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岸边亚当的精神体主动攻击行尸的精神体，行尸几乎没有反抗，只在挣扎时拉扯了亚当一下，即使这样都造成了亚当一时的疯狂迷乱。

    怪物在精神世界的攻击显然要比行尸的挣扎可怕得多。

    亚当立刻撤去魔法，斩断精神世界的通路，怪物的精神体虚影在扑到与亚当精神体近在咫尺时骤然消失。

    因为应激反应，亚当的身体仍猛地大幅后仰，并因此摔倒在地。他一骨碌翻身，手脚并用退到车厢尾部，学着众人的样子虚空挥舞枪托防身。

    亚当没料到自己的魔法在面对隐形怪物时如此不堪，对方竟可以倒过来在精神世界攻击自己，总算精神世界的通路似乎还是由他单方面决定是否开启，不然他现在多数是狂化了。

    众人都发现突然神勇的亚当又突然变得狼狈，欧文问道：“怎么回事？你打中了它吗？它现在在哪里？”

    亚当没时间多解释，只是简单告知结果道：“不知道，我又看不见它了。”他不敢再轻易使用魔法。

    车内的气氛再次凝重。

    哒哒哒的声音飘忽不定，或许在挑选要攻击的对象，车门依然大敞着，似乎琼斯口中随时会再吐出那句令人心惊肉跳的：“售票员布雷斯小姐不在，请各位乘客主动买票。”

    所有人保持寂静，凝神细听，一旦感觉哒哒声靠近，就用力挥舞手上的武器。这是一种令人心焦且绝望的悬念：两个都很坏的坏消息，究竟哪个先到？

    一声怒吼终于打破了寂静，这次遭殃的是疤脸。

    “我也砍中它了！咳咳！”疤脸嘴里冒着血沫，一手持刀，一手捂住右胸，靠着车窗和车厢缓缓滑到地上。

    亚当壮着胆子再用了一次魔法，这次没有看到电车内除乘客以外的精神体虚影。

    等等，琼斯也没有精神体虚影？

    亚当诧异地望向始终端坐驾驶座不动的司机。

    细看之下，亚当发现在精神世界中司机琼斯所处的位置倒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极小极微弱的一点虚影在有气无力地挣扎扭曲。亚当不敢深想这究竟是种什么情况。

    其他乘客无法看到精神世界虚影，但他们通过哒哒声的消失也判断出隐形怪物的死。还是安娜第一个靠近疤脸，试图为他提供帮助，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做不了什么。

    鲜血从疤脸的口、鼻和按住伤口的指缝中漏出，他的肺叶被刺穿，鲜血的倒灌将很快呛死他。

    “我的妹妹，咳咳，在珍珠巷的蜕衣俱乐部工作……你们能到那里的话，咳咳，请把、请把这些钱，还有我带来的食物分给她一些。她还有个儿子，你拿走，咳咳，你想要的报酬，只求给他们留一些，求求了，给他们留一些……”

    疤脸失去了声息，手中攥着一卷生命最后时刻勉力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被鲜血染红的钞票。

    安娜伸手合上疤脸圆睁的双眼。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开车？”原本一直表现比较温和的福斯特终于愤怒了，他冲回车厢前部，揪住琼斯的衣领使劲摇晃。

    欧文的脸也因恐惧而扭曲，“这是个陷阱，他是要故意杀了我们！他是要把我们喂给怪物！”

    塞弗尔先用双臂撑着坐直身体，接着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低声骂道：“草，天杀的达顿，天杀的一切。”

    大块头依然沉默地缩在角落里，神情紧张，猎刀刀尖向外，随时准备虚劈。

    亚当不觉得这位疑似同类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压箱底绝技。

    魔法依然在发动状态下，亚当朝车门外看去。

    密密麻麻！

    各种抖动的、模糊的、扭曲的、翻腾的、缠绕的、自旋的虚影遍布于黑暗中，一眼望去无穷无尽。它们或纠合或离散，以难以索解的逻辑互动。

    不规则虚影只是恰巧离电车最近。

    “它们好像只是路过。”亚当喃喃道。

    欧文紧张问道：“什么？”对于曾经能看到怪物的亚当的话，他非常重视。

    亚当撤去魔法，避免引起车外虚影的注意，回道：“它们只是路过，上车只是偶然。”

