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爌在这里挖空脑袋回想前世历史关于萨尔浒之战的记载,看似时间很长,其实是如脑子过电一样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正要继续呢,就听一人说道:“咱们已经在这里休息耽搁快一个时辰了,现在天色已经大亮,建奴随时都可能循迹追来,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应该赶紧拿出决断赶紧走,就如四公子所言,众位都赶紧把自己好的想法说出来,给四公子好做个参详。”
他这一开口,仿佛起到了带头作用似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发表各自的见解,有建议先撤往沈阳的,有说抄山路直接回开原的等等。
马爌静静地聆听,众千总、把总们的职务虽然不高,但到底都是老军伍出身,所陈述的看法见解各有所依,马爌听了会儿,心中便有了决断。心想:“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好!众位老哥果然都是老军伍出身的,刚才老哥哥们基本上把各种情况利弊、后果都分析考虑得很周祥,兄弟我真是受益良多。”
众人急忙拱手谦让道:“见笑!见笑!”
马爌接着说道:“那小弟就结合刚才各位老哥的分析说一下自己的看法,有不妥处老哥哥们指正。”
“小弟认为,这次建奴能集结八旗全部兵马攻打咱们一路,结合前天杜松所部兵马已经战败的消息,恐怕此战咱们大明已经是败了。”
“小弟斗胆猜测,此时,另外两路大军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现在建奴之所以还追来,估计是在打扫战场,追杀我溃兵。所以,结合以上大家的见解,小弟的意思是,趁现在建奴还在清理战场暂时腾不出手来的时候,咱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撤离,因为建奴多骑兵,行动很快,一旦他们腾出手决定追击咱们,咱们将会很难摆脱。”
“至于行军方向,”马爌接着说道:“小弟的建议是直接回开原,理由是现在开原就只留了几千老弱在守城,精壮几乎全部来了萨尔浒,万一建奴乘虚而入直扑开原,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是我等战败溃逃,且几乎全军覆没,朝廷是必然要怪罪的,假如我等能及时回军守住开原,也算是将功补过,多少也能弥补一些战败的罪责;三是现在的情况我等距离开原远而距离沈阳近,假如建奴暂时没有攻占开原的意思而只是想要追歼咱们的话,常理上他们也会认为咱们一支残兵会优先往沈阳方向撤退,从而会往沈阳方向追击堵截咱们,所以,小弟的决断是咱们要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撤回开原。”
清了清喉咙,马爌又补充说道:“现在其他几路战败的弟兄们正在被建奴追剿,本来按常理说咱们理应回军去解救,能救一个是一个,但看看现在咱们的情况,就剩下这几千残兵、疲兵、伤兵、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回去也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
众人都是老军伍出身,哪能看不明白局势,马爌说的俱是实情,并不是套话,原本大家让马爌主事,很大原因是他的身份在那儿,虽说马爌原本就是个稳重少年,但大家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太年轻了。
现在一众人听马爌分析决断完后,反而放下心来。这四公子到底是大帅看重的,虽然年轻,果然还是有见识的,说话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咱们老粗们半天都描述不明白的意思给说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得明明白白。
行动细节都商定后,马爌又最后问了大家的意见,众人具无异议,马爌就命各千总、把总们马上就去整顿人马,按照刚才商议好的撤退路线立即安排出发。同时,命人骑快马先回开原报信,并让城内做好准备,防止建奴偷袭攻城。
好在突围出来的这五千人都是骑兵,受伤的大多也都是轻伤,因为无马或者重伤的根本跑不到这里,路上早就掉队了,能突围后连夜跑到这里的基本都是体力好,伤不重的。
