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这是在做什么?”
细雨潇潇,晋城街道两侧站满了神情哀戚的百姓,其间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街道中央,一名身披甲胄的少年骑马缓缓前行。
他身后跟着神色肃穆的将领。
跟着将领的则是扛着棺材的士兵,队伍延伸到很远。
尽管半年不见,宦官还是一眼认出了东海王宁安。
正欲上前宣旨,宦官忽然停下脚步。
眼前的画面让他觉得这个时候打扰似乎不合时宜。
宁安注意到了宦官,路过的时候,他微微点头,但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前行。
北塞三关的战争结束了,但对许多将士来说,也是他们生命的结束。
这些死去的将士是在为大宁,为晋州,为他们的父母妻子打仗,同时也在为他这位东海王打仗。
他们死了,自己这位东海王除了给他们足额的抚恤,唯一能为他们的做就是送他们一程,给予他们最后的荣誉——军葬。
“呜呜呜,我的儿子……”
“李郎,殿下亲自为你送行,你死的也值了。”
“兄长,我会参加藩军,杀金狗的,我为你报仇的……”
母亲,妻子,兄弟悲伤的言语传到队伍中,士兵们红了眼眶,将领们心怀愧疚。
宁安紧紧抿着嘴唇。
牺牲的将士让他深感痛惜,但这没有让他的心变得柔软,反而变得更为坚硬。
战争是为了消灭战争。
如果他们北塞三关没有挡住南下的金兵,死去的将不仅仅是八千将士。
而是同河间府一样,死去几十万人。
更进一步,金国再越过黄河,肆虐整个大宁。
死亡的将是几百万,上千万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族从不会怜惜我中原百姓。
也正是这个原因,每当国家危难,异族入侵,才会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纷纷起反抗。
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保护同袍的城墙。
他相信,牺牲的八千将士也是如此。
九泉之下得知胜利的消息,亲人安然无虞,他们也会露出微笑。
而他这位东海王将背负他们的愿望,保晋州一方安宁,抵御金兵,直至覆灭金国。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不知何时,低沉的念诵声在队伍中响起。
先是一个士兵在咏颂,其他士兵受到触动,纷纷跟着念起来。
念过一遍,他们又继续念第二遍,第三遍……
他们不仅仅是在念诗,更是在表达对牺牲将士的哀思以及对金人的痛恨。
激昂的诗词传入百姓耳中,百姓也跟着念起来。
众人的声音汇集起来,由小溪转为洪流,为军葬平添了壮烈的色彩。
出了北门,队伍向东行了十里,来到修建已毕的忠烈碑前。
在这里一座高高的大理石方碑矗立。
石碑上撰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下葬!”
与将领们抬着鲜血敬献碑前。
转过身,宁安高喝一声。
此番,不是所有牺牲的将士都葬在这里。
有名有姓,有亲人的将士俱都葬在了祖林。
这里的,是没有亲人的将士。
百姓和将士们目睹阵亡的将士下葬,个个神色动容。
大宁一向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
这不是百姓懦弱,而是百姓寒了心。
十六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这不仅仅是一句诗,而是象征着王朝末年,军制的崩坏。
这位八十还能活着回来的老兵尚算幸运,更多士兵如野狗一样死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父母妻子望穿岁月,等白了头发,也等不回他们。
如此情势下,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
然而,东海王让他们感到了一种叫尊严的东西。
他们不怕牺牲,更多的是害怕被遗忘。
雨还在下,宁安的头发和盔甲上浮着细小的水珠。
待军葬结束,他面向藩军将士,面对百姓,高声道,“战争胜利了,但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我们敌人任旧虎视眈眈,唯有将其消灭,方能安享太平,这座忠烈碑上才会不再出现新的名字。”
“这一天本王相信会来,也一定会到来。”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无需再担惊受怕,可以安心农耕,享受富足与安乐。”
“……”
宁安一番话,藩军将士和百姓俱都露出了期望的神色。
悲伤的心情下,内心涌动着一股热血。
这一刻,只觉跟着眼前的东海王,再多的艰难困苦也不怕,因为终有一天会阴云散去,再见阳光。
对他们来说,其他大宁官员这么说,那就只是说说。
而东海王这么说,那就一定这样。
来到晋州之后,这位藩王从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