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惨白的光,刺目的光线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只见一支长长的队伍从轩辕城内依次而出,从马背上身影看,人数约莫有一百多,但马匹的数量要多得多,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马匹没有乘人。但那些没乘人的马匹身上都驮载着满满的物品,几乎没有空马。
原来这就是华夏部安排出去寻找野人女真的探险队,队员主要是从原叶赫人中专门挑选的,精通汉、女真、蒙古语的人组成,都是些身强力壮,能耐饥寒的精壮汉子,并且人还得忠诚可靠,还要机灵伶俐,能见机行事的。
他们的任务是往东到黑龙江流域去寻找野人女真。
在外兴安岭以南,贝加尔湖及蒙古高原以东,松花江以北、以东直至大海的这片区域,生活着大量的野人女真部落。
因其所居之地太过荒寒,基本都还没有完全开化,过着非常原始的生活,因此被大明和建州女真称作生女真。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开化的缘故吧,他们原始质朴,还保留着野蛮的悍勇,有着棕熊一样的强壮体魄!在和敌人作战时悍不畏死,是这个时代顶级的兵源和肉搏猛人,且又单纯质朴,极为忠诚可靠。
根据马爌在后世的了解,其实生活在这个广大区域的所谓野人女真只是个泛称,主要由达斡尔、鄂伦春人、鄂温克人、赫哲人、尼夫赫人等构成,这些民族大体上都属于通古斯语族。除达斡尔人外,语言和建州女真语关系很近,基本上可以交流互通。
原来还在开原时,华夏部的人就知道建奴经常到北方去抓捕生女真做兵源。后来建奴军队中作战最勇敢,战斗力最强的精锐就主要由生女真组成,也就是后来所谓的索伦军。
叶赫人所属的海西女真中也有不少抓捕的野人女真。这不,在这个探险队里就有一个。
他名字叫“达尔根”今年二十四岁,是个高大粗壮的魁梧汉子,十三岁时被掳掠到叶赫部。从此就在叶赫部扎了根。
探险队携带了大量的食物,还有各种适合未开化民族的廉价装饰品,以及各类工具和武器。以期通过这些东西向他们展示华夏部的富足强大和先进,拉拢他们投靠华夏部,并把他们带回北华。
哪怕是不愿意去北华的部落也要和他们交好,以后徐徐图之。反正能说服归顺更好,不愿意归顺的,也要结成朋友,绝对不能成为敌人。
现在的华夏部实在太需要人了!缺人就无法快速壮大,在这片蛮荒的北方大地上,弱小就是原罪,随时会被其他强大的部落一口给吞了,骨头渣子都不带剩的!
这会儿,漠北咯尔喀三部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北华呢,只要给他们发现北华的破绽,他们随时会猛扑上来。但指望自然繁衍人口的速度又太慢了,当下的华夏部没那时间。
按说华夏部人口的补充来源最好是汉人,只是北华所处的地方距离汉地可是隔着整个蒙古高原呢,上哪儿找汉人去?
所以马爌也只有比葫芦画瓢,跟身边的北方民族学习,希望通过吞并其他部落来快速壮大新生的华夏部。
马爌之所以有此策?其实,翻开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史,我们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个北方民族真的如史书所描述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前天草原上还都是匈奴人,昨天突然就全部是鲜卑人了,到了今天又全变成了柔然人,再一转眼功夫,就又变成突厥人了……
难道草原上原来的统治民族真的就被整体被置换了吗?或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就冒出来的——新的统治民族,其繁衍能力真的就那么强大,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从整体上替换了草原上原来的族群?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的,草原上那些原来的民族既没有消失,新来的统治民族繁衍能力也没有这么强大。真正发生的,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民族,甚至只是换了一个统治家族而已。
翻开北方游牧民族史仔细看,就会发现整个就是一部赢者通吃的吞并史,一个个新崛起的民族或者部族,通过吞并其他民族部族来快速壮大。
