩每个人的武功路数,经此提醒,陡然回过神来。用手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大家住手!燕某有话要说!”燕岛主见场中众人俱各停下,各自退后几步,于是朗声道:“今日是燕某发起的第三次武林大会,每次间隔三年,旨在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有新来的江湖朋友,不知道比武规矩,现在请我儿燕震再次宣读比武规则,提醒大家务必遵守,如有不遵从者,送银十两,遣送出岛,那样只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只见燕震上前一步,朗声道:“千鸟岛武林大会,三年一次,比武规则有以下四条:第一条,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第二条,门派之间或者个人之间的仇怨,不可在本岛拼斗。第三条,捉对厮杀,不得以众欺寡。第四条,若是比武失手,出现死伤,不得寻仇。以上四条,大家都听明白了吗?”大厅上群雄应道:“听明白了!”
崆峒派掌门人刘天鹤站出来道:“以众欺寡非英雄好汉所为,何况燕岛主有言在先,倘若一意孤行未免让天下英雄耻笑。”又有几人站出来为燕山神狐说话,有人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石大松做下的坏事,就应当找他算账才是,与令狐威何干?”“对啊,此事与燕山神狐无关,不应该算到他的头上。”“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寻仇,岂不让天下英雄取笑?”大家议论纷纷。
场中罗小寻见有人为令狐威说话,恼怒道:“你们要多管闲事不成?”刘天鹤道:“姑娘,此言差矣。不是我们多管闲事,凡是须讲一个理字。燕山神狐江湖名声不坏,这个大家有目共睹。”罗小寻不屑争辩,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罗英冷哼一声,道:“崆峒派刘掌门,丽江五鬼从来没有单打独斗的习惯,我们的规矩就是群起而攻之,不管对手是强是弱。不过,既然今日刘掌门如此说话,那就让我混江神龙讨教崆峒派的高招!”旁边钟子义心道:“混江神龙所言不虚,当初在丽江边就是你们五个群起攻击钟某一人。”
崆峒派掌门人刘天鹤道:“不是刘某胆怯,大家都是这里的客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一定要性命相搏?倘若混江神龙执意切磋,咱们不妨另外寻个地方也无不可。”厅中群雄随声附和,不少人纷纷站出来说话,有人道:“刘掌门所言句句在理,不愧是掌门人的风范。”混江神龙强忍心中怒火,闷哼一声,不再做声。
此时,罗小寻已经冷静了许多,发觉场中情形似乎对自己不利,也不想与刘天鹤等人纠缠,扭头瞧见燕岛主威严地坐在那里,罗小寻心中气恼,心下暗想:燕岛主制定的这几条比武规矩,甚是苛刻,似乎每条都是针对丽江五鬼来的。当下又有人为燕山神狐求情,怨愤道:“燕岛主,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刁难?”燕飞南微一欠身,和颜悦色道:“罗姑娘,本次武林大会的规矩是针对所有人的,请勿多疑,至于姑娘的仇怨可以去岛外拼斗,那时候燕某绝不干预。”罗小寻道:“燕岛主,倘若你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你能多等片刻么?”燕岛主闻听此言,脸色一沉。老大罗英上前一步,抱拳道:“燕岛主,我家妹子报仇心切,言语冒犯,还请岛主原谅她年幼无知。”
燕飞南略一沉吟,说道:“混江神龙大可放心,燕某岂是心胸狭窄之人,罗姑娘心直口快,倒是燕某赞赏的性格。”燕震道:“罗姑娘快人快语,快意恩仇,正是武林道的传统,在下钦佩。”燕震眼望罗小寻,充满赞许之意。混江神龙点头致谢,
罗小寻手中短刀一指燕山神狐,怒道:“老东西,算你运气好!看你还能快活多久。”令狐威强忍伤痛,并不言语,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
忽然,外面有人急匆匆来到燕岛主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