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黎顺着人烟稀少的小径穿过花园,走到神宫最边缘的空地上,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她仰起脸撩了一下脸颊侧边的碎发,四周环视了一圈,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像是误入此地迷了路。
实际上,温黎在不着痕迹地暗暗观察四周。
傲慢之神的神宫光线明媚,葱郁的草木茂盛生长,纯白色的玫瑰花在枝叶间无声地舒展着花瓣,凌然绽放。
间或有几名女仆从花园中穿行而过,温黎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她们的脸,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并不是陌生面孔。
一切都看上去风平浪静,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是不安的预感却在心底无声无息地发酵,几乎挤占她全部的感官,将她的神经紧紧绷起。
“这位……大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温黎正凝神观察,身侧突然传来一道轻声的询问。
她扭头看过去,一名女仆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惊疑不定间带着几分惊艳之色。
这名女仆显然是将她误认作了魔渊中大大小小的神明之一。
温黎乐意让这种美妙的误解继续下去。
她指尖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勾起唇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笑容。
“不用,我和另一位朋友约好要在这里见面。我在等人。”
“等人?”
女仆有点将信将疑地皱眉,“您为什么没有选在您……或者您朋友的神宫,而是选在了这里?”
面临着这样的质疑,温黎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心虚的神情。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笑容看起来有些暧昧勾人。
“魔渊中谁不知道,珀金大人的宫殿最华贵显眼呢?”
不出她所料,女仆眼底最后一点狐疑也被这句话打散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一点,眼底甚至染上了些许类似自豪骄傲的情绪。
紧接着,女仆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温黎下意识抬起眼,视线顺着女仆的身影移动。
然而下一瞬,她便心头微微一凛。
——她敏锐地察觉,在女仆身后的小路上,闪过几道陌生的影子。
他们穿着魔渊中最常见的魔使打扮,宽大的披风随风扬起,露出腰间长而锋利的巨镰。
光晕落在锋利的刀刃上,反射着冰冷森寒的光芒。
他们头上戴着兜帽,脸上的神情被阴影和距离模糊,温黎看不清楚。
但她却能够感受到他们存在感极为强烈的视线,还有一种令她本能般感到不适的危险感。
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
温黎抿了下唇角,强迫自己放松了身体若无其事地靠在长椅上。
她不能表现得太过紧张。
自乱阵脚无异于自投罗网。
身穿着黑色包臀长裙的金发女人懒洋洋地倚在花丛中,似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发生的插曲,又或是那些手段在她眼底根本不入流。
她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惧色,视线投向神宫的大门。
尽管看起来极其悠闲自在,但温黎的余光其实自始至终落在不远处穿行的几名行迹怪异的魔使身上。
她看见刚才与她交谈过的女仆被拦了下来,几句断断续续的问话被风模糊地送过来。
“珀金……贴身女仆……在哪……”
果然,他们是来找她的。
温黎心跳乱了一拍,努力冷静下来控制自己不要转过头去看。
那样显得有些太过显眼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爱神要杀的是珀金的贴身女仆,关她赫尔墨斯的未婚妻什么事?
所以泽维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不远处的对话依旧在进行。
温黎依稀听见那名女仆略有些茫然地回应:“……刚才……还见过……现在……不……”
剩下的话,她并没能说完。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惨叫痛呼都来不及发出。
女仆脸上困惑的神情还未褪去,直到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她的裙摆,她才后知后觉地流露出了些许惊恐的神色。
然后,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扑通”一声栽入花园中茂盛的灌木丛。
汩汩鲜血从她颈侧的伤口里汹涌而出,在叶片上留下喷溅型的暗红色痕迹。
甜腥的血气渗透了泥土,浓郁的死亡气息在纯净美好的花园中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一片死寂。
不远处的女仆们正在神宫正厅中忙碌着,没有人发现花园中的插曲,也并没有人靠近。
整片空间里,除了来者不善的几名黑袍魔使。
就只剩下温黎一个人。
温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甚至来不及因为那道生命猝不及防的逝去而感觉恐惧惋惜,身体不自觉坐直。
她感觉到几道灼灼的视线从不远处扫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阴冷的风裹挟着不易察觉的杀意,拂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温黎眸光平静地抬起眼,几名“魔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她指尖点了一下眉梢,泰然自若地扬起唇角,打了个招呼:“日安,几位有什么事吗?”
