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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明镜高悬
    阳光,朝阳。

    阳光透过薄薄的晨岚斜斜照射进衙门前庭,东檐投下的影子正好将四方的青石天井分隔成阴阳两片。

    如同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光明,也不会有彻头彻尾的对与错。

    太阳在动,阴影就会随之移动。脚步在走,人也会随着脚步踏进黑暗,或是走向光明。

    陆离就在走。他踩着朝阳投下的影子跨进了大门,走进了东墙投下的阴影里停下脚步时。正好看见七丈外,坐在堂上“明镜高悬”牌匾下的李大仁。

    九丈深,七丈阔的县衙大堂里,只有两个人。

    一南一北。

    一个坐在堂上黑影里县太爷,一个站在大门阴影底下小捕快。

    “你来了?”一别半月,李大仁淡淡的声音却像是昨天还亲切交谈过的同事一般。

    “来了。”远远地看着李大仁,陆离声音也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从未走远,只是昨日收工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又回衙门应卯一样。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李大仁也在远远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李大仁问。

    他问的自然不是距离,而是陆离站在的太阳下那片阴影里。

    “因为你也在那里!”陆离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从阴影里看人,会更清楚一些。”

    “在阴影里,无论是要看同样在阴影里的人,还是去看那些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都会清楚一些。”

    说完,陆离抬起头看向李大仁头上阴影里的那块匾,“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在没有阳光的时候,也一样融进同一片黑暗,远远几乎看不见。

    “你的的敌人若是站在阴影里,自己就最好不要待在阳光底下。”李大仁自然也懂这个道理。

    “还没有找到破绽你就敢来?”李大仁依然盯着陆离,他突然语气一转,冷笑道。

    “找不找得到破绽,我都要来了。”陆离却叹了口气。

    “每天晚上都是听同一个曲子,再不来,耳朵没有起茧,头也要痛到欲裂了。”他叹完口气,又仿佛很无奈地笑起来

    “哦!?”李大仁皱了皱眉头,琴声一直很稳,他的手也很稳,自己的心也很稳。

    他一直很有自信,他看着陆离。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是一把刚打磨好,又从清泉里洗净的尖刀,闪耀着白炽的光芒扎进陆离的眼睛里。

    他的嘴角勾起了嘲笑。

    他在嘲笑陆离。这第一场,到底还是自己赢了,陆离到底还是没忍得住,没有丝毫把握就冲了过来。

    他现在看陆离的眼神,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看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根本就不配用“对手”二字来形容。

    “你的琴声一直很稳,你的手也很稳,你的心也很稳。”

    “但是……。”陆离也在看着李大仁,却也同样笑起来。

    如果李大仁的眼神像利刃,陆离的眼睛就像湛蓝而深远的天空。纵使多么锋利的刀刃,用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撕裂广阔的天空。

    “但是什么……?”李大仁一凛,陆离的笑容很自信,这种自信让他一惊。陆离的话仿佛勾起了他心底的另外一根弦。

    一根很奇妙的弦。

    这根弦仿佛不存在,却又像是一直都在。这根弦一直都让自己不踏实,但自己这三天里,却又一直找不到它。

    这是一根想找找不到,想放又放不下的琴弦。

    “你这三天一直都在弹同一支曲子!”陆离接着说道。

    “然后呢?!”李大仁又是一惊,他瞳孔收缩,又眼死死盯住陆离的眼睛。

    只因没有找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触碰不到的弦。找不到,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去找,又或者不敢去碰触这根弦。

    现在李大仁终于找到了那根多出来的弦,听到了弦外的声音。

    长剑在手,他已经出了三次手,却没有制陆离于剑下。

    如第一次是不屑,不屑于出手。

    那么第二,第三次就是无奈。

    杀不死的无可奈何。

    李大仁心底的这根弦,是无奈。

    而无奈,打击的就是李大仁的自信,

    “你并不是只会弹那一支曲子。之所以会一直都在弹那一支曲子,你只是因为怕出错,而不敢换成别的琴曲。”

    “怕出错的人,通常已经出了错。”

    “所以,我来了!”陆离远远看着李大仁变得苍白的脸,又笑起来。

    “哦!是吗?”

    “怕出错的人,通常已经出了错。”李大仁低头沉思了片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眼睛转了转,也笑了起来。

    他的双眼只是转了转,他盯着陆离的眼神又变了,从惊恐,到迷茫,到又变得有了光。

    就像一只盯着眼前瘸了一条腿的兔子的狐狸,眼里发出的那种戏虐的光芒。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用两根手指头,搭在大堂的红木案桌上连续轻轻的敲击了几下。

    几下之后,又是几下。

    他敲得很轻,又很重。时快时慢,“笃笃”的声音续续,却一直没有断。

    他手指在动,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陆离的双眼,仿佛是要从陆离的眼睛里找到什么。

    “你这是?”陆离疑问。

    “你听了三天,却都只是在听曲。”李大仁笑道。

    “看来你也怕出错。”

    “曲是没有变……。”李大仁又笑道。

    “曲虽没有变,但曲调却一直都在变化。”随着他的手指轻轻敲,陆离的耳朵动了动,他本来疑惑的双眼也突然收缩。

    原来李大仁用手指在桌上敲出来的,正是这三天,每天旁晩在杏林高墙里弹出的那同一支琴曲。”

    “所以……。”陆离迟疑了一下。

    “琴声,其实跟很多东西一样,都在不断变化。你却只闻其声,不着其调。”

    “所以……。”

    “你胆怯了,只敢去听到自己愿意听到了的。”李大仁迟疑了一下,很肯定地嘲笑道。

    人总是愿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人也总是会在不经意中去逃避自己的恐惧。

    陆离心里也藏着另一根弦,他自己有意无意间去避开了这根弦,这根他有意无意间去假装不存在的弦。

    这根弦,在陆离心里,是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他自己实实在在的知道,虽然三次活了下来。但自己却还是没办法打赢李大仁。

    第四次见面的结果,陆离没把握。

    “你一直很怕我,从三年前就开始怕我……。”

    “反正我也还没打算去找你,你本该再等等,起码可以多活几天。”李大仁又再嘻嘻笑道。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有把握。

    因为看见了陆离的失误,李大仁的信心又回来了。

    这次他笑得像一只猫,一只已经将爪子搭在老鼠尾巴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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