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侯府的太夫人生命力很旺盛,因为宋长庆的死她大病了一场,后来用药调养,居然慢慢好了起来。
苏夫人在府中备感孤单,见太夫人日渐好转,感觉跟有了同盟军似的,每天在太夫人床前服侍,盼着她赶快痊愈。
现在的鹤庆侯府和从前不一样了,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已经长大成人,一天比一天领事,尤其宋长青,娶妻生子之后人沉稳干练了许多,又有岳父徐都督提携,如今已在京营任指挥佥事之职,俨然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而苏夫人过继的宋长林呢,什么都好,就是和他生母燕云卿一样有些古板,一定要等喻静翕守孝期满之后再迎娶她,使得苏夫人尽快娶儿媳妇、抱孙子的愿望成为泡影,而且尚文不尚武,书卷气很浓,鹤庆侯和苏夫人每每想到鹤庆侯府以后交到他手里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都有些下气。
勋贵就是勋贵,靠的是军功和皇帝的宠爱、器重,不是靠掉书袋啊。
鹤庆侯有些后悔,背地里跟苏夫人叹过一回气,“夫人,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过继长春。”
宋长春从小练习骑射,身手很好,前几年进了羽林卫,现在已经是百户了,宋长林还在国子监读书。把这两个侄子比比,鹤庆侯还是更喜欢宋长春这样的,觉得侯府子弟理应如此。
提起过继的事苏夫人就头疼,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鹤庆侯,“侯爷也是孝顺,听了太夫人的吩咐,才这么决定的。”
鹤庆侯苦笑不已。
他当年确实是因为太夫人有这个意思,想着自己反正是要过继,弟弟的三个儿子都是宋家血胲,过继哪个都一样,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宋勇一向驯顺听话,乔思柔又很贤惠,鹤庆侯根本没把他俩放在眼里,更没想到乔思柔会突然爆发,带着宋长青和宋长春回了娘家。
这之后一连串的事,更是他始料不及的。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超出了鹤庆侯的掌控。回想往事,他不是不后悔的,可是事已至此,再怎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
鹤庆侯明知多想无益,跟苏夫人抱怨过这么一回以后,也就不再提起了。他不再提这件事,苏夫人却是把前情往事一遍遍回忆,郁结于心,难以排遣。
她和乔思柔早已翻了脸,势成水火,可是她这些年来一件好事、喜事也没有,乔思柔却为长子娶了崇山侯府的千金为妻,不久之后便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又为次子铺路,让他进了近卫任职,前程一片锦绣。不光这样,她的外甥女还被册为周王妃,成了皇家的儿媳妇——什么好事都让她赶上了啊。
苏夫人想想这些,气的脸都黄了,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无名火在五脏六腑中燃烧,痛苦不堪。
最近乔思柔总算遇上了一件烦心事,苏夫人也就高兴起来了。
让乔思柔烦心的事,就是蒋氏托人向乔家提亲,要为她的独养儿子常讷求娶乔致俊。
其实常讷是开国公和蒋氏唯一的儿子,将来开国公府就是他的,乔致俊嫁了他会是以后的开国公夫人,在功利心重的人看来这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可是乔思齐为女儿择婿看重的并非这些,他更在意女婿的人品、德行、操守,常讷这样的人他哪里看得上?——就算常讷这几年已经“改好了”,毕竟是有污点的人,过去做的事根本抹不去。
郑氏心思就更细密了,还考虑到许多乔思齐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蒋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过于看重,将来对儿媳妇的要求一定严苛,真要是结了这门亲,单单是应付婆婆,就够乔致俊头疼的了。
乔思柔和乔思齐是至亲兄妹,哥嫂的烦恼,自然也是她的烦恼。
蒋氏对这桩婚事非常有把握,已经志得意满的跟几家亲戚提起过。苏氏的娘家和蒋氏的娘家瑞兴侯府是转折亲,这件事也便传到了苏氏耳中。最初苏氏知道这件事气的不行,“嫁了常讷,往后可就是开国公夫人了,就乔家那妮子,她也配!”后来见乔思柔不仅没有趾高气扬神清气爽,反倒皱着眉头、神色不悦,知道乔思柔在为娘家侄女犯愁,她便幸灾乐祸起来。
“弟妹,恭喜恭喜。”她皮笑肉不笑的,向乔思柔道喜,“乔家要出位国公夫人了,大喜,大喜!”
