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大口水后，马爌接着说道：“慢说我们没有资格瞧不起西洋人，就是蒙古、建奴我们都没资格瞧不起，先不说蒙古人曾经在前元时期远征万国，灭国无数，就连咱们华夏神州也曾被其陆沉百年。”

    “咱们就说现在的蒙古，漠南漠北蒙古加在一起人口也不过百万，尚不及我大明一大县之人口。建奴则更少，前边说了，加上包衣阿哈等也不超过三十万。但人家就凭借这一点儿人口的基本盘，就能令我大明倾国之力不能奈之何！”

    “在此我反问大家，假如咱汉人是一个只有三十万、或者一百万的人口的国家，是否抵挡得了蒙古和建奴？是否也可如蒙古那样远征万里，灭国无数？”

    “所以咱们大明，咱们汉人没有资格瞧不起任何人，咱们除了人多，没有任何比蒙古和建奴先进的地方。看看建奴作战时的排兵布置，运筹帷幄，士卒的组织训练哪一样不远强于我大明？其兵器甲杖的精良程度，后勤保障的完善程度哪一样不远超我大明？所以咱们这些年的失败一点儿都不冤，这样继续落后下去，大明亡国都有可能。”

    “大家来到漠北之后，都亲眼看到了这片咱们汉人所说的苦寒贫瘠之地的真实情况，这里是真的苦寒贫瘠吗？”

    “别的不说，至少这里的普通牧民要远比咱大明百姓吃得好得吧？人家至少顿顿有肉有奶，列位再想想咱们所谓的天朝上囯普通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吃的又是什么？”

    “扪心自问，咱大明百姓即便是盛世丰年时，也不过是半年粮食半年糠菜混个温饱，稍微遇到荒年就是饿殍遍野。”

    “我华夏神州为何落后？甚至已经落后如此程度还不自知！愚以为很大原因是崇古抑今，因循守旧，不思进取造成的。”

    “咱们的远古先祖们披荆斩棘锐意进取，为咱们这些炎黄子孙们占据了世上最为肥沃的中原沃土，他们创文字、定礼仪、德育万民、并惠及子孙。咱们这些后人当然不可忘本，但世事更易，远古时期祖先们吃饭如果不用筷子，难道咱们今天也不能用筷子？所以若只是一味地因循守旧，而不知推陈出新是不行的。”

    “譬如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还有更近的蒙古都曾经称霸一时，强横无比，然而这些民族大多数却已经烟消云散不知所终。何也？就因为不能因地制宜，适应新时代。”

    “汉武时，秣马厉兵，以骑兵对骑兵，卫青、霍去病也曾跃马朔漠、勒石燕然，至东汉时逼得匈奴不得不举族西迁，从而灭西方之国无数。所以直至现在得泰西诸国还把匈奴人称作‘上帝之鞭’当然这是西洋史记载的，汉家典籍并不知情。”

    “初唐时，李唐天子号称‘天可汗’，当今蒙古、畏兀儿、更西的突厥的地盘都曾是昔时李唐的天下。再近些，前元太祖、太宗时期，蒙古也曾强大无比，其远征泰西，打得西洋人望风披靡。如今的俄罗斯人，也曾被蒙古人奴役了两百多年，为何现在的蒙古反而被人数极少的俄罗斯人欺凌？因为人家俄罗斯人进步了，而蒙古人落伍了。”

    “夫为人、为国者，首先不可因循守旧。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古时的读书人讲究君子六艺，是文武双修的，那时的读书人是全面发展的，不像现在的读书人只读八股，一个个都读死了书，甚至成了书呆子、八股废物。”

    马爌乘着酒意，加上旁边还有一群姑娘崇拜的目光注视，嘴巴有点儿不关门，越说越起劲儿。

    “如果一个人从不出门，只在家里埋头读八股，何以知天下？坐而论道是不可取的，只有走出斗室，才可以看到更高远的世界，才会有更开阔的眼界和心胸，要知行合一，才能学以致用。孔老二！哦不，孔夫子不是说吗？登东山而小鲁，等泰山而小天下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这些游牧人的特性，当你真正深入草原，了解了他们，就知道游牧民族的经济和文化都是很落后的，草原上气候恶劣，物产单一，很多东西出产不了，很多必需品只能从外界获得。”

