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宛如深邃沉凝的死海,波澜不惊,却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霜雪之气。
仿佛只需要对视一眼,就会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冻伤。
温黎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她笑意盈盈地和卡修斯对视,指尖在他质感极佳的腰带上轻轻抚了抚。
“你受伤了,我当然要检查一下,然后再帮你治疗。”
她的眼型圆润,眼尾却微微上扬,鸢尾色的瞳眸上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无辜纯良,却又带着一点浑然天成的妩媚。
温黎半侧过身,没有受到桎梏的手轻轻指了指身后的桌案。
桌面上摆着一排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草药。
“看见了吗?治疗这方面,我可是非常专业的。”她唇角扬起来,流露出些不让人讨厌的自信,声音听上去有些狡黠。
“能够遇见我,你算是很幸运了哦。”
说完,她手腕便再次用力,想要撩开卡修斯的神袍。
腕间的力道更重了些。
“不必了。”
卡修斯的声音很淡,很低,眉眼冷冽而漠然,俊美的侧脸线条在火光掩映下像是雕塑一般挑不出一丝缺陷,显得疏淡而圣洁。
他的身上的确有伤。
在他左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就连皮肉都被腐蚀,深可见骨,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疼痛。
那是被魔渊之主用神术制造出的伤口,寻常人类使用的伤药根本不会对它起效。
他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将那双作怪的手从腰间扯下去,神袍已经被她掀开了一小块,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卡修斯拢住纯白色的披风站起身,衣摆掩住腰间细长古朴的佩剑。
深刻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脚步未停。
然而冷白的皮肤却显得更加苍白了几分,额前渗出冷汗。
“哎,等一等。”
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摆。
这力道并不大,卡修斯甚至不需要作出任何反应。
随着他的行动,衣摆便自发从她指尖一点点抽离。
然而拦住他的那个人却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也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的冷淡而吓退。
下一秒,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他身侧绕过,拦在卡修斯身前。
少女身材娇小,年纪看起来不大,身高才刚刚勉强到他的肩头。
看上去脆弱,娇小,仿佛他轻轻用力就会夺走她的生命。
卡修斯很少与人类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寥寥几次,也只有神殿中无数匍匐在地的身影跪在他脚下。
他们恭敬,顺从,从骨子里流露着依赖和几不可察的惧怕。
但是眼前的少女的脸上却没有恐惧或者敬畏的神情。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燃烧着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充满了一种和渺小本身极为矛盾的、勃勃的生机。
卡修斯几不可察地敛眸。
他停下脚步,细剑剑鞘碰撞在长靴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这是害羞了吗?算了,你说不要看那我就不看好了。”
“不要急着走啊,好歹先吃一点东西吧?”
说着,温黎从床头柜上端起一盘小熊饼干,双手捧着送到卡修斯身前。
他的身高十分优越,看上去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脊背永远是笔直的,身影也因此显得更加颀长。
此刻低头注视着她,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
光影勾勒出他过分立体的轮廓,一身纯白色的神袍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芒,仿佛神祇降临。
温黎现在不过是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女,只能勉强踮起脚尖高高举起手臂,才能勉强将饼干凑到卡修斯眼前。
“你看,甜甜的,你喜欢吗?”
快说你喜欢!