金发少女的穿戴讲究精致,明媚的光线落在她的长裙上,反射着比神国月光下还要澄莹细腻的光泽,只看一眼便知道极其昂贵。
款式与刚才的女仆看起来也丝毫没有相同之处。
几道身影对视了一眼,似乎迟疑了一瞬,为首那人眼神冷漠地审视着她。
他语调冷淡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认识傲慢之神的贴身女仆吗?”
温黎微微偏了偏头,眼睛安静地和他对视,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的神情很镇定,精致的五官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唇畔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是茫然困惑还是了然熟悉。
“嗯?”她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笑意。
“你们在问我吗?”
可那些笑意却似乎未达眼底,近在咫尺的鸢尾色眼眸迷人而冰冷,透露着些神秘的气息。
几道身影怔了一下,一时间竟被这种眼神震慑住。
他们手里虚虚地扣着腰间的巨镰,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温黎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维持着脸上平淡得甚至有些冷淡的笑意,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身边几名杀手身上。
他们或许并不习惯使用魔渊之中才拥有的巨镰,但温黎并不怀疑,他们依旧可以用这种不顺手的兵刃轻而易举地取走她的性命。
对于这个问题,温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能强作镇定地打太极拖延时间。
如果她说不知道,多半会和另一边还没凉透的尸体落得一样的下场,直接噶在这里。
但如果她说出任何一个地方,她都很有可能被要求亲自带着他们去找人。
——一旦扑空,迎接她的还是死路一条。
问题是,她·傲慢之神珀金的贴身女仆·本尊就在这里,怎么可能带着杀手们找到她自己?
不仅如此——
温黎唇畔的笑意依旧,眼神却一点点淡下去。
在[恋爱笔记本]里,她明明白白地写了泽维尔会在傲慢之神神宫门口接到她。
她不能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她沉默时,为首的那名杀手眸底掠过狐疑的冷光。
他垂眸扫了一眼温黎身上格外与众不同的打扮,心中缓慢浮现起一个念头。
潜入魔渊之后,他们有心打探傲慢之神贴身女仆的消息,也自然听说了一些传言。
传闻中,傲慢之神对待这名贴身女仆格外宠爱,数不尽的珍稀宝物每日源源不断地送到她手边。
说是女仆,待遇却俨然能够与未来的身后相提并论。
既然是令妮可大人忌惮的女人,那么她身上能够穿戴如此华贵的衣裙和首饰,似乎也并不令人感觉奇怪。
他们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手指一点点用力扣紧了腰间的巨镰。
黑色的披风无风自动,森寒的杀意悄然无声地笼罩了这片方寸大小的空间,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然而那名倚靠在长椅上的少女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她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略有些不悦抬起眼。
“你们是哪位大人神宫中的属下?”
温黎浑身都因如有实质的杀意而起满了鸡皮疙瘩。
但她却安慰自己自己放松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上。
她捻起肩头垂落的金色长发,在指尖上缠了几圈,模仿着珀金平日里矜贵清高的状态,语气染上些高傲的嫌弃。
——“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一名杀手的动作不自觉停顿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向为首的那道身影。
“既然是魔渊众神之一,你为什么此刻却出现在傲慢之神的神宫门前?”
