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大小姐孙菁吩咐丫鬟去叫田明亮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才知道田明亮等三人已经不辞而别。
她心情十分烦闷,第一反应是父亲赶走了三人,当即不顾伤势,冲到白谷书院,也不顾孙传庭正在和学生们讨论事情,大声质问道:“爹,田公子三人可是您女儿的救命恩人,您为何将他们赶走了?孙府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孙传庭一头黑线,他的学生们则忍俊不禁。他当即命一个老者带学生们继续讨论,自己则快步过来,搀扶着孙菁去了书院之外。
孙菁生气地说:“不要您扶!我已经痊愈了,也烦请您以后不要叫那些庸医来!”
“菁儿,爹正在和众人讨论上疏朝廷之事!你这腿伤还没完全恢复,不可如此鲁莽,落下后遗症!”孙传庭责备道,“那田明亮三人与流寇有染,爹如何能留他们在府上?”
孙菁挣开孙传庭搀扶她的手,嗔怒道:“若非官府残暴,何来流寇?田公子三人舍命救我,难道在爹眼里,女儿的命就如此不值钱?非但不肯宴请三位,而且将之驱逐出门,实在陷女儿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也!”
孙传庭皱眉斥责道:“菁儿不许胡闹!那田明亮三人,亦不过是见钱眼开之辈也,爹不过花了区区三百两纹银,就将三人打发走了!若此三人真是菁儿友人,如何会领这三百两?”
“菁儿不管这么多!”孙菁蛮横地说,“您派人马上把他三人给我请回来,设宴款待,公开道谢!”
孙传庭无奈地说:“菁儿,不可这般为难父亲也!三日前,他三人已经不辞而别,代州如此之大,你叫爹去哪里找?”
“爹一定有办法的!”孙菁还在坚持。
孙传庭气得要抓狂,当即对周遭丫鬟命令道:“小丫头瞎胡闹,你等如何看管的?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得离开闺房半步!”
从孙府出来,田明亮等三人在代州府城逛了三天,作为新晋暴发户,三人感觉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这代州府,比同样是州府的庆阳府,可繁华了不止一倍,人流量也多了不止一倍,好身热闹。
说书的、唱戏的比较多,三国、水泊梁山的脚本比较多,还有唱杂剧的。
三人倒并没花什么钱,白花花的银元宝,三个守财奴都不怎么舍得扯碎。只是住一住客栈,吃点寻常食物。三天下来,才花了不到三百文。
三人合计一番,准备出点血本,就在这代州置办一处大宅院,最好是带山带水带良田的那种。田明亮是个异世人,在何处落户他都无所谓。吴毅和张德帅都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是随遇而安。这代州如此繁华,三个乡巴佬暴发户很默契,要设法留在此地。
四处打听了许久,城内的宅院太贵,性价比也不高,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就要三五十两银子,带山带水又带良田的,一来是绝少,二来价格需得五六百两银子,实在承受不起。
三个人又不愿降格以求,孙府世外桃源般的环境,对三人的冲击太大了,一般的宅院实在看不上眼了。
第三日,他们遇到了一个曹姓乡绅,说是要出售郊区的一处家业,宅院大小七八个,山林土地七八百亩,要价才一百五十两白银。
这可不得了,孙府里里外外算起来,也不过三四百亩。三人顿时心动了,随着乡绅来到郊区,一探究竟。
这乡绅所说的城郊,居然距离府城三十几里,三人随着乡绅走了整整一天,问了无数个“还有多远,还要多久”,乡绅也回答了无数个“就在前面”,好心情早被磨灭殆尽。
经过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翻过延绵的一道山脊,一个小盆地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盆地目测确实得有五六百亩,两条小溪在盆地中央交汇,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人”字。
盆地间,有低矮延绵的小丘,树木茂密。田应该是抛荒了,杂草丛生,郁郁葱葱。
房舍得有十几处,但大多在荒草的包围中,有几处还岌岌可危,显然已不适合居住。
看到这一山谷盆地,田明亮三人俱是眼前一亮,若是好好经营一番,此地真还是一处世外桃源啊!