系统给的道具绝对不会说谎。
她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这个小木屋里找齐材料,趁着卡修斯沉睡的时候偷偷做出了和魔渊中一模一样的小熊饼干。
饼干上散发着浓郁的黄油香气,看起来是刚做好的。
卡修斯甚至能够随着它的靠近,感受到它散发着的柔和热意。
他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盯着那几枚被人精心刻成小熊形状的饼干。
它们看起来很粗糙,就连神国任何一道不起眼的甜点都比它精致千万倍。
卡修斯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嗓音淡淡的。
“我不喜欢吃这些。”
骗人,你明明最爱吃小熊饼干。
温黎心中腹诽,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被拒绝后的尴尬和受伤。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快速地转身把饼干放回床头柜上。
少女仰起脸来细声细气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还没等卡修斯回应,她便语速很快地补充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受了伤却不治疗,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路上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虽然你的神术很厉害,但是这片密林和雪原里有的是恐怖的东西,伤重时在夜间独行,哪怕是这片大陆最强的神术师也会陷入困境的。”
卡修斯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原本便凌厉清晰的下颌线条也紧绷得更加明显了。
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动作。
温黎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见状就知道她的这段话起到了效果。
即使卡修斯是强大的六翼炽天使,可他现在受了重伤,身边随行的天使也都在那场厮杀之中死亡。
之前震碎她的传送阵救了她,应当已经将他仅剩的神力消耗一空。
火光映在少女莹润的脸颊上,将她白皙的皮肤染上血色,看上去美丽而灵动。
她红着脸小声说:“而且……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以及好久好久没有人陪着我说话了,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几天好啦。”
“作为回报,我会一直为你治疗的。”
说到这里,少女瞥了一眼卡修斯的腰间——人们通常会将钱袋别在腰带上,然而那里除了一把看起来就很精致昂贵的细剑以外,什么都没有。
——“免费哦。”
“……”
显然,这名人类少女将他当成了深受重伤却身无分文的普通人类。
卡修斯没有兴趣替自己辩解。
他的确暂时需要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休养。
但是这名少女身上,有着令他感到怪异的秘密。
卡修斯撩起眼皮,审视的目光扫向她。
“那时你用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古老的法阵里面蕴藏着强大的力量,竟然能够将他从短暂的沉睡之中唤醒。
“那是我学习的神术。”温黎知道他说的是传送阵。
她脸上若无其事地回应,其实心痛得要命。
她仅剩一次使用机会的传送阵,就这样被卡修斯轻而易举地震碎了。
老公你真的不可以这么浪费的呜呜呜。
不过,殊途同归,好歹她现在成功和卡修斯搭上了关系,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温黎平复好心情:“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实力,但我也是一名神术师呢。”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透出些许憧憬和骄傲。
——“而且我信仰的,可是最强大的六翼炽天使,卡修斯大人。”
卡修斯眸光微微一顿。
在这个世界,神术师都需要信仰。
只有信仰才有可能得到神明的眷顾,获得学习神术的“天赋”。
越是虔诚的信徒,“天赋”就越强,施展神术的实力也就越强。
拥有着能够将他唤醒的能量,这名少女显然对信仰着的神明无比忠诚、虔诚。
卡修斯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捻了捻,挪开视线。
他的侧脸线条漠然没有情绪,也没有回应温黎的灼灼的目光。
仿佛她满心欢喜提到的那个神明,根本与他无关。
温黎将那碗无人问津的药重新端起来。
温度已经凉了下去,草药的苦涩味道淡了一点。
“快喝吧,待会我再为你准备一些伤药——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帮你上药,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你自己来,怎么样?”
卡修斯的视线落在窗外,夜色蔓延,天边挂着一轮明亮的银月。
他没有回头,平静而疏离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他的伤口只有神力能够修复。
然而,他的神力已经耗尽。
想要加速恢复神力修复伤势,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做到。
那是一种生长在悬崖边的花。
悬崖下是通往魔渊的幽冥之河,悬崖上是通往神国的天阶,终日吸收血气和灵气,千年才能开一次花。
传说中,其中蕴含着可以媲美神力的力量。
但那里凶险万分,听闻这个传说对此垂涎的人类从未停止过贪婪的探索。
可无论是谁到达那里,都再也没有回来。
卡修斯缓缓闭上双眼。
或许,休养一段时间后,他应该亲自去取回那朵花。
他的沉默在旁人看来,却显然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应该是哪一位公爵大人家中的剑术师吧?”
金发少女望着他,神情认真地分析。
“你带着那把剑,几乎形影不离,而且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材质很昂贵稀有,就连伯爵都没有资格穿着。”
加西亚伯爵身上当然穿不了这样的衣服。
这可是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拥有的神袍。
说着,她扯了扯自己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衣摆,“你的身份一定很尊贵,是不是觉得我独自一人住在这样荒芜贫瘠的地方,所以很嫌弃我……讨厌我?”