出发的命令传下去后,没一会儿五千人的队伍就准备好了。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修整,大家都简单地吃了东西,伤员的伤口也都包扎好了,休息也差不多了,只待一声令下就可拔营出发。只是有一部分伤重或者体弱的战马经过连番大战后又奔跑了一夜,在众人修整期间死了几百匹,这导致一部分人只好步行或者和其他人轮流换骑了。
得知出发的号令后,这边马家的家丁们把马林的担架检查一番,绑扎牢靠,以四个人一组抬着,路上轮换,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行进的队伍以两个原籍辽东的千总带队打前,马爌则带着父亲的亲兵家丁们抬着马林居中,余下的几个千总押后,五千余人迤逦北去。
队伍出发没多久,马林就苏醒了,马爌也没让队伍停下来,只是自己下马来到担架旁边,手扶着马林的担架,顾不得心中的百感交集,边走边聊和这一世的父亲完成了第一次对话。
马林静静地听着……
听马爌说完后,他轻轻地叹口气:“爌儿也长大了!遇到事情能考虑得这么周祥,难为你了。只是你可怜的大哥二哥就这么没了,你娘该有多伤心啊!回去后又该怎么给你的两个嫂子和侄儿们交代?可怜几万出征大军啊!就剩咱们这么些人了,就这还不知道最后真正能有几个人可以逃出建奴的围剿……”
马林部残军是从哈达堡(今辽宁哈达镇附近开始出发的,按原定的计划是经过靠山堡、松山堡等路线回开原。走这条路线是马爌综合询问了其他几条路的路况后决定的,这条路上基本都是山路,但山势并不陡峭,全程可以骑马通行。
之所以最后选择这条路的主要原因是这条路虽然可以全程骑马,但山路很是狭窄,大部分路段只能容许一骑通行,路况好地段也只可供两三骑并行,山路的两边尽是漫山遍野浓密的山林和灌木,骑兵无法离开道路穿行,这样即使后边建奴的追兵追来也只能尾随而至,追上后亦无法施展开优势兵力进行围歼。
路的沿途都是低山丘陵地貌,属长白山余脉,海拔一两百米至六七百米不等,并不甚高,全程到开原大约四百余里路程。
到了傍晚,算算也只走了八十里路不到,沿途所经过的村屯堡寨,未见一个人,盖因近几年来大明和后金大小战事不断,这些交界区域的汉人和女真人百姓早就搬得十室九空,迁往他处去了,少量未走之家也因为这几千人马的到来而远远地躲了起来。
趁着夕阳又勉强往前多赶了几里路后,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禀报说没有发现建奴追来的迹象,大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马林依旧很是虚弱,骑不得马。
马爌他们这五千多人自昨天上午和建奴接战,至下午战败后开始溃败突围,到昨晚突围后又高强度地奔逃了一夜,今天白天又结结实实地赶了一天路,除了早晨在哈达堡附近休整了一个多时辰外,两天多以来,每个人都没合过眼。人人都精疲力竭,已经到了极限,实在是走不动了,不但是人,就连马匹也都到了极限,再继续强行赶路,又会有一大批马匹会倒毙。
得知建奴并未追来,马林就下令选址扎营过夜,让大家都好好地睡个觉,同时令广布斥候。哨探,安排好巡夜值守,不得懈怠。
一夜倒也平静。
经过一夜的休息调整,最主要的是大伙都好好地睡了一觉后,这几千残兵败将的经历体力都得到了很大的恢复,第二天整队开拔时,一切都显得利索的多,精气神和昨天的狼狈样子比起来有了很大的不同。
第二天五千人马提足精神又行了一天,天擦黑已经到了靠山堡。靠山堡是明军的一个小军堡,原来有卫所军系统的一个百户在此屯田驻守,属于铁岭卫管辖,后来辽东的卫所军崩坏,现在驻扎的确是一个营兵的百人队,由一个把总在此统带,由于军堡狭小破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且又不属于开原总兵的辖地,所以马林等原本不打算进堡去搅扰别人,就令军士们在军堡外的空地上安营凑合一晚上。
由于这五千人马是逃命的败兵,帐篷什么的影响逃命的累赘物当然早就丢光了,所以他们只能说是安营,不存在扎帐。就连负伤的老大马林也是没有帐篷可以避寒的,虽然农历三月初的辽东夜晚还非常寒冷。
但寒冷倒也难不住长期驻扎在北方的军人们,只见几个马林的亲兵把马鞍下的垫毯——也叫做鞍垫卸下,当时大多都是用羊毛或者驼毛毯子来做鞍垫,这玩意的保暖效果还是很好的。取来十几条厚厚地铺了好几层在冰冷的地面上阻隔寒气,服侍马林躺好后又给他身上盖了几条御寒,随后又在马林的周边笼了几堆篝火,随着篝火逐渐烧旺,周边瞬间就暖和起来,甚至距离火堆稍微近一些的话还有些烤得脸庞生疼。