曹姓乡绅指了指这一片,介绍道:“此地唤作青谷,原本是良田沃野,有佃农十四户,人头将近百人,年交租子八百担谷物。三年前,官军抓丁三十余人,青壮几乎全员流失,此地竟渐渐荒芜。佃农交不上租子,吃不上饱饭,更兼瘟疫爆发,不治身亡者三十余众,举家外迁者十有八九,这村落竟然不剩一人了,只有清明和除夕前后,会有零星几人前来上坟。”
“何种瘟疫?”吴毅惊讶地问道。作为郎中,他对瘟疫一词天然就很敏感。
曹乡绅解释道:“实不相瞒,曹某也不知是何瘟疫,只是听人说,两年前的端阳,一个边军从军营逃回来,病了三日,就一命呜呼了。自此,青谷的百姓相继病倒,周遭百姓都传言,系那逃兵染了瘟疫,传染开来。”
“有何症状?”吴毅再度认真追问道。
曹乡绅摇摇头,“曹某亦不得而知。曹某祖上家业分布颇广,像此等村落不下十处,曹某实在未曾一一过问也。如今此地荒芜,颇为可惜,故曹某才萌生贱卖之意。”
“非我等信不过先生,只是我等如何确认,此方土地就是曹先生的?”田明亮直言不讳道。
曹乡绅笑了笑,拿出一张地契,解释道:“万历十一年,家翁在孙员外手头购进此方土地,良田三百又五亩,山林四百六十三亩,佃农十四户百十三人,有二位户主印章,亦有州府印章为证也,如假包换!”
“死绝了户,不吉利,我等还是另寻他处吧!”田明亮朝吴毅、张德帅使了使眼色,作势要转身离去。
曹乡绅拉住田明亮,陪着笑脸道:“公子,要不曹某再让点价,一百两卖与三位何如?”
“这鬼地方,那么多冤魂野鬼,赠与我我都不要!”张德帅明白田明亮是要杀价,振振有词道,“二位,我等还是另寻他处吧!”
曹乡绅急了,大声说:“一百两银子,买七百多亩家业,此等好事何处去找?那就九十两,实在不能再少了!”
田明亮正色道:“曹先生,适才那地契,在下也瞟了一眼,几十年前此地想必别有一番繁荣景象,令尊亦才花了八十两就买进了。再看看如今,这满目荒芜,更兼死了这么多人,实际是个鬼村,十分晦气,曹先生要价九十两,实在是狮子大开口啊!”
“那公子以为多少合适?”曹乡绅反问道。
田明亮果断地说:“三十两,多一个子儿都免谈!”
“七十两,曹某就亏个十两卖与三位,少一个子儿都免谈!”曹乡绅咬了咬牙说。
田明亮继续砍价:“三十一两,多说无益!”
“公子,如此说来,曹某宁愿荒废着,也不卖了!”曹乡绅坚持道,“七十两,多说无益!”
田明亮转身就走,骂骂咧咧道:“别处再去看看!”
张德帅连忙拉住田明亮,假惺惺劝道:“贤弟,别走啊!若是五十两以内成交,再投入百来两,或能勉强作为一处别院,再和曹老爷谈谈,谈不拢再走也不迟!”
“要谈你二人继续谈,田某本就对此不感兴趣!”田明亮义正辞严道,“有那么些银两,在府城买个小院子,讨个女人,未必就不香?何苦大老远地,丢一堆银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德帅又过来给曹乡绅做工作道:“曹老爷,实不相瞒,我三人俱是田公子说了算,他对此地不感兴趣,我二人略有兴趣,价钱方面,五十两以内,张某或许还能向田公子开口,曹老爷考虑一下!”
“哎!曹某就当一回败家子吧!”曹乡绅叹息一声,下了很大决心道,“六十两,实在不能再少了!”
张德帅为难地说:“实不相瞒,我等一共才六十两银子,总得留点口粮钱。这样,我再去劝劝田公子!”