最早是匈奴人首先强大起来,一眨眼功夫,整个北方草原形形色色的人就全都是匈奴人了,就连落魄得跑到欧洲混社会的,不知什么来路的一群游牧破落户,也大言不惭地向罗马人和日耳曼人声称自家是姓“匈”的出身(欧洲匈人。
后来匈奴衰落,鲜卑兴起,大家还没回过神来,整个大北方的草原上所有人又全都变成了鲜卑人,什么“慕容鲜卑”、“拓跋鲜卑”、“宇文鲜卑”等等,反正大家都是鲜卑。
后来,趁着鲜卑人南下汉地经营,一直不显山漏水的柔然人捡漏成功,成为了草原上的新主人,并且虏获了一批叫“突厥”的奴才专门给自己打铁,这帮子打铁奴才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再往后,这帮子一肚子窝火的打突厥铁奴趁主子没防备,一锤子敲昏了柔然人,就在大家伙儿还在查看柔然人伤势的功夫,突然间!北至养驯鹿的雅库特,南到长城边的汪古人,往西一直到地中海边的小亚细亚。好家伙,这么大地盘上的所有人,就在这验伤的功夫,全都改行去打铁了。
整个东西一万多里的沿途,从北亚养驯鹿的雅库特开始,到某地的切糕党,直至中亚的牧羊汉,河中的棉花农,西亚的哈士奇,哦,不对,是土耳其。直到现在都还在声称自家祖上是纯正打铁的出身。
再后来的事儿大家伙儿知道得就更清楚了,早前的蒙古草原,从东到西最知名的几个大部落是塔塔尔、克烈人和乃蛮人,南边则是较为开化的汪古人,基本上没人听说过蒙古人是干啥的,更加地拎不清他们混哪里的。
那时元太祖他老人家还不是成吉思汗,只是个名叫铁木真的蒙古少年,因为家道中落饿得正在在草原上射旱獭吃呢,美味的羊肉那是想都不要想。至于吃旱獭是否会传染烈性疾病?也不在他老人家此时的考虑范围内。
哪知后来太祖他老人家时来运转,一眨眼间统一了整个蒙古草原,这一下可好,亘古长存的这片大高原从此就叫做蒙古高原了,长草的地方当然也都叫蒙古草原了。
那些个什么塔塔尔、克烈人、乃蛮人,乃至更小的部族:什么篾尔乞、弘吉拉等等,就全都是蒙古人了。
在鼎盛时期,中亚很多原本宣称自家祖上打铁出身的人,都纷纷改口说自己祖上是根正苗红的黄金家族。
就连“不世出”的突厥大帝瘸子帖木儿,也要给自己拉个蒙古祖宗来抬抬身价。
经过这么简单一捋,大家也就大体上能明白,历史上草原游牧民族走马灯似的不停地民族大转换是怎么回事儿了,一句话概括,就是谁最强大,大家就都是谁。
就如汉人的正统王朝一样,汉代秦、唐代隋,难道说秦朝和隋朝的人都死光了吗?秦人和隋人都被汉人和唐人替换了吗?当然没有,人还在那里,人还是那些人,只是统治者换了,王朝的名字换了。
草原上的轮替其实是一样的,就只说蒙古草原吧,大体匈奴之后是鲜卑,鲜卑后是柔然,柔然后突厥,最后一个是蒙古。
他们之间其实是继承关系,绝非取代关系,就如中原王朝的继承关系一样,更换取代的只是统治民族甚至只是部族或者家族。原先的那些人依然还在。
统治民族从匈奴换成鲜卑了,那么以前所有臣服匈奴的人转而向鲜卑臣服,所有鲜卑人统治的人口都自称是鲜卑人了,就是这样。
以上提到的这些民族都是历史上非常伟大的民族,他们的勇猛彪悍、他们的金戈铁马,都曾深深地影响了人类历史的走向和进程!我本人对这些伟大的民族非常尊重,以上带点儿戏谑的描述只是想要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言归正传,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以马爌为首,平均每人配有三马,携带了大量的给养和礼品,人人都配备了华夏部最好的武器和甲胄,并且还装备了匠户营首批赶制出来的十几把燧发铳。其余大多人也都装备了精心挑选的质量最好的火绳铳。
可以说,这只队伍是整个北方民族史上划时代的首支以热兵器为主的武装力量。
除长铳外,马爌还配有两把匠户营特意为他制作的燧发手铳。
燧发铳研制成功后,马爌作为匠户营老大,就近水楼台,要老石为他制作了两把便于携带的短火铳。
在马爌看来,自己的安全可是要尽量保护好的,往小了说,这是自私。往大了说,马爌觉得自己对华夏部太重要了,自己是绝对不能“中道崩殂”的,没有自己作为穿越者的理念优势,华夏部要想凭借汉人的那套东西在漠北立足,估计会很难,甚至压根不可能。
马爌原是想给每个人都至少配一把燧发铳的,但他大大低估了火铳的制作难度。
以前的鸟铳改造,五千多把鸟铳很快就改造完工了,当时马爌并没有具体参与,以为这次也会一样的,哪知一个多月时间,才制作了十几把。
因为上次的火铳改造,只是在原有的铳管外再卷制一层套管,当然进度很快了,但这次却是从零制作,耗时耗工可就大太多了!
