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很晴朗,适合耕种,莫南槿三人一大早先去屋后的小菜园里忙活,吃过早饭后才出门去地里,正好遇上隔壁孙家的小姑娘采青,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头不高,脸上一团稚气,但人已经很懂事了,经常来跟渔阳要些花样,绣些手绢,枕巾之类的小物件补贴家用。
“莫大哥。邵大哥,小莫哥哥。”一一打过招呼后,眼角的余光看到莫南槿的脸,脸悄悄的红了。
“采青,来找你渔阳嫂子的吧?她在后面的房间里呢,你自己过去吧。”不是没有看到采青的异样,十一二岁,是家里该操心婚事的年纪了,但以他两世的年纪就算不把她当女儿,也不会是把他当女人来看。
采青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小跑进去了。
因着昨日刚下过雨,路上的青石板还没干透,浅浅的水洼里都是阳光,门口的紫色梧桐花零零散散的铺了一地。
乡下地方,人起得早,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少了,有的是忙着去田里,有的已经忙了一早上,准备回家吃饭,还有女人和孩子提着饭篮子,应该是到田里给家人送早饭的。南山镇不大,镇上的人大多相互都认识,见面了都要招呼一声,一路上,莫南槿三人与邻里街坊的也相互打招呼,无非是“大叔,您吃饭了吗”“大伯,去田里做活啊?”这类明知故问,似是而非的话,但讲究的就是这么个礼数。
镇上树木繁茂,雨后的叶子新染一层绿意,很是鲜亮,南山镇的习俗是,家里面有孩子出生,都会在房前屋后为他种一棵树,期待孩子可以平安茁壮的成长。
这里面又以果树最多,所谓多子多福,桃花,苹果花,梨花,海棠花熙熙攘攘的开满了街道两旁,带着露水,迎风招展,还有不知探出谁家墙头的,灿若暖阳的迎春和连翘。阳光透过花枝,懒洋洋的洒在路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莫家的十来亩地,主要有两块,一块面积较大,离河近,另一块在镇子西边的山脚下,是莫南槿去年刚买的,因土地贫瘠,浇水不便,不能种庄稼,今天要去的是河边的那块地。
说起流经整个南山镇的这条河,还有一个非常风雅的名字:十里雪。据说在这条小河的上游,春天两岸开满了白色的香积花,花开时节,白色的香积花落在河水里,就像在水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由此得名,当地的居民用这时候的河水酿制了名扬天下的好酒:十里雪和香积雪。前者以清冽出名,后者以甘醇见长,俱是难得的佳酿。当然十里雪流到南山镇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十里飘雪的胜景了,只是一条清澈些的普通河流罢了。
“莫当家的,你们今天也都过来了。”赵发和他媳妇正蹲在地头上用早饭,看到他们三个过来,端着碗起身打个招呼。赵发四十开外的年纪,也不是本地人,是多年前家乡闹灾,逃荒过来的,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两个大点的姑娘,路人就卖掉了,剩下的身边这三个,最大的那个和小莫差不多,最小的儿子才六七岁的样子,眼瞅着活不下去,老两口一咬牙,一家人索性都卖身镇上富户田家为奴,莫家的地和田家是紧邻着的,和赵家一家人经常见面,倒也算熟稔。
“赵叔赵婶,吃早饭呢。”莫南槿看到田家那边的地已经休整了好大一块,看这样子,应该是天不亮就过来了。来这里已经五年了,田家人的做派他心里有数,但赵家既然在田家为奴,其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赵叔,你们来的可真早。”小莫没那么多心思,想到就说出来了。
“我家老爷说今天要把这边的地整出来,明天急着下种子呢,河那边的麦子也该除草施肥了,今天小山和乐乐在那边,我和你婶子她在这边。”小莫说的是事实,赵发也不在意。
赵发认识莫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家人心肠都很好。说实话,如果有别的活法,谁家愿意入奴籍,被人瞧不起,子孙不得出官入仕,甚至子女的婚事都要受管制,所嫁所娶之人也是奴籍身份,女子即使有朝一日脱去奴籍,也很少能成为正房妻室。南山地处偏远,镇上也少有那些坏心眼,专门欺负人的,但风气使然,对奴籍的人,还是有些看不起的。赵发也明白这个道理,平时镇上的人见面最多叫声老赵就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但莫家人一直是赵叔赵婶的叫着。
而且这莫家的当家人模样不用说,自然是极俊秀的,他是个只会种地的粗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就是觉得这莫家当家人比他见过的从京城来的表少爷还要气派。莫家当家的夫人他也见过几次,那通身的气度也是没得说的,就连这两个自称是莫家仆人的,这个明庭话不多,但看着就让人觉得沉稳,小莫呢,伶俐讨喜,爱开玩笑,但也不会真的没有分寸,这一家人竟没一个像这么个小地方能教养出来的。
