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扑棱扑棱得下,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迟染跟在苏可已后面兜兜转转拐进了一条胡同。bj的胡同多多少少都有些年岁了,初春里几棵大槐都已冒了尖,如今落了雪在路灯下噗呲噗呲往下掉,一朵正好落进了苏可已的脖子里,冻得她直缩脖子。
苏可已不想带人回家是有充分原因的。她一个人住,自由懒散惯了,那个窝之乱是没眼看的。
此时,两人已经在苏可已家门口站了几分钟了。
迟染默默看着这个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院,独门独户,从院门进来是一套寻常无奇的小平房,院里有棵老海棠树,比房子还高出许多。他也不明白,这人怎么到家了不进门。他哪里知道苏可已正在大脑中罗列家中各种尴尬死角,以及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清理完毕。
“姐姐,你是没带钥匙吗?”
等迟染开口问,苏可已这才回过神。
“你等我几分钟。”
说完,飞速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毕竟都是成年人,为了让自己还能有点脸,苏可已冲进屋子那一刻,连外套都没脱,就开始疯狂收拾。
各种快餐盒喝完的饮料瓶统统收进垃圾桶,沙发上散落的衣服裤子塞进洗衣机,散在地上的那堆乐高拿个塑料袋先兜起来。足足忙乎了几分钟,才开门让迟染进来。
门口给迟染扔了双拖鞋。一双男士拖鞋,迟染盯着愣了愣。
“怎么了?换上吧,一会外套脱了都放这里。”
苏可已这时也才有时间换下外套,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哦。”
迟染换上了鞋,脱下外套放好,抬眼看了看苏可已住的地方。
几乎是一眼可见的格局,小平房被重新设计过,所有空间被打通,客厅卧室一厨一卫和谐共处。屋里最中间横着一张大桌子,虽然刚被整理过但依然凌乱的很,电脑书籍杂七杂八堆在一起,一堆散了架的乐高用塑料袋盖着。墙边小书架大书架还有随意堆在地上的书堆密密麻麻,几乎要将挨着床边的沙发淹没。
然后,他看着苏可已从卧室抱出了被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
“晚上你就睡这吧。”
苏可已刚换了身家居服,帽子和口罩都已经摘了。这是迟染第一次见清苏可已的脸,头发就那么凌乱得支棱着,脸微微有些发红,像是过敏了。她摘了眼镜,镜片后藏着的一汪清澈不再有遮掩。不止是好看,是一如少年的纯粹,黑白分明,并不匹配她成年人的年纪。就是这双眼睛让他有点愣神,像在久远的记忆里寻找些什么。
苏可已有些近视,但不严重。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她不怎么带眼镜,怎么舒服怎么来,偶尔要看清东西的时候,她就眯眼睛。
她现在就眯着眼睛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迟染的目光被打断,他盯着她看的时间有点长。
“哦,没什么。”迟染有些尴尬,收回了目光。“你的脸是不是有点过敏?”
“口罩时间带久了,就会这样。你自己找地方坐。”
她边说边移到沙发边,抬脚将沙发前的一堆书挪开了。
“嗯,你要洗澡吗?”
苏可已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问迟染。纯粹是个人习惯,洗澡能帮助放松,苏可已觉得小孩可能或许大概需要放松放松。嗯,他看上去有点紧张。
“方便吗?”小孩问她。
“方便的,去洗吧。”上一秒淡定无比,下一秒突然手忙脚乱,“呃,稍等。”
只见苏可已又冲进卫生间一阵乒乒乓乓,等迟染走进卫生间,洗脸台上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牙刷新的毛巾新的浴巾。
苏可已家的卫生间墙角连着屋顶,有一整块透明玻璃。这雪丝毫没见要停歇的意思,铺满了玻璃天窗,热水的蒸汽腾起,倒是连成了一片。迟染洗完澡出来,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苏可已正站在沙发边,盯着沙发出神。
“喝牛奶吗?”苏可已喵了他一眼,目光迅速回到了沙发上。
“刚才咱们走回来的,今天实在太冷了,得喝点热的。”苏可已似在自言自语。
“喝的。”
迟染走过去,端起杯子,杯壁贴在手心,暖暖的。
“对了,晚上你还是去里屋睡吧。”
“”
苏可已语气自然,可迟染杯中的牛奶却荡起了几圈微不可见的波澜。里屋指的是卧室,睡吧指的是睡苏可已的床,她轻描淡写这么一说,听到的人却不免多想。
“你,确定?”
或是察觉到迟染语气中的诧异,再回头看他端着牛奶一脸无辜的站那,只有眼神袒露出他误会的那种意思。
“哈哈哈哈,”苏可已尬笑两声,“我的意思是你睡床,我睡沙发。哈哈哈,这沙发睡不下你。”
“我是经常在沙发上睡,习惯的很。”
“里屋的床刚收拾过了,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单,你踏实睡。”
苏可已这会算是彻底反应过来迟染误会的那个意思,一个女制片人带小演员回家过夜,还让他去睡自己的床,怎么想怎么是个意有所指。哎,让人误会了。她一尴尬就要解释,一解释就紧张,一紧张就话多。
正叨不叨得,突然整个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以及延续的尴尬。
“是停电了吗?”迟染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苏可已看了看院外胡同里还亮着的灯光。
“可能是我忘记充电费了。”她回身往桌上摸,想拿到自己的手机。
“你别动!免得我撞啊!”