    “所以，当你强大的时候他们会通过贸易甚至臣服来乞求获得，但他们强大时是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贸易或者赏赐岁贡的，这是生存环境决定的。而这些，你不走近草原，不真正了解他们的特性是不会知道的，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只有一方压倒一方的轮回。直至一方彻底征服并同化掉对方。”

    酒后的马爌越说兴致越高，嘴巴开始有点儿关不住了：“现在咱们的处境，北有俄罗斯，南有蒙古，东有建奴。咱们该怎么办？”

    “以我之见，现在的俄罗斯还远在北方和西方，他们占有的土地是咱们暂时还动不了的，他们现在人数还很少，其来到东方的目的不过是掠夺皮毛，甚至是特意寻求与咱们大明贸易渠道，近几年他们还暂时威胁不到咱们，所以对俄罗斯人咱们现在可以先结好，可以互通有无。比如俄罗斯人的火器制作精良，将来和俄罗斯人联系上后咱们可以买他们的火药火器等。

    “据我所知，俄罗斯人属于西洋红毛的旁支，科技格物等虽较正统的西洋人落后，但仍远超出我大明，特别在火器、火药上超出我大明很多。”

    “至于蒙古人现在则是一盘散沙，彼此间处于互不买账的分散状态，所以咱们可以团结分化他们，逐步吸收同化为我所用。”

    “而建奴虽然人数比蒙古人更少，但实力却绝不可小觑，其俗耕、牧、渔并举，又久染汉俗，典章制度远比只知道放羊的蒙古人先进得多，奴酋爱新觉罗氏鹰视狼顾，有并吞八荒之心，是我大明的腹心之患。”

    “不过现在咱们身处漠北之北，距离建奴距非常远，目前建奴也威胁不到我们，冰洁建奴这会儿的打击重点也不是咱们，所以建奴的事情也可以先放一放。”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马爌接着说道：“如同今天的烤羊肉一样，首先你得要有羊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其次得有火，炭火最好；还要有诸多调料，并掌握好火候。“

    “打仗也是一样，不仅要有士兵，还要有精良的兵器，严格的训练，还要有粮饷保障，更要有纪律约束。一直强大的军队，不是随便从老百姓中征召几万人就能成军的。”

    “同理，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让国家富强，百姓富足需要很多人才和专业的知识，还要把这些人才和知识，使用到最合适的地方和位置。”

    “如今的士大夫们自视非常高，一个个踌躇满志，睥睨天下，舍我其谁。但在我马爌看来，他们不过是背熟了四书五经，做了几篇好八股而已！若论真正治国安邦的才能，他们还差得远，还真以为凭借半部论语就可以治天下了？”

    “为什么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万世不易的王朝？没有一个百年的盛世？秦始皇自称始皇帝，梦想着能万世一统，结果呢？二世而亡。其实咱们仔细捋一捋，就会发现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的最终崩溃，都可以归结为土地问题。”

    “为什么每一个王朝在初创期都能做到耕者有其田呢？那是因为改朝换代时期的战乱使得百姓大量死亡、逃亡，产生了大量的无主田地。列位都是读书人，想必都是知道的，此类记载可谓史不绝书，什么千里无鸡鸣、什么百姓易子食、什么民亡十七八、什么生民百遗一等等。所以开国初期的皇帝们才有均田地的基础，然后才会有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贞观之治、永乐盛世等。”

    “然世殊时异，人的能力和际遇有高低多寡，天亦有不测风云，一些人遇到田地歉收或者洪、旱、蝗、匪、盗，或亲人重病等等灾祸，为了活下去不得已只能变卖卖田地。随着时间的沉淀，田地就逐渐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的手中，大多数人只能沦为佃户。”

    “但朝廷的人丁税，却不会改变，依然是按人丁征收的，那些已经没有田地的人依然要承受沉重的丁税，而那些田地的拥有者们却大多都有爵位或者功名，既不用交丁税也不用交田税。”

