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铁栅栏门在面前打开,贝尔摩德的视线随着投射出一丝光线的锁孔转动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在她此刻黑色的眼底跳动。
“抱歉,”带路的男人向她歉意一笑,“风户京介的案件影响重大,他目前的保密级别较高……收押手续比较繁琐。”
“能够理解。”推了推方正的眼镜,她用一板一眼的口吻回答着,“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我们才不得不重视他经手过的所有患者。凶杀的现案优先级本应该放在第一位,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哎,风户京介医生,在局内的口碑一直很优秀,没想到居然……”
面上挂着得体的礼节性笑容,贝尔摩德却已经没有心情认真聆听在前头领路的家伙在说什么了,那些喋喋不休的寒暄慢慢变成了一种背景的底噪。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走廊。
这里房间很少,走廊拉得极长,冷白色的灯光在更加冷冽的白墙上映出重叠的光圈,让这戒备森严的区域有一种当真进入了医院一样的质地。
风户京介确实是被提到了非常高的保密等级……
如果仅仅是连环杀人犯,或者说利用职务之便虐待未成年甚至致死的问题……这些都是情节恶劣的重罪,但这些与保密等级的关系依旧有限。
得到了如此高规格的关押,他与组织,或者说,他与唐泽一川的联系,已经被日本警方察觉了
厚重的门拉开之后,贝尔摩德终于见到了自己今天的目标。
这是个长相不差的家伙,长得温和俊朗,年龄的痕迹藏得很好,身上有明显的投资打理外貌的迹象。
成功事业留下的影子还停留在他身上,虽然整个人因为遭遇了剧变,脸色苍白颓然,套在囚服当中像个意识不清的幽魂,那种斯文败类的气息还是能窥见一二。
“他还在负隅顽抗的阶段,很多东西推脱自己记不清了,也许能问出来的内容不多。”带路的警察凑到贝尔摩德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嗯,保密级别的问题……”
“我明白。”
等到身后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贝尔摩德淡淡看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转向了风户京介的方向。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记不清了。”看都没看她的脸,被固定在座椅上的风户京介直接开口说,“我杀了仁野保的事情你们都调查清楚了,后面两个警察的事也是,到底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连自己怎么跑去的多罗碧加公园都……”
“抬起头,看着我。”对于风户京介自暴自弃的说辞,贝尔摩德哂笑了一下,从身上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命令道。
风户京介不解地愣了愣,抬起了头。
“咔嚓——”
————
“咔嚓——”
走进地下室的琴酒迎面感受到了刺眼的白光,立刻停止了脚步警戒起来。
虽然闪光弹不太可能运用在这种环境的袭击当中,伯莱塔还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
等到看清地下室的情况,琴酒只感觉自己的上眼睑因为控制不住的怒火,反射性地抽动着。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你不应该问我。”安室透放下遮挡着双眼的手,视线直直刺向坐在房间对角线位置的明智吾郎,“你应该问库梅尔发什么疯。”
“试一下效果吗,有什么关系。”用脚尖踢了一下面前已经碎成一地的茶几,明智吾郎满不在乎地说,“我都说了,这玩意儿对成年人没有用的。你又不是未成年,波本前辈。”
“它会不会生效,那都是能闪瞎人的闪光灯,这种原理不明的东西拿来面对同僚,你脑子该不会被这玩意儿闪坏了吧?”
“只是一点闪光而已,这么脆弱的吗前辈?还是说,您幼稚的内心就要被这个东西破坏了?”
“就算真的只是一台相机,对着别人的脸按十几次也足够失礼了。不过也是,你本来就不太正常,就算被它搞得再疯一点,区别也不大。”
“所以我都说了……”
“够了。”站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中心,打断这两个家伙不消停的争吵,琴酒克制住了抬起手按太阳穴的冲动,朝着明智吾郎伸出手,“东西给我。”
“是——”随手合上了手里的盖子,明智吾郎把东西放回手提箱当中,把黑色的箱子堆到了茶几的碎片当中。
“你的记忆确认没有出现问题。”看向明智吾郎,琴酒不咸不淡地问。
“谢谢前辈关心,没有任何问题。”露出了爽朗笑容的明智吾郎,拿出了面对镜头时如沐春风的风格,温和地回答道,“一开始有点轻微的头疼,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我想,风户京介的技术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不置可否地打量了他片刻,琴酒又转过视线,对上了对明智吾郎的话嗤之以鼻的安室透。
“没他说的那么简单。”安室透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库梅尔花了半天的时间,才从记忆紊乱的状态里恢复。我敢确信,他一开始的状态绝非说的这么轻松。”
似乎是被安室透的言语刺痛,明智吾郎的笑容一下收敛下来,冷淡地看了过去:“很有自信吗,波本前辈,你很了解我吗?”