乔思柔气得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厉声道:“大嫂请慎言!我侄女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尚未许人,这国公夫人的话是从哪里提起?大嫂贵来侯夫人,难道不知道女孩儿家的名声要紧,若是亲事并未尘埃落定,便不应随意提起么?”
苏夫人也知道自己失礼,男家只是提了亲,女家又没答应,这还没定下来的亲事便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了,若是以后亲事不成,女家的脸往哪里放?可是她憋了许久的气,今天终于能打击乔思柔了,说什么也不肯轻轻放过这大好机会,干笑了两声,说道:“弟妹何必如此?开国公府委实是户好人家,令侄女嫁过去,是极有福气的。”
乔思柔气极反笑,讥讽的说道:“我跟大嫂说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有什么用?大嫂这一生并未有亲生儿女,做母亲的心,你是体会不到的。大嫂,你若曾经生养过,有亲生女儿,便断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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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最大的痛处便是无儿无女,乔思柔这么一说,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去!
她伸手指着乔思柔,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你,你,你不敬大嫂!”
乔思柔方才也被她气得够呛,这会儿见她这样,心里很是痛快,笑吟吟伸出手,把苏夫人指着自己的手掌压了下去,“哎哟,我哪敢不敬大嫂,大嫂可是侯夫人呢,何等的了不起!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你不敬啊。大嫂,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没生养过,不明白做母亲的心思,这做母亲的人啊,自己吃了亏、受了罪都是可以忍的,若有人要欺负自己的孩儿,却是实在忍耐不得!”嫣然一笑,愉快的补充道:“做姑母的也是一样,侄儿侄女虽比不上亲生的孩子,却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有人要污蔑侄女,往侄女身上泼脏水,那真是杀人的心也有啊!”
乔思柔洋洋洒洒这一长串的话说出来,苏夫人直愣愣看了她半晌,载倒在地。
——她被气得昏了过去。
“呸,活该!”乔思柔忿忿的啐了一口。
就算你没有生过孩子,也不该这么恶毒啊!从前你诋毁小玲珑,如今你又中伤阿俊,便是我乔思柔不得你的意,孩子们又没得罪过你,何必这般不留余地!——姑娘家名声要紧,你难道不懂,不知道?你散播谣言的时候,你口不择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于十几岁的姑娘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你……你这样的人,活该无儿无女!你缺德啊。
乔思柔先是命侍女把苏夫人抬回到她房里、请大夫来看视,然后便到太夫人面前哭诉去了。
太夫人病才略好了点,被乔思柔一场痛哭、诉说,弄的晕头转向,“你大嫂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有些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她哪个儿媳妇也不敢得罪,想了半晌,怯怯的替苏夫人辩解。
乔思柔心中连连冷笑。