    “到后来，仅有的自耕农们为了减轻田税压力，会自愿把自己的田产也投献到有爵位的王侯名下或者有功名的士绅之家，从而导致土地越来越集中，有爵位和功名的人越来越富有，老百姓越来越难以生存。”

    “土地越集中于官宦士绅之家，国家能征收的赋税就越少，为了维持国家运转，不得不向越来越少的纳税百姓征收更重的税，直至最后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一次新的王朝轮回就这样开始了。”

    “那么有什么办法解决赋税不公的问题吗？当然有——摊丁入亩，就是说只按照实际拥有的田产来征收税赋，有多少田产，就交多少税赋，这才是公平的田赋。”

    “这个看似简单的解决办法，但实际毫无实施的可能，谁要是敢给皇帝建议摊丁入亩，保管当场就会被大臣们群殴死，皇帝都救不了他。事实上，国朝的几个皇帝早就想过这个办法了，只是阻力太大，一丁点儿实施的可能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我想大家心理都非常清楚。因为现在几乎天下所有的土地都集中在了官宦、士绅、和勋爵和皇族之手，而这些人都是按律不用交税的群体，国朝初时的纳税主体——自耕农如今几乎消失殆尽。”

    “过去国家财政还有商税的收入在勉强支撑，现在朝政被东林党和浙党把持，几乎所有对官宦和士绅阶层不利的政法都无法施行，国库和皇上穷得恨不得当裤子！皇上想收点儿矿税、关税、茶税等贴补国库和后宫几乎没被大臣们给骂死，说皇上与民争利。并煽动商人和百姓们抗税，为此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民乱，导致现在商税也逐渐收不上来了。”

    “可事实是因为所有的矿山、茶厂、和贸易都被官宦士绅们给把控了，有的做幕后老板，有的干脆就直接让自己家族的近亲出面，所以征收商税和关税，直接损害的就是士大夫们的利益，谁要敢提征收关税和商税，就是和全天下的官员作对，更甭提摊丁入亩了，那比刨人祖坟还更拉仇恨。”

    “入今的大明，整个国家就靠丁税和仅有的自耕农的那点儿田税在运转，可越来越重的税赋让这些人越来越承受不起，你们看吧，迟早有一天会把天下人逼反的，并且要不了多长时间。”

    “咱们再来说一下商，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这个当然没问题，世人皆知无农不稳。没有粮食，不仅仅是饿死人的问题，而是百姓们会造反，所以粮食当然是最重要的，有道是：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但还有一句‘无工不强’工，就是百工，没有铁匠，就没有铁制农具，没有士兵手中的兵器，没有战马的马蹬，没有石匠，没有人修路筑桥盖房，没有织户，何来诸位身上衣？更何以谈治国？所以工也是非常重要的。”

    “唯独这‘商’，在世人眼中，商人们不事生产，贱买贵卖，投机取巧，一无是处。若是大家也这样想可就错了，这里面可是大有学问的，须知‘无商不富’。”

    “这里就以咱们大明和蒙古为例，蒙古地广人稀，草原辽阔，养羊成本比较低，羊只需五钱银子一只。又因为气候寒冷干旱，粮食作物无法耕种或者产量很低，导致粮食很贵，大米至少要二三两银子一石。

    “而咱们大明却是相反，人多地少，地狭人稠，没有条件大规模放牧牛羊。但气候温暖湿润，土地肥沃，粮食产量比较高，五钱银子即可买到一石粮食，而一两银子却还买不到一只羊。”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明白，在蒙古和大明两地之间贸易粮食和牛羊肯定赚钱，且这种互通有无对双方都有利。大明从蒙古购买羊，出售粮食。而蒙古则从大明购买粮食出售羊，这是绝对的双赢，不存在哪方吃亏。这就是西洋人‘李嘉图’的理论‘比较优势’，大明和蒙古两方按各自的成本优势进行贸易，咱们大明可以用更少的钱得到更多的羊肉，蒙古人则可以更少的钱获得更多的粮食，这种贸易就是比较优势下的双赢。”

    “所以商人们看似不事生产，贱买贵卖，但却不是一无是处。商人虽然没有生产财富，却使财富增值了，能使同样多的钱，可以购买到更多的物品，这就是商业存在的价值，商人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