温黎笑意不变,语气很冷静:“我在等人。”
她说的是实话,没什么可心虚的。
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首那人并没有放下腰间的巨镰。
他盯着温黎看了一会,倏地冷笑了一声。
“色厉内荏,魔渊中也从未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号。就算她真的是魔渊众神之一,也不过是最不起眼的末流堕天使。”
“说起来,我们在神国的身份,比她还要高上不知道多少。”
“她形迹可疑,先杀了她,如果之后遇见那个贴身女仆,再杀也不迟。”
这真的是神国中的天使吗?
怎么感觉比魔使还凶残。
温黎内心腹诽。
但现在状况好像有点不太妙啊。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本能地变得僵硬。
冰冷的空气正在带走她血液的温度,仿佛下一刻就要带走她的性命。
然而头脑却在近距离死亡的威胁下前所未有地冷静起来,温黎快速地点开游戏背包栏。
如果泽维尔来不及赶到的话——
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锋利的巨镰高举,刀尖反射着金属般无机质的冷芒。
就在它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空气中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噼啪声响。
本便寒冷的空气再一次陷入前所未有的冰冷之中。
漆黑的冷焰不知何时出现在金发少女身侧,环绕着她纤细的身体上下沉浮,噼啪作响的火星四溅,像是虎视眈眈的猛兽亮出的尖利獠牙。
无声的警告。
几名杀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顿住动作。
这是最精纯的地狱之火,只有魔渊之主和流淌着魔渊之主血脉的神明才有资格驱用。
哪怕是远在神国,他们也见过这种传闻中的强大火焰。
也认识如今能够使用地狱之火的那位乖张肆意的神明。
几名杀手下意识转过头。
在少女身侧的空地上,站着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
他略微低着头,身上质感华贵的黑色长袍在风中翩跹,在光线掩映下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泽。
斯芬克斯图案在飞舞的衣摆处流淌,反射着肆意而危险的冷光。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片冷白的下颌和线条锐利的下颌线,以及薄唇旁挂着的一抹乖戾桀骜的弧度。
他缓步而来,光线在他劲瘦的身体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交界线。
那道线一点点向上移动,掠过他腰间嵌满了铆钉的腰带,胸口处精致冰冷的斯芬克斯胸针,嚣张散开的衣领中若隐若现的锁骨。
泽维尔慢条斯理地抬起头,阴翳缓慢地随着他的动作向上平移,露出那张蕴满了痞气的俊美面容。
他唇角挑起一个放肆的笑容,狭长的黑眸不甚在意地扫一眼来者不善的几道身影,视线在高高举起的巨镰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哟,打扰了。”泽维尔吹了声口哨,双手插着裤兜停下脚步,懒洋洋地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几名杀手微微一愣。
然而就在他们还在惊疑不定之中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泽维尔倏地迈步上前。
他单手一把拉住温黎的手腕。
这一次泽维尔用了些许力道,温黎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从长椅上扯起来,拽到怀中牢牢禁锢住。
是泽维尔!
她总算是把救兵给等来了。
温黎心里一松,紧绷的身体总算瘫软下来,顺着泽维尔的力道靠进他怀中。
随即,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顺势搭在她肩头。
在那种半是随意半是玩笑的动作下,隐约涌动着濒临盛怒前强势的保护感。
“喂,那边的,你们在干什么?”
泽维尔唇角带着笑,漆黑的眼眸却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他略一挑眉,搭在温黎肩头的手腕轻描淡写地向上抬了抬。
指尖漫不经心地屈起,凌空朝着巨镰的方向轻轻一弹。
喀嚓——
在无数道惊愕恐惧的视线之中,几名杀手腰间的巨镰应声而碎,几乎在瞬间便化作齑粉被风吹散,连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都寻不见。
几名杀手心底生寒。
他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这样强大而绝对的压迫感面前不自觉颤栗。
这个事实令他们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们虽然实力不及传闻中的六翼炽天使,可能够被妮可大人选中,在神国中实力也算翘楚。
然而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浑身血液冷却下来。
死亡的腐朽潮湿气息前所未有地逼近,在他们脆弱的颈项前虚划而过。
他们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与死亡的距离这样近。
为首那名杀手瞳孔猛缩。
他站在最前方,也最先举起手中的巨镰。
刚才的那一道攻击,他独自承受了五成,如今胸口血液沸腾,浑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他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勉强站在原地。
他看向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
那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黑发神明带着放肆狂妄的笑意,冷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简直像是地狱中最危险的恶鬼修罗。
这张脸,哪怕身在神国,也无人不识。
“泽维尔大人?!”