话音未落,苏可已一脚踢到桌子腿,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几乎是同时,黑暗中一只手臂牢牢托住了她,才没摔到地上。
又是惊魂未定又是钻心的疼,苏可已低声骂了句脏话,从托着她的手臂上传来的暖意将她拉回现实。是迟染托住了她,黑暗中人失去视觉,皮肤上接触的暖意以及如此靠近一个陌生的气息,都让苏可已瞬间警觉起来。她撑着迟染的手臂,慢慢站起来。
“谢谢啊,我现在找手机充费,一会就能好。”苏可已开口安慰,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谁。
“那个,你还是拉着点我,看不清很容易摔到。”
迟染松开了手,苏可已改拉着他的衣角,四处摸摸搜搜地找手机。
这时,手机倒是自己亮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有电话打进来。
苏可已如释重负,跳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圣与!”
“老大,我刚在外面呢没接着你电话,有啥事吗?”圣与的声音在此刻的漆黑中格外清晰,真是根救命稻草。
“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微信都不看一眼的吗?!”
“我和几个朋友去酒吧了。”
“去酒吧?这么大的雪还出去浪?!”
“”
“现在安全到家了吗?”
“嗯这不刚到。到底啥事啊。”
“刚才是有,现在没有了
“那我明天去接你吧,见了面你再喷我。”
“行吧明天再说。啊,不对,明天你别来接!”
苏可已最后一句还没说完,圣与已经挂了电话。唉,明天瞬间变得不美好了。
还是先把电冲上。
家里很快就恢复了供电。
迟染喝了牛奶,就乖乖进屋睡觉了。苏可已让他把门关上,结果迟染坚持要留条缝,说是晚上需要有点光才能睡得着。苏可已也就没再管他。
都是什么命,苏可已关了大灯,留了一盏台灯。对着电脑,又开始噼噼啪啪的工作,差不多弄到半夜才匆匆洗了睡。临睡前,苏可已喵了一眼里屋的门缝,心里庆幸这小孩不是个太活泼的性格,嗯,只要足够沉默,就不会太尴尬。
早上的苏可已睡得正香,但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嗡嗡,显然比她有耐心。
不是闹铃的声音,也不是手机来电,是啥?
“姐姐姐起来了,姐姐。”
她迷迷糊糊被唤醒,才睁眼,就瞧见迟染那张放大的脸。那么近,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感觉下一刻他的眼睫毛都要刷到她脸上了,惊得苏可已立马弹了起来。
“你手机已经震动好一会了。”
迟染往她手里塞了个手机,估计昨晚停电的时候她不小心给静音了,此刻手机十分顽强的震动着。手机屏幕上圣与两个字,几乎要跳出屏幕来追杀她。
苏可已接过电话。
“大姐,我给你打了十分钟电话。你再不接,我都要报警了。像你这样的独居老人,能不能有点自觉,不要让子女们为你们担心。”
“行了,我这不是接了吗,再说,昨天你也没接我电话。”苏可已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
“你你你,不会是还没起吧?!”
“起了起了,五分钟!”
挂了电话,她才看到迟染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捣鼓着乐高。
“我可以拼吗?”小孩问道。
“随便。”
她跳起来,从厨房翻出几个小面包,扔给迟染。
“这会没时间热牛奶了,你先吃点这个,一会路上给你买早点。对了,五分钟,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
苏可已的五分钟,是指从起床到出门的五分钟。
五分钟?!洗漱换衣背包出门,是的,苏可已只用了五分钟。
“你出门不化妆的吗?”迟染没忍住问了一句。
苏可已淡定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带上,带口罩化什么妆。
迟染闭上了嘴,陷入了年轻人的沉思。
下一个闭上嘴的人是圣与。
他的车停在胡同口,远远就看到苏可已带着一个男孩从胡同里出来。
那男孩看上去还蛮眼熟。什么情况,他老大的春天要来了吗?
还没等他开口,苏可已就冷冷的撇过来一眼,眼神潜台词是闭上你的嘴。然后她转身进了胡同口的便利店,留下迟染和圣与大眼瞪小眼。
半饷,迟染还是主动打了招呼。
“你好,我是迟染。我通过了昨天的试演,今天要去复试。”
“”
圣与站在车边没敢动,只能回以一个诡异的笑容。咱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不一会,苏可已拎着一兜东西从便利店出来,三人上了车。两个牛奶两个三明治,分别是给圣与和迟染的。
“你怎么不吃?”迟染看苏可已的兜已经空了,问道。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圣与说。
“嗯,我有说过,你可以说话了吗?”
“”
苏可已轻飘飘一句,圣与再次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