声音里染上了点委屈的意味。
卡修斯眉梢微动,他抬起眼,看见少女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她微微咬着唇角,本就颜色鲜艳的唇瓣更加红润,像是娇艳欲滴的玫瑰。
那双明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眼神倔强又执着,仿佛下一秒便能落下泪来。
卡修斯薄唇抿了下,突然感觉有点头痛:“……不是。”
少女睫羽翕动:“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卡修斯静默片刻:“没有。”
然而随着他这两个字说出口,刚才还一幅委屈可怜模样的少女,瞬间就换了神情。
金发少女唇角勾起,眼底闪烁着得逞般的笑意:“那你告诉我,你现在需要点什么?对了,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今天晚上这张床给你睡,我就只好稍微委屈一下咯。”
她主动伸手拉过卡修斯的手,小指和他勾在一起。
然而他的手对她来说实在太大,而且一点都不配合。
她折腾了半天,拇指指腹只轻轻按在他掌心。
[肢体亲密度+10]
轻盈得像羽毛一般的力道落在掌心。
少女很快就拿开了手,只剩下残存的温热和柔软的陌生触感。
卡修斯没什么表情地瞥一眼空空如也的掌心:“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吧,你连这个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难道平时都被绑在房间里听那些怪老头上西班牙语课吗?”
金发少女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这就算是印章了哦,不准骗我,也不能敷衍我。”
“身为一名医生,如果病人就在眼前却不去救治,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睡一个好觉了。”
她的语气轻松,可表情却很认真。
卡修斯看着她,没有忽略她眼底那一抹专注而郑重的光。
他抚了抚腰间冰冷的剑鞘,良久,终究淡淡开口:
“辉生花,人类根本不可能拿得到。”
“原来是辉生花?”
没听说过。
温黎神情严肃地垂下眼,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终于绷不住地笑出来:“你的语气真有趣,难道你不是人类吗?”
卡修斯望着她笑得完成月牙的眼睛,突然感觉有些无力。
他挪开视线在窗边坐下,不再回应。
窗外是茂密无边的树林,天空是黯淡的黑色。
窗台上的花盆中开着一朵艳丽的玫瑰,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密林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远远望过去还依稀能够望见远处雪山起伏的轮廓。
纯白的雪山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晦暗的灰白色,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卡修斯那双深沉淡漠的冰蓝色眼睛望着窗台上盛放的红色玫瑰花,眼底看不出什么思绪。
良久,他才缓声开口:“总之,我告诉了你。但同时也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不要擅自去寻找。”
她的神术天赋虽然很高,但是独自一人贸然动手,多半也是有去无回。
他虽然性情冷漠孤傲,不是那么悲天悯人的神明,但也懂得明辨是非。
这个少女心地善良真诚。
她救了他,他便不想害她。
温黎笑着吐了吐舌尖:“你刚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去。”
就在刚才卡修斯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倏地回想起在加西亚手札上看到过的有关辉生花的记述。
“辉生花生长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会为了你以身犯险——如果我死了,你白天救我的时候,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说完,温黎把桌上冷却的饭菜重新端回炉子上热起来。
她捏起一块小熊饼干,一边吃一边坐在炉边。
“好啦,既然你还有精神和我开玩笑,看来你的伤势不算严重。把这些东西吃掉补充一下热量,你就早点休息吧。”
少女笑眯眯地转身推开门钻进另一个房间,身影消失前转回头眨了眨眼睛。
“明天见。”
卡修斯扫一眼炉子上温着的饭菜。
他并不需要进食,只有珀金那样身体里流淌着人类血统的神明,才会在神国保持这种怪异又毫无意义的习惯。
