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破损的确有些厉害,画轴不见了,边缘被撕扯开了几个大口子,也不知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陈客之上辈子就酷爱画画,素描、工笔、山水、人物、鸟虫,写意等等都有所涉猎,这辈子成了画骨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他把画面轻柔的展开,用掌侧轻轻捋了捋那些褶皱,定神看去。
画上是一名美若天仙的红衣妙龄女子,似是侧着身子,正扭过头向着画面外张望。
就见她伸出一只手捻着垂下的长发,一双巧目黑白分明,眼神里还有些俏皮,真真的一个好女子!
可惜许是破损了,肩膀以下的衣裳线条有些不太清晰,那红色也有些晕染,看上去脏兮兮的;
画中女子后颈处还有一团乌蒙蒙东西的看不真切,侧面随着画纸的破损,有一部分缺失,看上去十分的别扭。
他是画骨师,自然看得出这画中藏的是个红衣的纯妖。
这画卷本身也是出自画骨师的秘传,那画册有记载,实物还是头一回见。
为了自救,他不得不试试尽力挽救,动了动手指才想起自己连支笔都没有。
正抓心挠肺,那小姑娘就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不知从哪里抓出了一只勾线笔,往前凑了凑,递给他。
“我能力有限,只能是尽力尝试,能修复一二就算善缘,如果力有不逮,还望谅解。”
他说着,也不管这小姑娘能不能理解他的话,只是拱了拱手。
既然拿到了画,小姑娘又递过了笔,那就是有交涉的可能。
逃生有望的陈客之画笔在手,四下找了块大石头将那画铺在上面,蹲下身将那画面一点一点的勾勒着。
说来也怪,这笔看上去像是新的,落在那纸上却能着墨,看来这小姑娘的这支笔也不是凡物,自然不能度之以常理。
他头也不抬,只是细细的用心下笔。
其实当他下笔的那一刻,画中的红衣女子已经变了模样,在陈客之的眼里,那是一簇变换莫测的火焰,火焰边缘缠绕着一些黑气,不论那火焰如何摇曳,那黑气也不见消退。
原来画里的是个火妖啊。
他用笔轻轻的将那黑气一丝一丝的勾去,黑气每消去一丝,那火焰就涨上一分,直到最后,剩下笼罩在火焰上方那一团乌蒙蒙的云气。
在白衣小姑娘的眼中,陈客之只是在纸上一笔一笔的勾勒着有些模糊的线条,但在陈客之的眼里,消去那些黑气,着实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他的头上已经见汗,但还有最后一笔,才能大功告成。
随着他越来越熟练,那红衣女子在画纸上的形象愈发生动,而且越描画,那画纸边缘的破损竟也渐渐自行弥合修补。
小姑娘慢慢的也是紧挨陈客之,着看他一笔笔描画着,看得入神。
本心无旁骛的他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精神为之一清,那妖雾带来的昏沉也一扫而空。
陈客之心底大定,面上却沉静如水。
在画卷上,那白衣小姑娘看着陈客之把衣衫肩膀身侧的线条勾勒好,除了脖颈处那一团乌蒙蒙的东西有些束手无策外,这幅画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但在陈客之眼里,那一笼罩着火妖的一团乌蒙蒙的实在是看着有些碍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还是准备下笔。
凝神笔落,却是轻轻的滑开了,连简单的落墨都做不到。
咦?他不由得心下奇怪,这团污渍没那么简单啊!
一副藏着火妖的画当然不简单,能自我修复的画卷更不简单,那能弄污这幅画的存在又怎能简单呢?