“抱歉,一切都是误会。”
几名杀手心照不宣地“扑通”跪下,不约而同地开始求饶。
无论是神国还是魔渊,弱者跪拜强者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和规则。
他们恭敬地行了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然后趁着泽维尔没有继续大开杀戒时,飞快地离开。
为首那名杀手离开前,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泽维尔怀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
而她倚在泽维尔怀中的动作实在太过熟稔,仿佛这样亲密的动作曾经上演过无数次,甚至比这更加亲近的事情也早已发生。
她多半是泽维尔的情人。
为首的杀手收回视线。
她说“在等人”,等的恐怕就是嫉妒之神泽维尔。
看来,真的是他们认错了人。
泽维尔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几道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这才饶有兴味地低头看向温黎。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温黎歪了歪头:“放走他们的不是您吗?”她又打不过他们。
闻言,泽维尔鼻腔里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他俯身欺近,伸手迅速地扯了一把温黎的脸颊。
然后在她反应过来前,他迅速地退后两步,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恶劣的笑意。
泽维尔垂眸扫一眼指尖,上面仿佛还残存着少女脸颊柔软细腻的触感。
“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开口求我。”他慢悠悠地撩起眼皮,颇有几分放肆地笑。
“求我——”
“帮你杀了他们。”
真是恶趣味。
天天求不求的,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温黎懒得搭理泽维尔突然犯病的中二病,转身去看那几名杀手消失的方向。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
好在这一次她成功苟了下去,但这些没有被处理的杀手就像是她头顶悬着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珀金身边已经不再安全。
或许,这段时间她应该找更多机会留在卡修斯和赫尔墨斯身边。
温黎垂眸凝思片刻,注意力回到游戏背包栏里的道具上。
但始终依仗别人也并不是长久之计。
为了维持她的人设,她总是无法避免地需要离开对她来说安全的地带。
虽然很不想面对现实,但今天这类突发事件,她以后一定还会遇到很多次。
盯着背包栏中剩下的道具,温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下一次再遇见这些杀手,哪怕没有任何人在身边,她也想到了百分百能够保命的办法。
她沉默着思索的时候,泽维尔皱着眉有些烦躁地扫一眼馥郁的花丛,略有点嫌弃地随手折了一枝白玫瑰在手中把玩。
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娇嫩的花瓣在他指尖摩挲,脆弱地顺着指缝簌簌掉落在地面上。
他刚才心里突然莫名其妙想要见她,想要带她回到他的神宫里一起享用餐点。
这种鬼使神差的念头浮现出的那一瞬间,泽维尔就感觉到怪异。
但自从她上次当着赫尔墨斯的面将定情信物送给他,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身上被赫尔墨斯做了手脚,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这些天,泽维尔不是没有想到过她,所以便干脆顺应着内心那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赶了过来。
直到他踏上珀金的神土,他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为什么会认为她在这种地方?
而下一瞬,他竟然当真在这里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为什么她会在傲慢之神的神宫门前。
她什么时候和傲慢之神扯上关系的?
