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弼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倒是清醒的很。
此人不在之前出手相助,反而选择尾随他来到此地,看得出,这是一个有心之人,甚至还有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味道。
只是,谁是鱼饵,谁是渔夫,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在张弼打量他的时候,那人也在看着张弼。
年龄虽然确实小了点,但面对危难愿意挺身而出,同样面对危机又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应对,并且全身而退,这就很不容易了。
毕竟,在这座早已失去“道德和法律”的城市里什么奇葩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在过去甚至有很多身手不错的修士都因为没有当机立断而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我叫泰雍,你呢?”泰雍主动报上自己的大名。
“张弼。”既然先礼,那张弼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
“我观阁下衣着,应该不是这北塞中人吧?”
在泰雍看来,如此稚嫩的孩童敢走南闯北,除了身负绝技外,还应该有一股子山为玉带海为袍的气概。
虽然说这样的人并不罕见,但是跑到这北塞之地的却并不多。
毕竟天下间名胜古迹数不胜数,想要增长阅历何处去不得,偏偏来到这里,大多都是有心人。
“先不谈我,倒是阁下,冷眼观世界,只寻有缘人,阁下找到我,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呢?”
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即便这正是泰雍心里所想,此时也不禁暗暗吃惊,连同内心中几分的随性也尽数收了起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国师’之名。”
张弼听他提起国师,就不由得想起那位驴车主人所提到的三皇子,以及在进城时所看到的那几张通缉犯的画像,心中不由得就有了底。
“听过,据说那国师在这北塞之地可是人人拥戴,万民敬仰。”张弼故意这么说,同时也在观察对方的言行举动。
“这么说倒也没错,把不拥戴和敬仰她的人都抓起来,剩下的自然就人人拥戴、万民敬仰了。”
既然张弼说话如此直接,那泰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这话一出口,他的立场已然表明,如此一来反客为主的架势就成了。
这是张弼所要的结果,当然了,也不是只听他一席话就断定了他的身份,而是张弼并不属于本地人,不会受到此间天时地利的限制,倘若张弼要走,自然能够一走了之,而对方显然就没这么自由了。
“这么说来,这位国师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么高贵。”
张弼用了高贵这个词,让泰雍心中一动,不由得对张弼也更加刮目相看了几分。
站在北塞之地百姓的角度,国师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毕竟她不仅代表了天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圣意,两相加起来,说她掌控了龙胤皇朝半边天毫不为过。
而如今,张弼说他并不高贵,同样也有两重含义,一是她凌驾于皇权之上已经是僭越之举了,而她排除异己的手段同样并不高明。
相比起那纯阳小儿依靠三教合一的理念来打击政敌,同样依靠时代发展的趋势来让正一道自然而然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而言,高下立判。
当然了,一个边陲小国的国师比不上大名鼎鼎的纯阳真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岂止是不高贵,简直就是亡国之奸佞!”
泰雍此言一出,让张弼心中一怔,对他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变化。
随着张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淡淡的一笑,而这笑容让那泰雍心头蓦然一突,像是被一把利刃穿胸而过一般,刹那间便失去了往日里的从容。
“三皇子在哪?”
随着张弼此言一出,泰雍的脸上就浮现出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毕竟他之前从头到尾一句表露身份的话也没说,甚至于凭借他“诋毁”国师的那一番话,还很容易让人把他联想成那群通缉犯的幕后主使。
可他完全没有料到,张弼竟然会认为他是三皇子的人。
进一步,张弼竟然会认为同样受到万民敬仰的国师和三皇子两个人是敌对的。
一时间,泰雍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变幻莫测的念头,以及一种仿佛被人从空中俯瞰自身渺小的无力感。
泰雍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跟前站着的这位可不是什么九岁的孩童,而是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仙人,哪怕只是一丝的神色变化,都能让张弼凭借丰富的经验阅历找寻出与众不同的地方。
而泰雍最大的破绽并不在于于那句“亡国之奸佞”,而是他那过于“官方”的发言方式。
无论是天霖馆的楚华颜,还是别鹤留苑的诸葛玄离,张弼与他们打交道从未一板一眼过,不会一上来就要交换彼此姓名,不会打量对方的衣着谈吐,不会因为对方几句直白的话就缄口不言。
哪怕是陶然这种书呆子,也还曾就“道德”的问题讨教过张弼,以及和张弼切磋过棋艺和术法。
正所谓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是替人办事的人,也还有“身在外诸事遂行”的便利。
但只有一种人没有,那就是官家。
至于最后的那一句颇为愤慨的“亡国之奸佞”也只能算是彻底做实了他的身份罢了。
泰雍沉默半晌,终于是在彻底理清了混乱的头绪过后,脸上生出了万分佩服的神色,随即朝着张弼一躬身、一延手,说道,“既然小友已经明了一切,可否随我面见三皇子?”
“请!”
张弼知道,不管如何这一面还是要见一见的,虽然他未必能够回忆起“上辈子”自己没有成仙的时候是否也有过相似的经历,毕竟这一切都会在成仙之后的宣和真人的符箓上找到印证。
但是看样子,这分非同寻常的机缘造化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张弼在泰雍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一座外表看上去并不华丽的山庄门口。
大门口没有守卫,但是内部却传来一阵舒缓的瑶琴声,看得出住在这座山庄里的人素有雅兴,而这份雅兴同样也和张弼初到北塞的所见所闻相异。
泰雍一路带着张弼进入大门,沿着一条狭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雅居门前,随后泰雍转身对张弼说道,“抱歉,我只能到这里了,还请小友自行进入。”
张弼点点头,在看到泰雍转身,徒步前往偏厅所在的位置后,这才转过头来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而在推门之后眼前所见,并不是某个英明神武的贵胄,而是一个颜如美玉、身似罗浮的女子。
看这女子年龄不到二十,比之温月还要小上一些,她手抚瑶琴,神情专注,对于张弼的闯入丝毫未曾慌乱,相反伴随着她的琴声还能够让自身和周围那淡雅的环境遥相辉映,生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神圣之感。
张弼并未靠近这女子,也没有去询问三皇子下落而搅扰这空灵的情景,而是坐在一旁,随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美美的来上一杯,随即也伴随着这琴声,渐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