别的不说,单只是那根铳管,就极耗时间,并且报废率还很高,当时的铳管是采取熟铁卷制,先用一个长方形的薄铁板卷制成一根铁管,接缝处搭接锤平,为了增加铳管强度,还需要在铳膛部位的铁管外再卷制一层铁管,作为加强的套管,内外两层铁管的接缝处还要错开。
这才只是开始,制作好的熟铁管太软,还需要淬火、渗碳强化,这些全靠匠人的经验,首先看加温后铁管的颜色来判断碳含量,再根据碳含量做适当的渗碳处理,使熟铁变为钢。
但渗碳极难处理,含碳量太多,做出来的铳管就太脆,这根铳管就算废了,碳含量太少,硬度强度不足,也不能用,只有碳含量刚好合适的,才能最后淬火。
但淬火同样也很讲究,温度稍不均匀,就会使铳管变形弯曲,强行调直的铳管会影响强度,还是要报废。
但这还不算完,淬火合格后的铳管内壁不光滑,影响装弹顺畅,弹丸出膛时挂铅不说,还会使火药燃气气密性不严密,严重减小射程和威力,所以,铳管还需要最后的内壁打磨,而内壁打磨光滑又是个极耗时耗工的细活。
了解到一根合格的铳管就需要耗费这么大的时间、技术、精力、人力后,马爌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明官制的火铳质量这么差的原因了,想想明朝后期官场的腐败,原材料的短缺克扣,匠人的地位待遇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这次自己提议的扩张探险行动,作为穿越者和历史爱好者的马爌,当仁不让地要求参加探险队,一是他对古代北方民族的生活状况非常感兴趣,好奇心使他想通过这次探险掌握第一手情况。
二是他觉得没有自己的参与的话,他对这次行动的成功信心不足,因为这支探险队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叶赫人,虽然他们的忠诚绝对没问题。
但叶赫人毕竟也只是一个半开化民族,这只队伍里的叶赫人几乎全部都是文盲。
严格来说,不是几乎!就是全都是文盲,因为叶赫人的语言还没有发展出文字,所以他们的母语肯定都是文盲。虽然很多叶赫人的蒙古语和汉语说得很好,但一个连母语都是文盲的人,你还能奢求他的外语不是文盲吗?
就连队伍里寥寥的几个汉人,也全都是斗大字认识不了几筐的文盲军汉,所以马爌对一支全部由文盲半文盲组成,肩负重要使命的探险队信心不足,强烈要求自己必须加入。
马爌的决定自然遭到了北华高层的反对,所谓上位者不赴险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等来劝导马爌。
马爌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上位者,但他作为华夏部老大马林唯一在身边的儿子,又是能力得到广泛认可的华夏部精英,他亲赴险境,显然得不到众头领们的支持。
马爌自己也清楚后果,这次行动所处的恶劣环境,未知的冲突等等。
在此时的医疗条件下,一次感冒,一次伤寒,一次腹泻或者一个微小的伤口感染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马爌可不想死,可前世的旅游爱好加上一个历史爱好者的好奇心,以及对任务成功的渴望令他明知风险很大,还是义无反顾地率队出发了。
由马爌领队当然会增加招揽成功的几率,对于马爌的能力,北华是一致认可的,甚至大家已经把马爌默认为了马林的接班人。
另外马爌几乎是华夏部汉人中唯一一个蒙古语和女真语都会说的人,虽然都不算很流畅,但基本沟通是没有问题的。
和苏月珍的长期相处让他很自然地学会了蒙古语,出于对古女真语的好奇,他又经叶赫人学会了女真语。
清晨、初升的朝阳下,马爌向送行的人挥了挥手,在母亲、妹妹和苏月珍等泪眼婆娑的注视下,再也没有回头,径直随着队伍向东方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刺目的雪地阳光下,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蜿蜒伸向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