卡修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自从他遵从众神之主的神谕处决珀金那个孱弱无能的人类母亲,珀金便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孤狼,每一秒钟都在思考如何杀了他。
他如今的状况,无论是被魔渊中的邪神还是被珀金察觉,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这名人类少女和这间简陋的木屋,无法承受神明之间的争斗。
他最好尽快离开。
日升月落,窗外泛起朦胧的光泽。
晨露凝结在玫瑰红艳的花瓣上,缓慢地坠落。
啪嗒。
倚在窗边的银发青年睁开眼睛。
一夜的休养,他的神力恢复了些许。
虽然并不多,但足够他取得辉生花。
卡修斯起身,雪白的神袍如水般倾泻而下,落在他脚边。
房间里很安静,壁炉中的木柴燃烧了大半即将熄灭,火星噼啪溅起。
木屋的主人似乎还在安眠。
卡修斯单手按在腰间的细剑上,在木屋门前停下脚步。
他掀起眼皮,朝着少女昨晚消失的房间看过去。
只一眼,他的眼神便猛地沉下来。
那间本该紧闭的房门此刻闪着一条小缝。
房中燃着烛火,蜡油顺着蜡烛滴落,在烛台上聚起一层厚厚的凝霜。
晨曦从窗户里大片地涌进来,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桌案上摆着摊开的羊皮纸笔记本,羽毛笔蘸着墨水被随手搁在一边,看起来主人走得很匆忙。
神明的目力很强,只瞬息之间随意掠过的一眼,卡修斯便看清了笔记本上的字迹。
【他说他需要辉生花,这是真的吗?原来,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植物啊?
不过,他身上看起来有很多秘密。或许辉生花真的存在,他也真的很需要它,毕竟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状态并不好。
他答应了要留下来陪我,我也应该遵守我的承诺,把他治好。】
的药方。
卡修斯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在看见后面的内容时,目光缓缓停顿。
【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随便接受别人好意的性格,所以才会一再拒绝我的帮助。
但作为一名医生,我怎么能对救了我一命的伤患见死不救呢?】
最后一行字笔迹很深,像是一种坚决的信念。
【我要去帮他找来辉生花。】
卡修斯眸底倏地凝起寒霜,转身疾步向外掠去。
只一个呼吸之间,他的身影便出现在密林和雪原的交界处。
辉生花生长的地方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几乎横亘在整片大陆的两头。
但那名人类少女学习过传送神术。
一夜过去,现在她说不定已经——
卡修斯眉心微皱。
或许他不该顺着她的心思,把真话告诉她。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绪,他的身边惊起一阵风。
身前的雪原中风雪狂乱,身后的枝叶被风吹拂着摇摆,树干摩挲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像是一种来自神明的怒火。
然而,下一瞬,风浪却猝不及防地止歇。
不远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
橙红色的光芒从地平线上方蔓延,点亮了整片黯淡的天地。
在绵延不尽的雪山脚下,天与地的尽头,一道小小的身影缓慢地靠近着。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卡其色亚麻长裙,裙身上却横着好几道裂缝,暗红色的血渍大片大片地晕开。
瑰艳,凄厉,像是地狱旁绽放的曼陀罗。
她搭在肩头的麻花辫有些凌乱,几缕碎发乱糟糟地散落贴在脸颊上,看上去格外狼狈。
卡修斯微皱的眉心不自觉蹙得更紧。
他们之间隔着上千米的距离,但他踏着风来到她身边只需要一瞬间。
冰雪的冷冽味道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拢在其中,少女的眼神有些失焦,看清身边的身影时唇角却下意识扬了起来。
她的手臂似乎脱了力,哪怕只是放松地垂在身边,依旧本能地小幅度颤抖着。
可她还是很努力地举起手,伸到卡修斯眼前。
温黎的视线穿过掌心的辉生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眸。
她轻声说:“你看,我拿回来啦。”
卡修斯一怔。
阳光从她身后倾落下来,温柔如水地在她眉眼间流淌,最终没入那双明亮的眼眸。
实际上,他根本看不清她手心的东西。
像是十分珍惜,她五指都用力地攥紧,什么也没有露出来。
