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线条刚硬却眼神忧郁的黄胡子给了亚当很深刻的印象。

    他竟忽然有些嫉妒这个陌生人，这嫉妒也延伸至安娜、大块头、赤杯教派成员，甚至蒂埃拉和塞弗尔那里。

    多多少少，他们都有值得冒险进入深渊的渴慕。

    安娜寻找救治未婚夫的方法，大块头想要“真实的记忆”，赤杯教派成员要进入林中之梦求取他们的道，蒂埃拉要与亲人团聚，塞弗尔要回到自己身居高位的黑帮家族。

    亚当先前却只是受神秘力量语焉不详的，广撒网式的诱骗，半被迫地随波逐流。

    他回望过去，找不到任何值得珍惜之人、事、物。

    深渊中，目前唯独他可以轻易进入的林中之梦里，倒似乎有什么值得追寻的目标。

    可那目标究竟是什么呢？

    亚当生出自己的着迷与渴慕。

    目送十六路电车离开后，众人出发前往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

    自从母亲去世后，安娜已经很多年没去过那里，不过三名赤杯教派的成员认识路，众人跟着他们前行。

    红山村的道路两侧与惠灵顿将军街很像，也是空无一人。

    “这里也建了一个社区把所有人集中起来了？”塞弗尔皱眉。

    他可一点不喜欢城堡社区的理念和生活。

    安娜：“圣伊丽莎白本就是挑人烟稀少，环境优美的地方建立的。”

    确如安娜所说，顺着下车的长街一路上坡而行，两侧的树木和植被繁茂多样，具有野趣的同时又不缺乏观赏性。单论四周风景，众人倒像是在一个正常的黄昏或清晨漫步于空气清新的王城乡间。

    只是树上的鸟鸣破坏了良好气氛。

    它们的叫声机械重复，了无生趣，仿佛在一起以恶意嘲弄的态度不间断地重复一位最无天赋的作曲家的作品。

    在意识到鸟鸣的诡异，并为此心烦意乱后，塞弗尔忍不住骂骂咧咧朝林子里放了一枪。

    并没有出现众鸟惊飞的景象，鸟叫却真的嘎然而止。

    枪声回响消失后，天地之间一时死寂，众人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又是另一番诡异。

    大家都看向塞弗尔，黑帮杀手冷哼了一声，道：“好过刚才。”

    不过为了驱赶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他又开始找黑发青年搭话：“你们对现在这一切……”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是说飞升后所有的一切，有什么解释？”

    黑发青年摇头道：“没有解释。”

    塞弗尔皱眉：“完全没有？我以为你们这些人总会知道点啥。”

    黑发青年露出罕有的惶然神色，道：“我们的知识确实无法解释现有情况的万一，但这一定是因为我们对林中的探索还不够深远，林中一定会有答案的，一定。”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气氛反倒更加凝重，众人无心再说话，只是故意发出脚步声，避免完全寂静带来的恐怖。

    转过一个上坡的弯道后，周围熟悉的环境唤醒了安娜儿时的记忆，“快到了，就在前面。”

    果然，隐约可见树木掩映之中出现了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内建筑的白墙。

    可当安娜真正走到近前时却不敢认了，来过这里的赤杯教派成员也一脸惊讶。

    医院的围墙被推倒，原来的庭院中央竖立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以十字架及其周边的一处大空地为中心，四周有许多一看就是临时赶制的帐篷和茅屋，这些帐篷和窝棚密密麻麻，占据了远超过原来医院庭院的范围。

    十字架前的空地上，疑似帐篷和窝棚的主人们挤在一起席地而坐，闭目冥想。

    整个场面不无庄严肃穆，安静平和，却又似乎隐隐压抑着什么深沉的黑暗。

    塞弗尔悄悄问黑发青年：“蛾学派有这么多人吗？”

    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无奈在这惊人寂静的环境中，这点声音依然显得刺耳。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十六路电车的乘客们身上。

    塞弗尔握紧手里的枪，做好战斗的准备。

    “拉索，塞弗尔，罗瑟堡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居然是巡警福斯特，他也平安到达了红山村。

    一名老者道：“啊，又有新的兄弟姐妹来加入我们了，欢迎欢迎。福斯特兄弟，既然你认识新的兄弟姐妹，就劳烦你带领他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见一见荣格神父，你的功课可以一会儿再补。”

    “好的，杜平兄弟。”福斯特顺从地站起来，穿过仍席地而坐的其他“兄弟姐妹”们，走到亚当等人身前。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还带来了新的兄弟姐妹，一切都是神的安排。”福斯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放着光，“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去见荣格神父。”

    他说完就当先朝医院的主建筑大门走去，亚当他们只好跟上。

    与庭院中拥挤不堪的景象不同，医院内反而比安娜的记忆里更空旷了一些，不过，她看到有些路过的病房中仍有病人。

    亚当试图询问福斯特他到红山村以来的经历，可福斯特状态比之前更差，只是反复说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再想到医院庭院里有数百名福斯特的“兄弟姐妹”……

    福斯特一路将几人带到医院二楼右侧长廊的尽头，那里一扇紧闭的大门上写着院长办公室。

    尽管未见其人，福斯特还是恭敬地弯下腰，敲门道：“神父，有新的兄弟姐妹到了。”

    “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门内传来声音。

    福斯特转头对亚当他们道：“你们自己进去吧，我要回去继续功课了，晚上神父讲经的时候我们会再遇见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说罢他就转身离开。

    安娜最在意“荣格神父”这个称谓，当先推门进屋。

    亚当也跟了进去，令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这位久闻其名的荣格博士——现在又变神父了，应该已经是一名老人，或至少也是中年，可房间内大办公桌后坐着的却是一位瞧来最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做出庄严的姿态，与八名电车乘客对视。

    “你是谁？”最终还是安娜打破沉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