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见到徐传捷这一欠身,心中颇有些意外,一时竟不大敢相信。
我是不是眼花了呀。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还是很苛刻的,合法合理的感情仅限于对父母、亲人、家人,妙龄少女对异性的好感和喜爱是不允许的、羞于见人的。可是徐传捷这样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侯门千金,却当着玲珑的面对宋长青有所表示了!
细细小小的喜悦从玲珑心底向上冒,越冒越欢快,像红泥小火炉上水壶里的清清泉水一样,美得想唱歌,美得想冒泡。
“生平头一回做冰人呀,我就这么成功了?”玲珑飘飘然。
玲珑原来根本没敢这么奢望。她估计过徐传捷的反应,如果徐传捷对鹤庆侯府不反感,对宋长青不反感,对自己这种推销宋长青的方式不反感,可能会做出幅生气的样子嗔怪,“小妹妹你还不懂事,这种话是不可以对姐姐说的,明白么?”也或许她心里不大乐意,会淡淡的警告,“你僭越了,知道么?”甚至不高兴程度再高一点的话她可能会板起脸,不理会自己这才认识不久的小妹妹,径自掉头走了。唯独没有料到,矜持尊贵的徐传捷会这般直接了当,这般毫不遮掩。
徐传捷是徐都督夫妇的唯一爱女,她的婚事,自己至少能当一半家。如果她真看中了某户人家的子弟,她的父母徐都督夫妇也好,她的姨母常皇后也好,哪里忍心拂逆她的心意呢——连玲珑都看出来了,徐传捷原本对周王殿下存有幻想,难道徐都督和他的夫人常氏看不到么,难道常皇后看不到么?徐传捷能放下对周王的幻想,愿意脚踏实地的嫁给宋长青,这些做长辈的定是喜闻乐见的,确定无疑。
玲珑没有料想到成功来的这么快、这么直接,脸上的笑容有些傻,“那个,我大表哥人在实诚了,太实诚了。”
徐传捷脸上有一抹绯红,向宋长青站立的方向望了望,微笑道:“有志者事竞成。”
什么意思?玲珑看着她傻乐,不知该如何接话。
徐传捷牵起玲珑的小手,“小妹妹,咱们回去吧。”玲珑很有自觉性,知道自己做的事是走私,见不得光,听徐传捷这么说,忙答应,“好呀好呀,徐姐姐,咱们这便回去。我带了好些样点心呢,咱们去一一品尝!”跟在徐传捷身后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兴奋的回头冲宋长青摆了摆手。徐传捷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眸色温柔。
两人回去之后和大家一起对着一汪清泉品茶吃点心,很快活。徐传捷还和往日一样落落大方,不过,如果仔细留意她,会发觉她脸上时不时的涌起红潮,目光迷惘,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
“哪个少女不怀春。”祖继英最是心细,她把徐传捷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暗思量,“这位徐小姐是徐都督的爱女,皇后的外甥女,说起来够显贵了吧?可她的烦恼,还不是和寻常少女一模一样么。我是寄人篱下的弱女,她是侯府千金,我固然觅不得如意郎君,她也一样呢。她父母都在京城,都跟着伯父伯母到了顺天府,那自然是为了周王殿下了。也不知周王殿下对她……”
祖继英和徐传捷品评着茶水,羡慕的问道:“徐姐姐和周王殿下是表兄妹,自然是周王府的常客了。听说周王府恢宏壮丽,全顺天府再也找不着第二处那样的府邸,是真的么?”
