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朝许嘉音动手的,是湖上的白霜。湖中射出几道水箭,示威一般打到许嘉音身前半米的地方。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前进的步伐,下一次出现的,是手臂粗细的藤蔓。
藤蔓延伸到一半,被一堵急速升起的沙墙截断,落在沙地上的断肢很快被啃噬一空。
“淮颖,你什么意思?”白霜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怒视着藤椅中的女人。
许嘉音继续向前奔跑,抵达那一团的两人身边,手脚慌乱地解着无垢锦。情况不算危急,她始终分了几分心神在耳麦中的对话声里。
淮姨抬手拍拍藤椅,一些细碎的黄色沙砾从她手中落下,她抬起头,看着白霜:“我平生痛恨之人有二,一类是失约之人,一类是伪善之辈。你若是像你母亲那样,将一切算计摆到台面上,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说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忘了,你现在这样,恐怕已经丢弃自我了吧?才会称呼你的母亲为‘村长’。”
许嘉音脑袋有点懵,村长是白霜的母亲?她一直以为村长是行将木就的老头。
“村子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吧?在我们进入林中村之前,里边恐怕没有几个活生生的人了吧。”
无垢锦已经解开一半,没有光泽的黑骷髅动了动,陆江明没有给出半点动静。
“王队?”她轻声喊,一边轻轻拍了拍骷髅,“还清醒不?”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有回应时,骷髅缓缓举起手,比出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许嘉音松了口气,继续给他们解绑。
耳麦里再次传来白霜的轻笑:“我可什么也没做。不过,人心总是贪婪的,他们想要获得,也必将失去。你能感受到的吧?淮颖,这世界中流转的能量,总是保持在一个得失平衡的状态。”
“是呀。”淮姨回答的声音也很轻,“所以你才能得到那么多生机。”
许嘉音的眼神落在沙墙之后的光芒,无垢锦完全解开,耳边有风声接近。回头一看,王队的骷髅手正握成爪状,距她只有一掌的距离。
刚才没有动静的陆江明跪坐在他背上,神色冷然,双手钳着骷髅的双臂。
“你这家伙,可是一点没学好。”陆江明脸颊下陷,眼窝深陷,形容枯槁得像漂泊已久的流浪者,“总是这么大意,可不好。”
听起来,这话应该是对王队说的,但看着陆江明的眼神,许嘉音又怀疑他在训自己。
“咔咔,咔咔咔”骷髅像是极其不服气,下颌的骨头快速张合。
依照对王队的了解,许嘉音认为他正在气急败坏地骂人。
“就知道耍嘴皮子,这么多年了,你的一身傲气,怕不是已经被基地里的那帮老鬼磨平了。”陆江明的神色没有大变化,语气也很是平淡。
淮姨似乎也是这种性子,虽然黑纹附身时的淮姨会显得更“心直口快”一些。她仿佛是这俩的折中状态。
“你,您,需要帮忙吗?”许嘉音晃晃裹在自己手上的无垢锦,不确定地问。
“给他裹上吧,他现在脑子不正常。”
其实,她觉得自家舅舅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看舅舅眼神清明的样子,还是更可信一点……
她脑中的念头还没走完,脖子上一疼,视线里的人就开始变出重影来。恍惚间,她看到了陆江明眼中一闪而逝的蓝光。
大意了,又做错决定了。
听着耳边呼呼喝喝的声音,不必睁眼,许嘉音就知道自己又进入到梦境之中了。身体并不受她的思维控制,她只能靠着听觉收集信息。
嘈杂欢快的背景音之中,有少年在大声号啕,就冲着这哭声与旁的格格不入,她也不会忽视掉这点,更何况那哭声还格外清晰。
眼前拉开一道亮光,是这身体慢慢睁开了眼睛。
借着这点方便,许嘉音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正站在一堆柴禾搭成的高台之上,台下有一群举着火把跳着舞的村民。
许嘉音:“……”有一句话当讲不当讲,其实她觉得,自己像从前入梦那样不必亲身体会的感觉更好,脚下的柴禾实在有些扎脚。
当祭礼完成时,村民们陆续将火把扔上台子。窜得飞快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衣摆和皮肉,只是刚一被燎到,那一块皮肤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附近的空气很快升温,枯草一样的发丝立马打卷发焦,豆大的汗滴从脸上滑落,迷了原本就看不太清楚的眼睛。
周边的人在火光里扭曲着,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火不知道烧了多久,明明这具身体已经疼得昏过去了,许嘉音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肌肤一点点被火焰啃噬的疼痛,甚至在麻木中闻到烤肉的油香。
直到天空中落下雨滴,开始雨势不大,像是假惺惺的狐狸抹下几滴不带感情的泪滴。
鬼影们轰动起来,从窃窃私语到人声沸腾。
“下雨了!下雨了!”
“求雨真的有用,我们有救了。”
“感谢上天!”
正在人们高声呼喊感谢上天时,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
人群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高声质问:“你们要感谢的是神女姐姐!是她请来的雨,和这任由黑风原旱了几年的贼老天有什么关系?”他显然用了十成十的气力,竟喊到破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乌云黑压压地罩下来,豆大的雨点一粒接一粒打在人身上。
雨点打在伤口上,很疼,但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许嘉音觉得自己像是蜕去了某种陈旧的枷锁,身上蓦然轻松起来。
“神女!”
不知是谁率先高呼。
接下来,脚下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呼喊,像是虔诚的信徒深情地呼唤着他们的真神。这状况让许嘉音很尴尬,同时忍不住在心底唾弃这群人。
这不刚才还将人往死路上推,现在就跟孩子遇着家长,多讽刺。
依照她既往的经验,所有不合常理的变化,极有可能是受暗影的影响。村民在变化之后发生情绪上的转变完全是可能的,但不会这么整齐划一地发生改变。
现在这身体又不肯睁眼,她能确定,这个“白霜”已经清醒过来了,但她并不愿意看到眼前这群人。
排除白霜,另一个在场景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是那哭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