但那双眼里流转的光亮,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温黎用力地攥紧掌心的辉生花,伸出手贴紧卡修斯的胸口。
隔着衣料,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肢体亲密度+15]
一阵绚烂的光芒自她与他相贴的掌心升腾而起,那阵光芒十分柔和,像是潺潺流动的水,在他纯白色的神袍上沉浮着璀璨的光点。
那些光点将他们包围,像是温柔的雪。
周围的空间似乎安静下来,什么都没有,只能听到温黎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卡修斯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心口流淌进他的身体,干涸虚弱的神力接触到那种善意无害的力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起来。
随即,他手臂一沉。
少女倒在他怀中眼睛紧紧闭着,碎发混合着冷汗和血渍粘在脸侧,看上去格外虚弱可怜。
卡修斯皱着眉揽住她,指尖搭在她腕间探入一丝神力。
圣洁澄莹的白光掩盖住阳光,那些看起来狼狈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像是感受到什么,少女脸颊在他怀中蹭了蹭,更深地把头埋了进去。
她的唇瓣动了动,唇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陷入一场绮丽的美梦。
她的力道轻飘飘的,像是一种娇弱的小动物,掠过他胸口的触感陌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心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卡修斯身体僵硬着,却顾虑着什么,没有推开她。
他就这样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怀中揽着沉睡的少女,任凭阳光倾落,轻风掠过。
卡修斯垂眸凝视她片刻,喉头逸出一声叹息,将她打横抱起。
[肢体亲密度+20]
风吹动高耸的树干,地面上飞雪溅起,空间里空旷下来。
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存在过。
*
温黎其实并没有昏迷,也并没有受伤。
她感觉身体被揽入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连忙趁机向里缩了缩,偷偷地赚取更多肢体亲密度。
随即,她便感觉身体一轻,膝弯穿过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她的耳边拂过一阵风,然后脊背便贴上了柔软的床榻。
抱着她的人动作很僵硬,看起来并不习惯这样亲近的接触,也并不熟练,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
她被带回了小木屋。
从木屋中离开时,温黎没忘记穿好那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外套。
她并不打算真的去摘辉生花,在这片密林里,她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为什么你们的游戏没有兑换商店呢?】
温黎找了片空地坐下,望着天幕中的月亮失望地问。
【谁说游戏没有兑换商店?只是你还没有解锁而已,亲爱的玩家。】系统不悦地哼了一声,【请不要质疑游戏的丰富性。】
原来真的有兑换商店啊!
温黎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只是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真的套出了系统的话。
不知道兑换商店怎样才能够解锁,里面又会有什么,是不是以后给道具升级不再需要她绞尽脑汁地东奔西跑了呢?
温黎随手从身边拔了一根草,点开游戏背包栏。
她根本不知道卡修斯所需要的辉生花是什么,游戏道具上并没有记载这种细节。
但既然卡修斯警告她人类无法获得,她并不想去冒这个险。
可以给任意物品变形的道具已经被她用在了泽维尔身上,她也不知道真正的辉生花长什么样,怎样才能顺利骗过卡修斯呢?
温黎把那根不知名的草紧紧攥在掌心,将它过分粗犷顺着她指缝伸出来的枝叶戳回去。
只要让他看不见不就可以了?
她在游戏背包栏里画着Q版金发少女的创可贴上,轻轻点击了一下。
[R:一张止血创可贴
不小心受伤了吗?别看它有一点昂贵,但效果真的很不错哦!
Tips:听说,这是一名神秘女巫留下的宝藏,可千万不要用它治疗那种“再不治疗就要恢复了”的伤口哦,那真是暴殄天物!]
璀璨的光点在她身边的空气中飞过,没入她掌心的野草中。
[止血创可贴]的效果,应该可以代替辉生花原本的作用吧?