……
就这样,在张德帅的“斡旋”下,最终以五十五两的价格完成这笔买卖,并当即签了地契。
当日,田明亮三人就开始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花了三天时间,才走遍了每片田土,每个山头,每处房舍,每个坟头。
大致商议了一番,三人有了初步计划,在此地主要做四件事:一是分期把田土整理出来,种些庄稼蔬菜,在确保自给自足的前提下,再往府城卖一些;二是分期把房舍整修一番,还能用的修整一下先住下来,不能用的推倒逐步重建;三是吴毅开个小药铺子,逐步辐射到府城;四是引流一些人员进来,长工、佃农什么的都行,分担一下劳动的压力。
当务之急,自然是收拾房舍。三人仔细比对,最终挑选了一处损坏较小的房舍,花了三天时间,将房前屋后都清理打扫一番,住了进去。
接下来长达半个月的时间,三人分工负责,田明亮和吴毅继续收拾房舍,张德帅负责去找人丁充实劳力。三人经过集体商议,给了张德帅五两银子的经费,定的目标是找五个壮丁。
三人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张德帅步行前往府城,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到处忽悠,竟然一分钱没花,忽悠来了三十多人,有的是逃难者,有的是本地的长工佃农,甚至还有一个吃不起饭的穷秀才,当然还有两个妇女。
田明亮和吴毅又收拾出来四处房舍,连同三人的住宅,一共有了五处小院子,容纳这三十多人也没难度。
只是,三十多张嘴要吃要喝,三人再度商议,给了张德帅五两银子,食物开支就全部由他和两个妇女负责了。张德帅每天去采买食物,两个女子扮演了厨娘的角色。
田明亮和吴毅不得不佩服张德帅会盘算,专门找来了两个厨娘,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三十几口人的饭菜,八仙桌要坐四五桌,没有专人做饭,怎么行?
其他人则每天开垦荒地,收拾另外几处房舍。这地荒过之后,再重新开垦,耗费人力特别大,找来的这些人绝大多数瘦骨嶙峋,就更吃力了。好在,这些人要求也不高,只要有个地方住,有顿饱饭吃,干活的劲头还算足。
这穷秀才名叫孙世勋,算起来还是孙传庭的远房侄子,三十出头了,还没有成家,为了考个功名,家徒四壁,父母也过世多年,生活自理能力极差,全靠左邻右舍接济活命。
地里的农活,这孙秀才是完全干不了,从小到大就没拿过农具,众人商议着,给孙秀才安排了一个活儿,每天负责记账,类似于给每个人记工分。同时记录一应开支,当然主要是记录张德帅的开支。总的来说,孙秀才扮演了一个账房先生的角色。
有了这些人干活,田明亮和吴毅就把精力放在了其他事情上,比如筹集药铺子之类的,其他事务均由张德帅一人打理。田明亮调侃,现在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地主了。
三人也盘算过,农业生产的周期,至少是一年。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的夏天,都是没有什么收益,而只有劳动力以及种子投入的。短期内,三人面临的主要压力,就是养活这三十几口人,每天开销百十文,也还可以承受。
张德帅找了些菜种来,安排人种了下去,秋冬季节就可以食用,也算节约了部分开支。
这三十几人的集体中,还真是藏龙卧虎,除了一个秀才,居然还有两个木匠,一个石匠,一个篾匠,一个劁猪匠。
张德帅脑子灵活,组织两个木匠着手给吴毅打造药柜,自己带着石匠、篾匠和劁猪匠走村串巷,揽些活儿挣点小钱。当然,钱是全数交与他张德帅,他就像个皮条客。
张德帅为人不讨厌,在乡野之间到还有了些熟人。所以,偶尔也会给吴毅介绍些病人。吴毅给人家看了病,不肯收钱,张德帅便成了这个中间商,象征性地收取一点报酬,有钱,也有食物。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三十多人打理,这鬼村又恢复了生机,四五十亩荒地被重新开垦出来,按照这样的速度,还过一个月,到九月冬小麦播种时,能开垦出一百多亩地了。
而此时的吴毅,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让这村子变为鬼村的,到底是什么瘟疫?苦于没有任何当事人或者知情人,吴毅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