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车都尉……在云台?”
“对!”刘淑觉察到张简身体和话语的明显异样,嘴角一弯,不管是因为权势压迫还是欲望作祟,屈服就好。打小尔虞我诈中混迹,长公主眼里可不揉砂子,一个单纯因为敬慕爱恋而甘愿为她效死的张郎?她真的从没那么指望过。
一双凝脂玉臂合拢,紧紧搂住张简的颈背,呵气如兰。
“陈留王也在,别伤着他。”
陈留王?刘协?
张简惊了一惊,脑子清醒不少。
“他在云台做什么?”
刘淑嗯哼一声,难得有点儿苦恼。
“还不是老太后……”
张简哦一声,懂。
汉灵帝三十三年的一生中,儿女不少,但真正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一女两子。万年公主刘淑,以及两个皇子刘辩和刘协,也就是后来的少帝和献帝。
刘辩是何皇后所生。在刘辩之前,灵帝的皇子们全都夭折,无一例外。到刘辩时,灵帝不敢把他继续留在宫廷内抚育,跟当时的何贵人商量之后,求得洛阳城里一位名为史子眇的有道之士同意,请他代为养护。所以,刘辩被大家称作“史侯“。
陈留王刘协比哥哥刘辩小五岁,刚刚出生生母王美人就被何皇后因妒毒杀。汉灵帝担心何皇后也对刘协下手,皇宫里放哪儿都不太安全,最终只能委托母亲董太后收养自己的小儿子。
亲孙子到底不一般,有太后照看,刘协健康地活到现在,对他来说,董太后比亲妈还亲。
黄门内外,人人都称刘协为“董侯”。
今年四月十一日,汉灵帝刘宏驾崩。两日后,史侯刘辩在大将军何进、生母何太后兄妹扶持下即位称尊,宫斗失败的董太后不得已,只能从南宫嘉德殿迁移到云台,一个月后她侄子骠骑将军董重骤死,彻底没了靠山的董太后又被迁至北宫之外的永安宫,受尽侮辱之后,不久前据说抑(服郁(毒而死。
原来是想念亲人,去凭吊一下……
张简瞟了刘淑一眼,这么关心你小兄弟,还要我去杀董旻?
董旻大半夜的跑去云台,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保护刘协。
现在没了小黄门蹇硕,没了骠骑将军董重,没了董太后——董旻,大概是少有能对刘协有所遮护的人了。
你又出钱杀大将军,又要我去杀董旻,你到底是哪头的?
“还不是为了你!”刘淑娇嗔一声,“少节你不杀了他,我怎么办?”
饶是张简两世为人,也不禁骨头酥麻,身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
“我要更衣。”张简也不废话,左臂松开了对方。
没法推拒就先不推拒吧,到时见机行事。不过现在这身短襦穷裤全都湿了水,不能再穿出去了。
“早给你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白叠子襦绔!”万年公主瞟了一眼,咯咯一笑,从张简身上滑入水中,三划两拨已经游到池边的青玉石阶下,水淋淋地直接爬上岸去。
张简眯起双眼,他右手拇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的大小鱼际,欣赏着那娉婷而行、窈窕起伏的玉肌雪肤,这身材仪态,这心思手段,昔日的学姐学妹无一可及。
白叠子就是棉布,这时代的人不爱用。张简日常其他花费较多,穿不起素练,又不喜欢粗麻,于是私下找了裁缝,给自己定做了些棉布单衣裤,外表符合此时审美,但至少裤子是有裆的。价格虽然也是不菲,毕竟更适合他的习惯,心里面感觉舒服。没想到公主也会注意到他衣着的特别。
他摇了摇头,压制住杂乱念头,暗暗发愁。
古今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相合,就算不能达至1+1>2的最佳程度,至少在思想的厚度上已经远胜普通的2岁少年,无论23岁的闾里游侠还是26岁的高级讲师。
亲眼目睹大将军何进被一名神秘刺客闪电般杀死,对张简来说,这种剧烈的震撼无法言表,比较起来,和昨晚流香馆之夜差不多,真的是一言难尽,五味杂陈。
包括那本千年名著《三国演义》在内,从没有一本涉及这段历史的资料里说过,何进死于刺客刺杀!
怎么会是这样?这是一个怎样的东汉末年,乱世之肇?
张简到现在脑子里都还乱糟糟的,难以适应。
但是,他却看得很清楚,眼下洛阳这种形势的确是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大家都坐在火山口上,稍微不慎就是人死族灭,万劫不复的悲剧收场。没有谁真能智珠在握,完全掌控全局。
何进的死,也许已经引燃了最关键的那条导火线。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脑子和这具身体的秘术了。
唉!时光就像这涓涓的流泉,温香尽去的时候才猛然醒悟:我的日子不多了!
张简一边想着,右手食指和中指拂过左手的小鱼际肌群,轻轻摩挲左腕的下侧,微微皱紧眉头。
这是左手腕最隐秘的地方,微微的小片凸起,顶触着敏锐的指肚,摸起来颇有手感。
那里绣着一幅细长的黑色刺青,一支毛笔和一口短剑交叉而现的图样——他去年特意学会了这门手艺,自己一针一针刺上的。
这块黑色刺青,只是无奈之下的障眼法,混淆着下面的一个年度倒计时。
无法洗掉抹去割舍的年度倒计时!!
秒、分、时、日,随着秒钟数字的无声变动,时间就是那么稳定而静默地流逝着,从不回头。
从刚发现时的364:17:15:23,一直到现在的4:xx:xx:xx(现在的具体时分他还没去看,也不想看了。
这是一块可靠的现代秒表,对他的某些特殊训练很有帮助。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这个科幻味道十足的电子时间表还有什么用?
最多再有四天,他来到这个汉末世界即将满一年——拼命挣扎求存,各种苟且准备,结束的那一刻还是即将来临。
一年之后呢?倒计时会结束么,他的生命是否也到了尽头?
压力山大,却无可奈何。
他只好尽量淡忘这件事。
平日里张简都戴着一只自制的黑色护腕,遮蔽住整个左腕,他朋友也不多,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没想到,昨晚出了点纰漏。坦诚相待一夜疯狂之后,意迷情浓的公主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印记,还曾揶揄他过于清高自负的可悲心态。
张简倒并不觉得如何可笑,文武双全而已,难道自己不是?
只是,确实需要再小心一点,不能再给其他无关的人看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