徐传捷温和告诉她,“周王殿下早在十岁那年便被册封为亲王,他的府邸朝廷自有规制,自是富贵无比,顺天府无人能及。不过,我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祖姑娘,我并未进过周王府。”
祖继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怎会?徐姐姐您是周王殿下的嫡亲表妹啊。”
她的惊讶之中隐隐有丝欢喜,有丝竭力想抑制而仍然不小心流露出来了的欢喜。
胡少芬坐的近,听到祖继英这话,不由的皱起眉头。六嫂这位娘家表妹虽不招人喜欢,平时还算有眼色,这会儿怎地胡说起来了?徐传捷去没去过周王府,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在这里多说多话!胡少莲比姐姐胡少芬脾气好,也诧异的转过头看了祖继英一眼,心中不无埋怨。
胡少莲温柔的笑了笑,用嗔怪的口吻说道:“祖姑娘这话似乎有些欠妥。你想想,周王殿下自到了顺天府后整日忙于军政要务,哪有功夫会客呢?况且徐姐姐和周王殿下虽是表兄妹,可圣上、皇后和徐都督夫妇都远在京城,长辈不在场,表兄妹见面也不合适,对不对?周王殿下和徐姐姐可都是知礼之人。”她说起话来倒是不疾不徐,斯文的很,不过也没跟祖继英客气,既捧着周王和徐传捷,又暗示祖继英不知礼数。
胡少芬还在心里生着气呢,听了五妹妹胡少莲这番话,心里却舒服多了,笑着附合,“对啊,周王殿下和徐姐姐都是知礼之人。”示威般的看了祖继英一眼,目光中全是鄙夷。
祖继英被噎的说不出来,泪光莹莹的低下了头。
如果这会儿有人看到她的神情,大概会以为她这寄人篱下的苦命姑娘是受了一众贵女的欺负吧。
徐传捷淡淡一笑,没接胡氏姐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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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在今天之前,祖继英的话可能确实会让她心如刀绞,心痛不已。可是眼下她已有了别样心思,祖继英再在她面前提起周王,她心中已生不起波澜。
玲珑还沉浸在做媒成功的喜悦之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对周围这些人的言来语去,根本没有留意。”太没营养了。”她就算听到了,也只会觉得乏味,没意思。眼前是美景,杯中是名茶,碟中是细点,你们该享受的不享受,偏偏要纠结于那些没用的东西,无不无聊啊。整天周王、周王的,实际上你们连周王的面都没见过好不好?瞎惦记什么呀,面都见不着,隔空恋爱?
“我家三妹妹却是进过周王府的。”静翕笑着走过来,坐在了玲珑身边。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玲珑身上。她进过周王府?凭什么在座的这么多人,有人比她身份尊贵,有人比她多才多艺,可是只有她一个人进过周王府?
连徐传捷都有些纳闷了,“小妹妹,我表哥宣你进过周王府?”
性情恬淡的徐传兴微微笑着,目光也落到了玲珑的小脸蛋上。
玲珑把思绪从天边收回来,淘气的笑,“我那是怎么进去的,你们知道么?不是被请去的呀,是被……”她歪头想了想,吐了吐舌头,“也不能算是被抓进去的,因为我真还不够那个份量。我呀,就是倒霉了罢了。”把周王进城那天的事简短讲了讲,讲到那方在天空飞来飞去终于落到周王车驾上的手帕,她以手托腮,叹气,“你们知道么?我恨死那不知趣的手帕了,忒能捣乱。”
徐传捷等人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都不禁好笑。独祖继英脸上有着向往之色,“你应该感谢这手帕才是,因着它,你才能到王府中开开眼界啊。”玲珑哼了一声,伸手拍桌子,“开的什么眼界啊,我就是被带到周王府关了半天而已,什么人也没见着!什么景色也没见着!”
“你……你没见着周王殿下么?”祖继英不解的问。
玲珑哧的一声笑了,“周王殿下很闲么,连我这种人微言轻的小人物也会见?祖姑娘,我直到今时今日也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说顺口了,想说“是人是鬼”,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封建专制王朝没有言论自由,很及时的住了口。
“总之,我就是倒霉,才到周王府做了半天的……”玲珑鼓着脸颊想了想,气咻咻道:“也不能叫囚犯吧,因为我还不够资格成为周王府的囚犯!”