    塞弗尔苦笑：“这偶然让我们死了三个人，我的腿也废了。”

    欧文追问：“它们还会上来吗？”

    亚当摇头：“我不知道，即使它们不来，好像还有别的东西要过来。”

    欧文的脸色苍白：“什么别的东西？”

    亚当重复道：“我不知道。”

    福斯特摇晃司机琼斯无果，又听到亚当这一番话，颓然坐倒在地。

    之前疤脸拿枪顶住琼斯脑袋时，欧文还帮着福斯特一起劝解，如今他却自己拿枪指着琼斯，带着哭腔道：“快关门，快开车，如果我要死的话，你也别想活。”

    福斯特抱着脑袋，不再劝解，塞弗尔自顾自过肺地吸烟，大块头也露出绝望的神色。

    唯有安娜再次出声阻止：“等等，十倍，如果我没猜错，现在的停站时间应该是正常停站时间的十倍，已经没剩多久了。”

    福斯特抬起头，期待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太想要一个能给自己希望的答案了。

    安娜：“十六路电车以前的行程是早上出发，晚上回到始发站，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发车。它上次开进深渊后，过了七天才回到始发站，又用了三天才再次出发，相当于把时间拖长了十倍。其中七天十倍于以前的行驶时间，三天十倍于以前的休息时间，那么停站时间也应该是十倍。电车正常的停站时间是多少？一分钟？一分半钟？从停下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车门就会自己关上！”

    福斯特右手握拳，敲在左掌上，兴奋地说道：“对啊！我们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行了！欧文你快把枪放下！”

    欧文额头冒着虚汗，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听话垂下枪口。

    一直沉默的大块头这次却有不同意见，他道：“如果时间拉长十倍的话，那我们不该这么快到达胡桃木大街站。正常情况下，从十六路始发站到胡桃木大街站的用时在19分钟到23分钟之间，虽然进入深渊后我的表就不走了，但我们不可能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还要多。”

    安娜愣住了，她有私家车，此前极少乘坐公共交通，还真不知道电车在正常光景的行驶时间。

    按大块头所说，她关于电车靠站十到十五分钟的结论就是不成立的，一切归于混沌。

    “草！”塞弗尔又骂了一声。

    哒哒声已经很久没在门口响起，但乘客们惦记着亚当所说的看到其它东西过来，心情绝不轻松。

    那会是能将隐形怪物赶跑的，更可怕的东西吗？

    彷佛回答他们的疑问，车门附近出现了更加令人心悸的异响，那声音彷佛出自多位阉人的和声，在以恶毒的虔诚态度念诵一段古老晦涩的亵渎经文。

    亚当后脑头皮剧痛超过直面老约翰，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

    大块头也面容扭曲，摇晃着几乎无法继续保持站立。

    不过他们还是勉力和其余乘客一起，再次将枪口指向车门。

    千钧一发之际，机械摩擦声率先响起，电车的门关上了。

    车辆缓缓启动，恢复行驶，将那令人心悸的异响越抛越远。

    福斯特这时才松弛下来，大声欢呼：“你是对的！罗瑟堡小姐，你是对的！”

    “我是对的吗？”安娜不敢确定，她仍然相信一切现象都有背后的科学原理，只是实在没把握在如此诡异险恶的现象背后找出这原理。

    欧文形同虚脱，一屁股坐倒在地。

    塞弗尔弹掉快烧到手指的烟头，又立刻点了一根新的，这回是浅吸了一口再舒缓地吐出来。

    大块头用手扶着座椅椅背，慢慢坐下，亚当状态也不好，身体虽然停止了颤抖，牙齿仍在打战。

    六名幸存者并没有轻松太久，他们仍在深渊中，并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下一站仍在深渊中停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