“清醒状态的你,会毫无警觉地任由我靠近到你的病床前?别装了,库梅尔。”发出了一声不掩饰的嗤笑,安室透直视着琴酒,语气上扬地提议道,“把他抓回去切开脑子看看吧,我总觉得这小子有什么东西没说实话。他万一真的忘记了重要的东西,对组织造成了损害,谁来为此负责呢?”
“有一点短暂的混乱而已。”暂时收起了那副温和的作态,明智吾郎翻了下眼皮,“一些利用声光效果达成的拙劣催眠罢了,好笑。我刚刚按了那么多下,还不能证明这东西对我没有效果吗?”
安室透脸上挂起了不善的弧度,似乎很想再次呛声说点什么,看见琴酒的表情,嗤笑了一声,转过了头。
明智吾郎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看了安室透一会儿,眼中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暴,同样看了一眼琴酒的表情,也转过了头。
这对不再看对方一眼的上司和下属总算偃旗息鼓,伏特加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放轻了脚步走进地下室里,将地上的手提箱捡起,快速与手里的影像进行着比对。
真不知道波本和库梅尔之间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听说警方找上风户京介的时候,仗着合法持枪身份的库梅尔正在不管不顾地提着枪追杀波本……
不就是让波本尝试着阻止库梅尔把风户京介坑进局子而已吗?至于如此激化矛盾?
真不知道大哥安排他们两个整日待在一起,到底是组织方面的安排,还是大哥私心希望这两个家伙早日同归于尽,不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顺便还能解决财务负担。
“是这个东西没错。”确认完细节之后,将东西再一次密封好,伏特加报告了一声,就后退一步,眼观鼻鼻观心,同样沉默下来。
琴酒不可能无缘无故站在这里发呆,和库梅尔波本玩大眼瞪小眼。
拿完了东西还不走,想必是在等待什么信号的。
也许是在等人给出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也许是在等待其他渠道验证他们二人中一方的说法……
伏特加能确定的是,今天会特意叫他们两个一起过来,肯定是额外吩咐过其中一方,要牢牢看好另一个人的。
就是不知道出问题的会是谁了。
将手里的手提箱靠后放了一些,不至于阻碍自己摸到武器的路径,伏特加也提高了戒备,放轻呼吸,警戒着局势的任何变化。
沉默在房间中蔓延着。
————
“……你说,你挟持唐泽昭的时候,遇到了明智吾郎。”
嘴里吐出着平稳的男性声线,贝尔摩德掩藏在桌子下的手指微微抽搐着。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唐泽昭的死亡,不仅有详细的影像资料佐证,同时也有波本的从旁佐证。
组织从FBI等情报组织方面的渠道,得出了也都是相同的结论。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那就代表着,库梅尔、波本,甚至于说组织在FBI方面的钉子,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贝尔摩德面上只是收拢手指将手握成了拳头,平静地凝视着风户京介。
“我……”大汗淋漓的风户京介五官扭曲成一团,几经挣扎过后,表情慢慢空白下来,“我,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
“我看见……我看见了唐泽昭……”风户京介的声音缥缈起来,一种怪异的梦幻感,慢慢掺杂进他的声线当中,“他很听话,他是被献祭的羊羔,他被吊在十字架上,被剖开了身体,切成一片一片……他,他是主,他是主的孩子,他是奉献给我等的神粮,是神的恩赐……”
“……风户京介?”贝尔摩德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呼唤了两声对面这个家伙的名字,试图将对方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中唤醒。
表情微微凝滞住的风户京介,像是惊醒一般眨了眨眼睛,表情慢慢变得悚然起来。
“我,我……”捏了一下自己的喉头,风户京介似乎对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感到了由衷的困惑与恐惧,喘息了好几声,才又一次开口说,“不,我是说,我看见了唐泽昭,我,我看见,明智吾郎杀死了唐泽昭,就在我面前,他吃下了对方的血肉,他站在那个队列当中……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手指抠住了座椅的扶手,表情困惑又痛苦,似乎十分想抬起双手,狠狠抓挠自己的头发,然而他的双手被镣铐牢牢固定在金属质地的椅子上动弹不得,于是只能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桌子上,用力撞击了一下。
“我,我看见了导师,导师和唐泽昭,还有我自己,我,我被他们追杀了……我失败了,我的任务失败了……”又用力撞了一下,风户京介的声音被闷闷地挤压在喉头,像是一种痛苦的呜咽,“我失败了,我是个罪人,我再也做不到了,我失败了……”
“砰、砰、砰——”
风户京介撞击自己面前桌子的力度越来越大,贝尔摩德紧紧蹙眉,伸手按动了一下桌子侧面用于紧急呼叫的按钮,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再次拿出了那台小巧的设备,朝着风户京介的脸按动了一下。
“风户京介,风户京介——!”没过几秒,她身后的大门一下被拉开,几名警员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将明显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风户京介从桌边拉开,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力量猛地增大,正在不顾一切挣扎的犯人。
“抱歉,抱歉……”带着贝尔摩德进来的男人跟在他们身后跑进门里,看见贝尔摩德眉头深锁,盯着风户京介的样子,尴尬地咧嘴,“让您见笑了。风户京介被捕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只要我们提到当天在乐园发生的事情,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挟持唐泽昭之类的,他就会开始语无伦次,甚至开始自残……”
“嗯,所以这才是你说,大概问不出什么的原因。”贝尔摩德玩味地扫了眼男人不安的神色,转动着眼珠,又一次看向了被压在座椅上,发出着嘶吼,完全不顾手铐和脚镣在挣动中勒出了许多血痕的风户京介。
看样子,精神状态已经彻底崩溃了。
这也是库梅尔的杰作吗?