就在亲兵服侍马林的功夫,其他几千人也都一样的操作,每人裹着一条鞍垫在篝火旁和衣而睡,由于他们几乎都是骑兵,虽然中途马匹有损失,但除去那些值守的、巡逻的、以及斥候、哨探们需要轮流睡觉的,御寒的毯子倒也基本上够每人一条。
马林他们这也是确定远离了建奴才敢在夜间这么明火执仗地生火取暖,要不简直是找死。
马林刚躺下没一会儿,堡内的把总得知情况后前来拜见,并极力邀请马林到堡内休息,马林因为身子非常虚弱,又刚刚躺下根本就不想再移位置,并且现在亲兵们给他安排得很好,躺得很舒服。所以面对把总的邀请只是勉励了几句客气话就把他打发了。
按说一镇总兵官和一个百户所的把总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了,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若不是因为今时的际遇,恐怕他一辈子和总兵这等地方大员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夜无事,大伙又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后,第二天又是早早地安排行军,马林的身体恢复了很多,虽然仍很虚弱,但却不忍再让亲兵们抬他,挣扎着要自己骑马,死活不再乘担架,众人拗不过,只得由他。临出发时,倒是马爌不忍,把靠山堡的老把总叫来跟他把萨尔浒之战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临了,让他自己决定,是跟马爌他们一起撤往开原,还是留在堡内赌建奴不来靠山堡。
这个把总虽然年纪大了,还是个斗大字不认识半框的文盲,但人倒是个机灵人。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一点儿迟疑的表情都没有就当即决定,跟随马林军撤往开原。弃堡而逃当然是重罪,但留下来大概率是等死,孰轻孰重这个老把总还是拎得很清楚的。
又是一天的急行军,至傍晚时分,堪堪到了松山堡,松山堡和靠山堡一样是个百人小军堡,马林军亦和昨晚一般,堡外扎营过夜,早早安歇,松山堡的把总前来拜见马林也没见。
刚刚躺下不久,斥候就紧急来见,报说已探知杜松部和刘綎部全军覆没,李如柏部未遇敌得令后撤回沈阳。
另外大帅安插在建奴内部的细作密保,建奴正集结八旗全部兵马,准备衔尾追击我军,妄图挟辽东决战大胜之威,一举拿下开原、铁岭。
马林听完细作密报让人把马爌叫来,这次跟随马林出征的高级别将领们全体殉国,剩下的这些个千总、把总们级别太低,眼界有限,实在不足以商谋大事,所以,如今遇到情况,也只能找自己的儿子商议了,顺便也好看看儿子的眼界。
马爌过来后,先给父亲问了安,马林摆手示意坐下说话,然后把情况详细给马爌讲了一遍。
父亲有何打算?
马林反问道:“先说说你的看法?”
马爌想了想,也没客气直接说道:“此事儿子认为宁可信其有。哪怕是细作有误,事后建奴并无攻占开铁的打算,但我们加强城防总是不会错的。经此大捷,建奴已成气候,现今开原、铁岭已是辽北孤城,建奴欲染指辽沈、鲸吞海西、野人诸部女真,早晚必先下开铁。”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早回到开原,我军早回一天,就可以早做一天准备,所以儿子建议,今晚就拔营起寨出发,争取尽早回到开原。”
“另外,即使现在咱们这五千兵马全部回到开原,咱们防守建奴的八旗大军依旧兵力太过单薄。所以,应马上向杨大人求援,要求援兵,并向杨大人和铁岭守军示警。”马爌一口气说道。
马林听完儿子见解,笑了笑说道:“好!就先依你说的,你这也算是个四平八稳的见解,还算不错,十七岁的年龄能考虑到这些,难得还这么有条理。不过,少年人切记万事不可自满骄躁。”
说完,就叫来亲兵做了交代,一会儿工夫,两拨信使便出发了,随后,刚刚安营不久的几千人马又乱糟糟地开始拔营准备出发。
马爌正准备像在靠山堡时一样给松山堡的把总说明情况时,却看到松山堡的百把人驻军已在把总的带领下收拾得整整齐齐,人人背着大包小包的早就做好准备了,原来是靠山堡的把总一来就把情况给松山堡把总说了,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哪个还会犹豫不成?松山堡的人当即决定随同马林军退往开原,至于弃守之罪以后再说,当前先把脑袋保住才有以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