果然是别指望着太夫人能公道一回,她永远就是和稀泥,不管遇到什么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乔思柔命人在门口看着,等宋勇一到家,便把他请到了太夫人面前,乔思柔又冲宋勇哭诉了一番,“……先前她那么说玲珑,现在又这么说阿俊,这是要逼死我不成?二爷若是不为我做主,索性给我一纸休书,把我休回乔家吧,省得在你们宋家受这窝囊气!”宋勇大为气愤,嚷嚷道:“大嫂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男家只是提了亲,女家还没吐口呢,她就到处吵吵起来,唯恐天下不乱!以后亲事如果不成,阿俊还能出门见人么?”一再跟太夫人不依,要太夫人还他个公道。
太夫人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是坐在榻上的,后来实在应付不了,干脆躺下来呻吟,装起病来。
宋勇见太夫人这样,不再跟太夫人闹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他去堵他大哥鹤庆侯了。
鹤庆侯习惯从西边的角门回家,这天他在门前下了马,就见弟弟宋勇满脸通红的冲出来,气势汹汹的瞪着他。
“怎么了这是?”鹤庆侯不由的皱眉。
“跟我来!”宋勇还算保留有一丝理智,没跟他在门口吵嚷,雄纠纠气昂昂的拉着他往家里走。
鹤庆侯被这莽撞的弟弟下大力气拉着,挣又挣不脱,只好无可奈何的跟着他。
宋勇把鹤庆侯就近拉到一个亭子当中,把仆役们全部撵得远远的,跟鹤庆侯吵了一架。
“大哥,你和大嫂这是嫌日子太消停了,非要闹点事出来,对不对?”宋勇怒气冲冲,“我三个儿子,你们说要过继哪个便过继哪个,我说过一句话么?还不是全依着大哥大嫂!本来是指望着兄弟两个在一处和睦度日的,可是如今看看,分明是我痴心妄想!大哥大嫂一再挑衅于我!”
宋勇从来也不是精明人,可他真要是发起脾气来,鹤庆侯才发觉他有多难对付。
“你大嫂不是这个意思……”鹤庆侯想替苏夫人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连人情世故也不懂啊,庆姐儿就是被她给害的!”宋勇眼睛红了,扯着嗓子叫道。
他恨宋长庆不争气,可是宋长庆的死,他不是不心痛的。
想想宋长庆的死,他更恨苏夫人了:我闺女过继给你,你不好好教她,最终让她走上了绝路!
鹤庆侯本来就没理,提起宋长庆更是招架不住,冷汗都流下来了,“二弟别闹了,别闹了。”辞不达意的胡乱搪塞了几句,想溜。
宋勇犯了倔脾气,追上去拉着鹤庆侯不许他走。鹤庆侯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二弟,我回去说说你大嫂,一定说她。”宋勇气咻咻瞅了他半天,才把他放开了。
鹤庆侯无精打彩的回去,只见苏夫人脸黄黄的在床上半躺着,样子十分可怜,责备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在床边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苏夫人才醒过来不久,外面的情形还不知道,哽咽着说道:“……我被弟媳妇这么当面顶撞,以后在这个家里还如何立足?侯爷要替我做主啊。”鹤庆侯哼了一声,“做什么主?二弟才跟我叫嚷了半天,我好容易才脱了身!”想起宋勇犯起浑来的难缠样子,十分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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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气得发抖,“这个乔氏,居然恶人先告状!”
知道乔思柔赶在她前面闹起来了,自己想要扳回来很困难,恼怒不已。
鹤庆侯比她理智多了,皱眉道:“没定下来的事你瞎吵吵什么?一把年纪的人了,恁的沉不住气。”言语中颇有责怪之意。
苏夫人受了训斥,心里倒舒服了,脸上浮上丝微笑,“依我说,乔家丫头能嫁到开国公府那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谁知乔家竟是不愿意,弟妹也和她哥嫂一样,为了这亲事愁眉苦脸的。侯爷你说,蒋夫人把话都放出来了,这乔家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打皇后的脸,让皇后颜面无光么?乔家便是不情愿也只能忍着口气应下这门亲事,侯爷,咱们只管等着喝喜酒吧。哼,我看到了那个时候,弟妹还有什么脸跟我大嚷大叫!”