根据波本,以及其他警方的资料,在“唐泽昭”被绑架的四个小时后,风户京介挟持着“唐泽昭”出现在游乐园的喷泉广场上,被随后赶到的警方制服。
也就是说,在以唐泽昭的身份被风户京介抓住之后,两个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后,被捕的风户京介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有趣,有点意思。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玩味当中的贝尔摩德没忘记自己扮演的身份,有板有眼地在身后警察的簇拥下走出了这间审讯室,“你们是如何判断的,他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还是为了逃避罪责,试图扮演出患有精神疾病的样子?”
“这个,我们已经申请了医疗鉴定……”
风户京介失去了意义的狂乱嘶吼,随着门的又一次合拢,被掩在了门中。
在众人陪同下自如地行走在警署地下通道中,贝尔摩德慢慢打好了腹稿。
她知道应该如何回复组织的问题了。
————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中断了地下室寂静的快要凝固的氛围,伏特加精神为之一振。
同时,他也没忘记把手按在自己隐蔽放置枪支的位置上,随时准备等待大哥的命令。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通电话就是大哥一直在等待着的答案了。
没有放下手里枪口一直对着地面的伯莱塔,琴酒接起电话,鹰隼一般的眼神先落在了安室透身上。
“……哦?精神状态出问题?”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回答,琴酒抬了抬眉毛,“你验证过了?”
“我很确信。”坐在自己的座驾中,卸去了伪装的贝尔摩德用性感慵懒的声线,朝着听筒沙哑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在组织里都在干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装疯子的人是不存在的。”
“嗯。”眼神从安室透身上挪开,落在了明智吾郎的身上,琴酒没有提问,只是等待着贝尔摩德接下去的回答。
既然风户京介是在被处理过,确认不会泄露组织的存在之后才落在警方手中,赶到了现场的波本没有善后好风户京介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那么,只剩下了库梅尔的问题。
想起刚刚风户京介的状态,贝尔摩德望着窗外东京沉沉落下的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风户京介疯了吗?或许是的。
那么他口中描述出的那一个接一个的怪异场景,到底是什么呢?
说不定,她那位年轻气盛,行事出格的共犯者,此时就站在琴酒面前,被他用枪顶住了额头,等待自己给出最后的宣判。
她恶劣地勾了勾唇,话语起了个头:“风户京介的语言逻辑比较混乱,但是他反反复复描述着,‘明智吾郎’、‘唐泽昭’两个形象……我猜,他应该看见了什么东西。”
面上不动声色,琴酒慢慢转动了一点面向,手中的伯莱塔隐隐转向了明智吾郎的方向。
“唐泽昭”的真实身份是库梅尔最大的弱点,一旦暴露给警方所知,这个精心准备好的棋子也就失去了其最大的作用,而他身上的其他身份,并不能给组织带来其他助益。
如果,这个家伙被风户京介,目睹了他易容,或者说,揭开易容的瞬间,哪怕风户京介确实精神出了问题……
“库梅尔大概,把他杀死唐泽昭的那段影像,拿出来给风户京介看了吧。”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的贝尔摩德,心中还有些微的好笑。
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唐泽昭,自己好端端地挟制着这个家伙在活动,结果手里发来了一段旁边这个人被虐杀的画面……
还真的,有种鬼片的味道了。
杀意还没酝酿起来的琴酒:“?”
站在他身后,听见了只言片语的伏特加,难以置信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明智吾郎身上。
假装被人绑走——谁会相信这家伙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绑走——然后给人看自己虐杀受害者的视频,在自己易容成受害者的前提下……
这真的是风户京介疯了吗?确定不是库梅尔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