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南宫内大部分宫殿都陷入完全的沉寂之中,零星的夜班当值到这时候也基本都半梦不醒了。
败落已久无人关注的玉堂殿更是如此。
然而,在李儒和士异离开约三分钟之后,张简的半个脑袋又静静出现在通风气孔的内部窗口处,黑暗中,他仿佛木鸡般一动不动呆滞了二十秒钟的样子,确认李儒和士异是真的离开了,才钻出气窗,手脚麻利地一滑下梁,挪移到西侧殿壁的密室入口。
花费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张简仔细观测那些和宣德殿内极其相似的“密门制造”。
本质上,玉堂殿与宣德殿文武殊途,地位其实相差十分悬殊。
玉堂殿分前、后两殿,原是嘉德殿陪殿,所谓“学士待诏之所”,本身地位相当显赫,历朝以来,先后有顺帝、冲帝、质帝三位陛下逝于玉堂前殿,有名的“山崩”之殿。只是前几年遭过一次火灾,损毁不浅,而桓、灵二帝又耽于嬉乐,相比之下,建起了多处娱苑乐水的北宫主场优势实在太大,南宫大半宫殿就此衰败,重建之后的玉堂殿也无能例外。
宣德殿则是帝王慰问凯旋将士专用,早期光武帝曾在此殿接见远征归来的伏波将军马援,并将马援穿戴过的一副犀牛皮鳞甲供置于殿堂之中,以示褒奖。不过也就这样了,在国家此后承平百多年的时间段里,宣德殿在南宫的排名一直稳居倒数,不曾阔过。
然而,如果只就这一道密门的规格来看,除了壁画内容稍异,玉堂殿和宣德殿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无论外观构建、高矮厚薄还是所处位置,都传递着一条明确的信息:这是一个体系的设计。
龙亭侯蔡伦的手笔吗?
张简手脚并用,不动声色地一番拨动,再度打开密室门户,进入后关闭身后那扇细高的小门,走下十八阶石梯,转弯来到黑黢黢的正室。
地席犹在,人迹皆失,角灯也全都熄灭了。
张简也没关注这些,循着记忆径直走近左侧墙壁,双目望向壁上的那一片“群镜”。
这一刻,他两只黝黑的瞳孔猛然扩散绽开,几乎把白眼仁全都挤没了。
这是十三秘术中的“鹰瞳术”,比他的天生夜眼更为强大的视觉能力,超远视距,体察入微,而且无论白日黑夜都能使用。
密室内几乎没有外来光源,张简此时状态,也不需要额外的光源照明。
这种状态下,铜镜无法真实映照出张简注射过来的双睛,只能被动地显示出自己幽冷浑圆的实际体征。
张简视线迅速扫视过这面墙壁上十来面不同特色的铜镜,不同于在宣德殿骤然相逢,巨大惊喜下反复摩挲赏玩的“拜镜”信徒模样,此刻他就只是睁着眼,上下打量诸多明镜的外表。
良久,张简若有所得,轻轻点头。休息片刻,转身去往右面墙壁,再去看那边的十八面铜镜。
是的,左右墙壁上,铜镜数量都是十八,和宣德殿一模一样。
这次他探索扫视的速度更快,全部看完没用一分钟。
每排三面铜镜,一共六排,加上每排之间也有一定的间隔距离,几乎占据了一小半石壁。
不过张简主要看的,还是镜面上的些微痕迹。
看完之后,他默默退后两步,黑瞳溃散,双目微合,大脑迅速开动。
从殿堂西壁之下进入密室,其实下得十八级台阶之后,明显已经出了玉堂殿包括的范围,进入本殿西边的地底。宣德殿那边,也是一样。
这两座密室,只是孤立的存在,还是它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
心念微闪,忽然记起两千年后的某一日,还是北大考古学院高材生的孟瓴似乎曾在某个内部刊物app里读到过一篇文章,名字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西汉皇宫神秘地道之谜:竟是后妃偷情场所?》。
此类标题党文章,内容自然不值一提,充斥着诸多牵强的猜测和粉色的八卦,其实并不为当时主流学者群体重视,他闲着无事,也就看个热闹。但此刻莫名其妙地联想起这篇文章,顿时灵感迭起,难以遏制。
内刊上的那篇文章,唯一靠谱的地方,就是当时考古学家们确实在西汉首都长安的一些后妃宫殿废墟下方,发现了不少纵横相连的地下通道,只是没有确切史料佐证,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这东汉首都洛阳的南宫,应该也有地下秘道吧?如果宣德殿和玉堂殿的密室有什么关联,是不是有可能,其实它们是一条地下秘道中的两个节点——就像现代都市地铁网络中的各个站点?
宣德殿和玉堂殿东西相邻,殿南和殿北各有一条东西相连的青石直道。假设真有这条秘道,这条秘道大概率就在宣德殿和玉堂殿北侧直道的正下方,也许,就是正东西方向的一条地下直道?
这两座密室,不光是进出秘道的站点,还是最近的两个站点。
宣德殿西侧是长秋宫,玉堂殿西侧是嘉德殿,那么,嘉德殿合长秋宫有没有密室通往这条秘道?
脑中的地图画至这里,张简这时候才明确注意到,长秋宫、合欢殿到嘉德殿其实并不算远……就像何氏从皇后到太后的距离只是汉灵帝刘宏死去的那一瞬间一样。
张简额头青筋迸出,太阳穴周围的血管一阵剧烈跳动,好似要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条秘道,可能真的“莫须有”吧!
想要验证这些猜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仔细辨析玉堂殿或宣德殿的密室,设法解开密室之外的秘密,找到那条秘道的入口。
张简慢慢睁开双眼,随手摸了摸自己挺拔的鼻梁。
这个方面的探索,舍我其谁?
六七十平的空间其实相当有限,张简随意在密室内转悠了几圈,心里很快就有了数。他再度面向左壁,想了想,又退后几步,一脚差点儿踩上李儒和自己刚才坐的那张地席。他撇撇嘴,虽然心里也不太在乎,但最终还是收回脚,没有直接践踏过去。
就算不理会师兄师弟这个茬儿,毕竟还要看三千金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