“谨慎起见,是应该这么做。”鹤庆侯倒是同意苏夫人这说法。
换了他是乔思齐,虽然舍不得女儿,也是会点头的——就算嫁女儿嫁的不如意,总比得罪皇后强多了。再者说了,常讷是开国公夫妇独子,和他联姻,真的是桩好亲事。
苏夫人笑得更畅快了,“侯爷说的是。”想到乔思柔将来的尴尬,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次日,乔思柔、徐传捷婆媳二人被周王妃请了进宫,苏夫人精神一振,“这周王妃可是新婚,这时候让二房这对婆媳进宫,能有什么事?才进门的新媳妇,在宫里根本立足未稳,这是要娘家亲戚给她作脸,千万不能得罪皇后吧?肯定是这婆媳二人回乔家做说客的,是了,一定是这样!”越想越高兴,也不在房里养病了,起床梳洗打扮好了,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说说笑笑。
“娘,等弟妹从宫里回来,定有大好的消息要告诉您!”苏夫人兴致勃勃的说道。
太夫人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家人和睦,听了苏夫人的话,眼睛咪成了一条线,“这敢情好,太好了!”
苏夫人眼前仿佛出现乔思柔黑着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乔思柔和徐传捷婆媳二人直到申时方回,而且是应该在宫里当值的宋长春亲自送她们回来的。
乔思柔一脸的喜气根本掩饰不住,容光焕发,春风满面,宋长春却是脸色微红,和太夫人、苏夫人打了个照面就逃跑似的匆匆走了,太夫人直抱怨,“整日家也不知在忙什么,见了祖母,还没说两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苏夫人瞅瞅乔思柔,再看看脸色虽然镇静许多但也是喜形于色的徐传捷,心中很是疑惑:看她们的样子,在宫里难道是有喜事?这不对啊,不应该啊。
苏夫人想套套乔思柔的话,可惜乔思柔嘴风很紧,什么也不肯吐露。
“捣什么鬼。”苏夫人又是不满,又是心慌,她开始模模糊糊的觉得,也许有些事和自己想像的并不一样。
乔思柔和徐传捷告辞离开之后,苏夫人一直精神恍惚。
这天宋勇回家之后就被乔思柔叫去了,关起门来不知密密和他商量了什么好事,屋里传出宋勇欣喜若狂的大笑声。
苏夫人心里更慌了。
她和鹤庆侯一起猜来猜去,也没猜到宋勇和乔思柔究竟有了什么样的喜事,纳闷的很。
直到宋勇、乔思柔决意为次子宋长春聘乔家幼女为妻之后,鹤庆侯夫妇才恍然大悟:和宋长青的婚事一样,宋勇和乔思柔又一次不经过哥嫂同意,便为宋长春定下了亲事!
“二弟,你这是不把大哥放在眼里了。”鹤庆侯把宋勇叫过来训斥,“侄子的婚事,我这做大伯的难道不能过问?大侄子定下亲事的时候你在顺天府,大哥在金陵,那倒还算了,如今你又故伎重施,是何道理?长兄如父的道理,你全忘了不成!”
苏夫人也很气愤,“亲侄儿的婚事,难道我们做伯父做伯母的应该一无所知?长春的亲事侯爷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真是不像话!”
宋勇得意的看着他们,趾高气扬,“这可不怪做弟弟的不跟大哥大嫂商量,实在是媒人来头太大,大的不得了!”
鹤庆侯皱眉,“便算是哪家王爷、公主做媒人,你推不过情面答应了,也应该和大哥大嫂先商量商量的!”苏夫人附合,“是啊,媒人来头再大,你也不该这样!”
宋勇仰头向天,大喇喇的,“大哥,大嫂,你们应该先问问媒人的身份,然后再做结论!”
鹤庆侯忍气问道:“二弟,敢问媒人是谁?”
苏夫人梗起脖子,“凭他是谁,也越不过天理人伦!”
宋勇哈哈笑了两声,怜悯的看着他们,慢吞吞道:“敢教大哥大嫂得知,媒人便是——”他拖长了声音,拱起双手,脸色肃穆,“便是——陛下和皇后!”
“什么?”鹤庆侯和苏夫人齐声惊呼。
宋勇迎上他们不敢置信的目光,肯定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鹤庆侯和苏夫人失神的、木木的站了片刻,“扑通”一声,同时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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