可还没等泽维尔心口那股无名的燥郁发作,他便看见几个不知死活的魔使竟然朝着那道身影举起了手中的巨镰。
真是找死。
泽维尔的脸色更黑了,他随手把掌心被□□得面目全非的白玫瑰扔到一边,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黎。
泽维尔抬起眼,声线有点冷。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见少女压根不理会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
“喂,你在看哪?说话。”
温黎把游戏背包栏关闭,重新收回视线。
她打量着泽维尔的神情,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几名杀手似乎是替她背了黑锅,被当成出气筒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温黎就着靠在泽维尔怀中的姿势微转过身,抬起双臂极为自然地勾住他的脖颈,笑眯眯地说:“散步迷路了,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后颈,像是在奖励他刚才干脆利落的出手,也像是在给他顺毛,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您在生气吗?泽维尔大人。”
泽维尔身体没有动,敛下眉峰低头扫她一眼,顶着桀骜不驯的神情冷笑一声。
“生气?这恐怕轮不到我吧。”
他锐利的黑眸将温黎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冷声问,“赫尔墨斯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气息浓郁,在他怀中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感官。
可分明先前,他一丁点都感受不到。
温黎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意柔和,眼底却掠过不加掩饰的揶揄。
“做了什么……”她佯装思考的样子,“泽维尔大人是指哪方面呢?”
她的尾音微微拖长上扬,带上几分妩媚的勾人,暗示意味十足。
泽维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是她和赫尔墨斯订婚的晚宴。
他原本不愿去想这些,他也早已接受她是赫尔墨斯未婚妻的事实。
但此刻她温热曼妙的身体就这样靠在他怀中,熟悉却陌生的感受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
这样鲜活而美妙的感受,让泽维尔无法不去想,在那场令整个魔渊瞩目惊叹的晚宴结束之后——
在只有她和赫尔墨斯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泽维尔的眸光倏地沉冷下来。
他的眸色幽深莫测,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几乎将她灼伤。
“给我适可而止。”
一字一顿从牙关里挤出来,泽维尔冷着脸攥紧了温黎的手腕,将胸口翻涌着的不悦压下去,垂眸盯着她,“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
温黎微笑着仰起脸,细声细气地说,“不过,不管是什么,那都是我和赫尔墨斯大人之间的秘密哦。”
她的语气轻柔中带着点慵懒的余韵,脸上挂着笑,仿佛压根意识不到她口中的话对他来说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又或许是不在意。
也或许,她压根就是故意的。
“还没有问您,泽维尔大人,这个时间出现在傲慢之神神宫附近,您又想要做什么呢?”
她靠得那么近,湿润的吐息扫过他的锁骨,极其一阵从未体验过的痒意。
泽维尔额角青筋直跳,他收起唇角那抹愈发冰冷的笑意,冷不防伸手扣住温黎的肩膀。
温黎感觉一股猛力从肩头传过来,下一秒,后背便贴上冰冷的墙面。
泽维尔单手扣着她的肩膀,一条长腿微屈俯下身来,用那双幽冷黑寂的眸子盯着她。
“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低下头靠近她,视线极具侵略性地落在她唇瓣上,“当然是做我喜欢做的事。”
温黎安静地靠在墙面上,并没有反抗,牵起唇角语气略有些困惑:“那您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可她的眼眸中却看不见半点茫然,反而漾着点狡黠的笑意。
又是这种眼神。
每一次看见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泽维尔都觉得自己身体里像是被勾出了什么深掩多年的躁动情绪,伸着尖利的爪子撕开他的胸口而出。
他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肢体亲密+30]
感受到泽维尔的唇瓣覆上她的唇,温黎有点意外地抬起眼。
她好像没有在[恋爱笔记本]上写这一出啊。
珀金此刻并不在神宫之中,幽静的花园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女仆穿行的脚步声和间或响起的交谈声却从不远处的走廊朦胧地传过来。
简直像是在偷情。
好、好刺激。
还没等温黎的思绪发散开来,一只手便强势地覆上她的眼睛。
在亲吻的间隙,泽维尔的吐息拂乱她耳侧的碎发。
他伏在她耳侧低声道:“闭上眼睛。”
泽维尔的气息略有些凌乱,语调又拽又霸道。
“这种时候,我不允许你想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说完,他的手指穿过她后脑的长发,用力地将她按向他的方向,更为强硬地低头吻住她。
“唔!”