这原本也是她留着保命的道具,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温黎只能赌一把,把它让给卡修斯。
希望之后,能够顺利地让卡修斯保护她,让她没有使用这种道具的机会。
系统狐疑地问:【你难道就打算在外面坐上一夜,然后毫发无损地拿着这棵野草回去?】
温黎神秘地笑了一下:【那怎么会?我的计划还没有结束呢。】
她的视线落在游戏背包栏里的胶囊图标上。
[R:一枚神秘的红色胶囊
它的颜色血红,看上去有一点不详,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Tips:邻居的孩子总是喜欢在万圣节前使用它。]
这就是她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装可怜需要使用到的血包。
几乎是同时,温黎的身上就出现了几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她对着水潭将头发扯出来几率,沾了一点水抹在碎发上,紧紧地贴在脸颊。又拿了几片树叶插在发丝里。
系统诚实地说:【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快要死去的难民。你真的不担心卡修斯嫌弃你吗?】
【他现在可不是魔渊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暴食之神,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温黎点点头。
【那这样冷漠孤高的天之骄子,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被一个看起来十分脆弱的人类少女相救。】
她对着水潭做了几个虚弱的表情,满意地收回视线。
【而且,为了他随口提起的一个要求,她甚至不惜以卵击石地以命相拼——】
温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看起来十分好奇,眼底却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
温黎缓慢地睁开双眼。
她正躺在她的那张柔软的小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卡修斯似乎并不在这里。
不过,她的身上非常清爽,身体里残留着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温黎抚了抚她用[红色胶囊]制造出来的伤痕。
那里的皮肤光洁如初,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破损的衣服也整洁得像是崭新的一般。
她揪着衣摆坐起身,看见不远处那道身影时,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一身雪白神袍的银发青年站在窗边,清冷的神情在日光掩映下,泛着一种疏离冰冷的气息。
银色的短发被微风掠起,落在眉间。
听见她的惊呼声,他微侧过脸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但其中却隐约泛起些许深邃的涟漪。
卡修斯竟然没有离开。
温黎唇角地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赌对了!
他们安静地对视片刻,良久,卡修斯主动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她是他的信徒,等他回到神国之后回应她的祈祷,她就可以获得更加强大的“天赋”。
神明的回应,足以让她成为整片大陆最强大的神术师。
“加西亚。”
温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这个名字。
随即,她大大方方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看起来状态好多了,辉生花真的有用吗?对了,我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卡修斯淡淡掀起眼皮。
辉生花让他的神力恢复了八成,伤势也已经基本痊愈。
但他依旧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清淡道:“你可以叫我……修。”
“好哦,修。”温黎顺水推舟地喊了一声,眼睛里漾着笑意,“我这次帮了你大忙,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
“就算我是个医生,但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险些丢了小命,这也是第一次。”
窗外吹进一阵轻风,掀起卡修斯繁复的神袍,他平静地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陪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温黎眼睛晶亮地盯着他。
或许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是互相救了对方一命的关系,她的态度显然比起一开始亲近了不少,脸上也流露出更多独属于少女的娇憨。
卡修斯薄唇轻抿:“……”
这是想拒绝。
温黎想了想,突然“哎呦”一声捂住自己原本受伤的部位。
“这里好痛,啊,这里也好痛,你知道当时有多凶险吗?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你不同意也没关系的,我只不过是差点死掉了,但是你恢复了精神啊!”
“……”
卡修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动作。
少女脸上流露出惊恐和痛苦的神情。
但是这种表情太过浮夸,再配合着她身上没有丝毫破损的衣服和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看起来有一点诡异的滑稽感。
但是……
少女一身血污虚弱倒在他怀中的画面在卡修斯脑海中闪回。
她身上的草药香气被血腥气掩盖,白皙的脸颊染上暗红色的血痕,绸缎一般的金色长发也凌乱不堪……
和昨夜见到的那种生动鲜活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她变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他。
这感觉,让卡修斯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他冰封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摇摆。
温黎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卡修斯的表情,见他稍微有些松动了,连忙加大火力进攻。
“我实在是太无聊啦,不过,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她放柔了语气,像是在撒娇。
“就一年,只需要一年。”
“明年冬天的时候,你再离开,好不好?”
温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卡修斯,等待着他的回答。
一年后的冬天,她就年满十七岁了。
要去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