“好可怜。”徐传捷笑着摸摸她的头。
徐传兴看她的目光柔和多了,“真是可怜,遭了无妄之灾。”
其余的人也是,这时再看玲珑,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这么小,这么天真,说起自己的窘迫之状来并不知道遮掩,坦坦荡荡,光风霁月,让人没法讨厌她。
“好可怜。”都笑。
静翕斯斯文文,“那天三妹妹是受了惊,我和大姐在车里堵着动不了,也很是担惊受怕呢。”胡少芬不免好奇,“当时是怎么个情形啊?”静翕矜持的笑,“盛况空前,人多车多,根本动不了啊。”胡少芬听的津津有味。
泉水边另有水潭,潭中是有鱼的,可以垂钓。玲珑坐在潭边想钓鱼,可是根本耐不下性子,心里痒痒,有几句话非要立即跟宋长青说说不可。
“我去去就来。”她笑嘻嘻的和徐传捷、静嘉静翕等人说了声,溜了出来。
才刚喝了茶,若要如厕也是常事,也没人放在心上。
玲珑带了唐小鸣、萧华两个人,顺着一条羊肠小路往西走。宋长青正是在这个方向。
她在前边兴冲冲的走着,唐小鸣和萧华却是你警觉的看我,我警觉的看你,显然谁也不相信谁。
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亭子中,远远看见宋长青正一个人站在亭中远眺,玲珑交待了一句,“唐小鸣,萧华,你俩在这儿等着就行,不用跟着我。”交待过,她小跑着就过去了,“大表哥,她对你动心了,你知道么?我很意外,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我这小半天都在想啊想啊,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玲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长青,满脸喜色。
宋长青脸红了红,小声问:“为什么啊?”
他想到徐传捷那遥远的一欠身,心中又是甜蜜,又觉得沉甸甸的。好像一位姑娘的终身托付给了他,他肩上添了许多责任。
玲珑得意,“因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告诉她这全是你的意思,只是为了让她能有半日欢愉时光,她相信了!大表哥,其实不管她身份有多尊贵,要求的也很简单,你认真的对待她,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她就很满足啊。”
多少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多少在世人眼中看来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婚姻,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有人肯认真追求罢了。女人要的不过是爱,而且在很多女人心目中爱就等同于被爱,所以认真的追求,其实杀伤力是很大的。
宋长青发愣,“这,这不是骗她么?”
他心中一阵内疚。
玲珑喜孜孜握住他的手,语气热烈,“是骗她呀。大表哥,你骗她一辈子好不好?就用我今天骗她的这法子,骗她一辈子!而且,你只许骗她一个人哦,不许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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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青低头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不骗她,我真心对她。”
“一辈子?”玲珑语气更热烈了。
她和尘世中大多数女子一样,看到一份美好的感情,总想给它加上一个期限。这期限至少是今生,如果有可能,最好是生生世世。
“一辈子。”宋长青红着脸许诺。
“甚好。”玲珑满意点头。
大表哥,你态度不错,没白费我的一番苦心啊。成了,我功德圆满了。
一声讥笑,传到玲珑耳中。
是陌生的男子声音。
玲珑心中一沉。这里有宋长青带来的人把守着,不应该有外人进来才是。那么,这胆敢在宋长青面前发出讥笑声的人,会是谁呢?
宋长青也听到这讥笑声,和玲珑一样诧异。
他今天带的人手足够,到这里来的路应该是被看守得很严,不会有外人进来。
两人一起向发出笑声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披着一肩乌黑的长发,眉飞入髻,凤眼修长,穿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坐在不远处一株长在斜坡的小树上,自在的荡着双腿。
他身上的衣裳实在是破烂极了,简直跟乞丐似的,非常寒酸。可是穿着这样的衣裳,他居然还显得很好看。
看来是位真美人了。
宋长青变了脸,沉声喝问:“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是何来意?”
玲珑倒吸一口凉气。这虽然是座山,可山上有寺庙啊,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山匪出没!这位难道是……新来的山匪?
那人斜睇宋长青,不屑问道:“阁下这问的也奇了,这山是你家的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宋长青被他问的一愣。
也对,这山可不是鹤庆侯府的,宋长青来得,他当然也来得。
那人问住了宋长青,一双狭长美丽的丹凤眼看向玲珑,眼中有了笑意,“小妹妹,我见了你便欢喜得很呢,仿佛早就认识一样。”
一阵清风吹过,不只他坐着的那棵小树悠闲的荡来荡去,连他身边其余的小树、花草也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这一刻,破衣烂衫的他,看上去竟飘飘然有出世之姿。
这斜坡上所有的树木花草,俨然都成了陪衬,用来映托他的超凡脱俗,风流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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