泽维尔的气息凛冽极具攻击性,温黎下意识攥紧了他胸口处的衣料,感觉氧气几乎被他一点点舔舐汲取一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泽维尔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他伸出手指抹了一把她的唇角,将不知道属于谁的晶亮水光拭去,半是警告半是命令地冷着脸说:
“离珀金远一点。”
温黎笑着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知道啦。”
反正说到也不一定会做到嘛。
她主动上前一步,揽住泽维尔劲瘦的月要身。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亲密的事情,她的声线变得比平时更软:“这里不方便,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刚才的事情?”
泽维尔挑了下眉,冷笑一声:“昨晚和赫尔墨斯订婚,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我走?”
与他话语中冰冷的不悦相反,他的手更紧地揽住她的后背,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中。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弟弟。
温黎低头撩开他黑色的披风,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腰带上的黑猫胸针,无辜地抬眸。
“那——您要不要带我走呢?”她弯眸一笑,“泽维尔大人。”
*
“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是嫉妒之神的情人,差一点我们就触怒了那位大人。”
“可是嫉妒之神的情人怎么会和他在傲慢之神的神宫前见面?”
“或许这就是嫉妒之神想要的情趣吧,魔渊中的神明性格邪肆,放纵不羁,和神国中奉行的秩序并不一样。”
几名死里逃生的杀手在魔渊无边的夜色之中行进。
他们暂时远离了傲慢之神的神宫。
泽维尔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们需要暂时避一避他的风头。
“魔渊和神国的确大不相同,这里实在是太晦暗压抑了,也难怪傲慢之神不能习惯,日复一日以神术点亮他的宫殿。”
“真不知道其他从神国中堕落的大人如何能习惯……”
“你是说卡修斯大人?”
提起那名千年前惊艳整个神国的淡漠神明,他们至今心底还残存着崇敬和拜服。
毕竟,无论现在状况如何,那位当年可是以一己之力重创了上百名前来截杀的天使,还杀死了一名六翼炽天使。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为首的杀手脸色却始终凝重。
他们没能在傲慢之神的神宫中寻找到他的贴身女仆,更没能将她杀死,这违抗了爱神的神谕。
他正思索间,跟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的身影倏地开口:
“傲慢之神和暴食之神曾经因为她而在魔渊宴会上发生过争端,或许她与暴食之神也关系匪浅,所以此刻并不在傲慢之神的神宫中,而是出现在暴食之神身边?”
这并非全无可能。
为首那人沉吟片刻,脚步却猛然一顿。
一股熟悉的、却比起曾经更加冷淡森寒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无声地逸散间,早已将他们一行人完全包围在其中。
这是——
为首那道身影愕然抬眸。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黯淡平原上,突兀地生长着一颗粗壮遒劲的参天巨树。
树上没有任何叶片,光秃秃的枝丫在凄冷的夜色中无声地伸展。
猩红的血月在天幕中高悬,月光穿透延伸的枝干倾落而下。
也照亮了上面安静斜倚着的一道身影。
他身材修长,身上披着一件质地厚重的黑色长袍,两条长腿交叠着,仰头懒淡地阖眸靠在树干上。
一阵幽冷的风掠过,拂动他身上的披风,露出腰间细剑锋利的轮廓。
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猩红的月色掩映下闪了一下,反射着不详而冰寒的光泽。
风卷涌动起伏着,看似柔和地卷起他们的衣摆。
然而下一瞬,衣料便像是被锐利的冷刃笔直地划过一道平直的裂口,“唰”地一声坠落在地。
这细微的动静像是惊扰了什么,树干上的身影缓慢地动了动,苍白的指尖冷倦地撩开额前凌乱的银色碎发。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