陈客之又尝试了两次,发觉虽终于有了笔触,还是有些用不上力。
身边有人轻轻拽拽他的衣袖,陈客之转过头,才发现那个小姑娘几乎已经贴在他的身边,眼神里似乎有些犹豫。
陈客之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别担心,我再尽力试一次,如果还不成,那也只好如此了。”
小姑娘又是咿咿吖吖的轻叫了两声,发现陈客之不理会自己,只是继续埋下头端详那幅画,脸上不由有些郁闷,一边摆弄着手指,一边不时的偷偷看他两眼。
陈客之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团乌气。
渐渐地,他的心神似乎都沉入画中,那一团乌蒙蒙在眼中渐渐放大,竟是一团云雾,内里还有细碎的闪电间或闪过。
他有些不信邪,眯着眼,右手抓紧了笔,一点一点的向画上凑过去。
当画笔落在纸面上的那一刻,耳边仿佛远远的传来闷雷声,震得他头脑有些发紧。
不去在意发闷的胸口,他挪动画笔想要一气呵成,笔尖处竟又传来莫大的引力,隐约要把画笔吸走,想抬手,却已经拽不动那只画笔。
事已至此,陈客之也是骑虎难下,他心里有些感觉,如果此刻松手,这幅画怎样不好说,自己怕会招来大祸,想来方才那小姑娘拽住自己的衣袖,已有提醒之意。
顾不得许多,他强忍头痛,用尽全力稳住画笔,用尽全身力气手腕一转。
此刻从他脑海里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那团乌云一样的污渍瞬息间被画笔吸收得干干净净,陈客之眼中的那团火猛地暴涨,刺的他双目生疼,他闭眼凝神,再睁眼时,那画中已是那红衣女子,女子脖颈处的线条,被完美的一笔勾成。
陈客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腿脚竟已麻木了。
眼见那画最后破损的部分肉眼可见的复原,衣衫上的红色也显得鲜亮起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揉了揉发木的腿,陈客之颇有些费力的站起身,没想到只是描了几笔,自己竟感到身心俱疲。
活动下肩膀,才发觉那个白衣裳的小姑娘在一边瞪圆了眼睛,张着小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小妹妹?没见过像我这么厉害的画师?”一笔落成,陈客之虽说现在脑子里像是被勺子搅合着疼,但心情不错,咧咧嘴和她开了个小玩笑。
小姑娘用力的点着头,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有。
片刻之间,那副画也已经恢复原貌。
陈客之刚要弯腰去拿,哪知那画卷竟轻飘飘的向后方飞出,紧接着越飞越高,随着一阵火焰升腾,竟是自燃了起来。
“我去,我可不是至尊宝,您也不是观音姐姐啊!”
陈客之喃喃自语道,他顾不得自己腰酸腿软,赶紧爬上石头伸出右手去够那画。
却没成想那小姑娘却突然上前又使劲的去拽他的左手衣袖。
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有多大力气,陈客之踩在石头上正重心不稳的当口,就听刺啦一声,整条衣袖被扯了下来,陈客之一个嘴啃泥从石头上栽下来,眼前一黑。
呸~呸~陈客之浑身无力仰面朝天的躺着,使劲吐着嘴里的泥沙,他心知自己一时心急却是失了算计,想来那幅画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刚才竟失去了意识。
他的上方,一团火焰飘来荡去。
“咯咯咯!小月牙你还真是傻的!从哪找来的这个小哥,为了追姐姐我连脸面都不顾了!”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那火焰中传出。
听得陈客之脸上一黑。
火焰渐渐散去,火中的那个声音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可不就是那画里的红衣女子,此时正站在他身边低头笑吟吟的看着狼狈不堪的陈客之。
“江对岸那个烟熏怪不知从哪找了个描骨境的王八蛋来暗算我,没想到逃到了这边却碰见能描形续骨的小哥,可跨境能破了那臭道士的描骨,真是稀奇,不过姐姐我也算因祸得福!小月牙儿,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姐姐可得好好谢你。”
原来自己已经学会描形续骨了啊?陈客之想道。
红衣女子来到那小姑娘面前,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儿。
那叫做月牙儿的小姑娘瞪着气鼓鼓的眼睛,对着红衣女子攥着小拳头咿咿吖吖的叫了几声。
看了看那小姑娘,又看了看陈客之,红衣女子有些不耐烦:“红俏!我!名字!”红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是人,我是妖,本座纵横妖界也上百年了,别以为你是画骨师就了不起,不过有空可以到十方大山来找我玩,报我的名,没人敢拿你当点心!”
说着又乐此不疲的捏了捏那月牙儿的脸蛋儿:“那笔当报酬送你啦!这是月牙儿,算是我妹妹吧!她向来不喜欢你们这些臭烘烘的人类,今天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疯。”
说完,拎着那个小姑娘就想走,陈客之却斗着胆子山前一步:“红俏娘娘,小子有一事相求。”
红衣女子以为陈客之贪得无厌,眉毛当时就立起来了:“我看起来很老么?”
白衣小姑娘月牙儿像是看出红俏有些不耐烦,啊!啊的叫了两声,伸手去扯她的头发。
“行了别扯了,我知道了,头发化形的时候最难弄了,说了别扯!你有话赶紧说!”
陈客之尴尬的扑了扑衣裳,厚着脸皮拱手说道:“小子的母亲身患重病,朝不保夕,万望红俏姑娘指点明路,救救她老人家!”
红俏娘娘眨了眨眼:“真搞不懂你们,死就死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罢,又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月牙儿:“唉!怕了你了,我让月牙儿跟你去看看,救得了救,救不了你找谁都没办法!”
说着松开了小姑娘得手,化作一道红光腾空而去,远远的撂下一句话:“小子你听着,明天午时我来接人,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就拆了你的骨,扒了你的皮再做成响鼓,挂在我的洞府里!”
陈客之直起身,终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迟疑片刻,又轻轻拍了拍月牙儿的脑袋:“放心吧,我怎么会欺负你呢?话说月牙儿,收了你的神通吧!”说着,他指了指那些淡淡的白色的妖雾,竟是没发觉自己已经丝毫不受这些雾气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