“比不得你们是自家的田地,我们大半夜就过来了,天天这么没日没夜的糟践人,真是让人没法活了。我们这样也就罢了,几个孩子可怎么办呢?卖身为奴,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初一家人抹了脖子了事。”看看莫家,再看看他们,同样是异乡人,如今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赵发的媳妇想到这些,忍不住悲从中来,背过身去,频频用衣袖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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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婶,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你看小山兄弟和乐乐妹妹他们如今都大了,小水也能帮着放羊了,以后日子会好的。”
赵发拉他媳妇一把,勉强笑道:“莫当家说得对。”又对他媳妇道:“你这个样子,也不怕人笑话。”
“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还怕什么笑话?”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擦了擦眼泪。
“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赵叔赵婶只管言语一声,不耽误你们吃饭了。”莫南槿知道很多事情,安慰也只是安慰罢了。
河边的地有八亩多,主要种的是麦子和一些油菜籽,只在临水的地方种了点早稻。家里的小菜园基本够吃了,这里的小菜地主要是些边角,耕种不方便,就闲散的撒些种子,不让地荒着长草,去年的韭菜,蒜都在,今天种上些豆角,莴笋,土豆,辣椒,过两天再添补些南瓜,葫芦什么的,也就满了,底肥是厚厚的塘泥,菜的长势在往年都是不错的。
“少爷,你说这田家可真欺负人,他们也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百十亩地吧,家里长工都不舍得多请几个,赵叔赵婶他们起早贪黑的真不容易。”小莫手里的活不停,想到刚才的事情,很为赵家打抱不平。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但每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即便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们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在这个时代,奴籍的人命是不值钱的,别说被主人苛待,就是打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主人家拿出几个钱了事,连理由都不用。莫南槿自然是看不惯的,但那又怎么样,他有自知之明,历史发展有它的必然性,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和扭转的。
小莫挠挠头,少爷这些年性子越发沉静超脱了,保不齐哪天飞升成仙了,他也不惊奇,只是这样真的好吗?“赵叔家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户主人家,做长工还好,偏生是卖身为奴,这样倒让别人说不得什么了。”
“你知道就好,别出去乱说话。”莫南槿嘱咐他一句,田家在外面也很有些背景,他不想去主动招惹麻烦。
“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少爷,我听叶青说,田家的那几个长工都不想做了,银钱少不说,还要受主人家的气,前两年是田家手里拿捏着他们的契约,他们想走走不得,今年夏天到期,大家都不想续约了,以田家人的做派,估计到时候请个人都难,看他们家今年的麦子怎么收?”
孙叶青是采青的哥哥,在镇上一品斋糕饼店做伙计,和小莫年纪相仿,倒很合得来,有事没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这小道消息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偏就你消息灵通。”莫南槿笑骂,屈指敲他脑袋,这孩子真是愁人,明明是个机灵的男孩子,偏偏喜欢打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倒显得比小姑娘还八卦些。
“少爷……”
“不长心眼。”明庭瞪他一眼,一上午就听他在这讲这些有的没的,“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明哥,我可不是胡说,叶青有个远房表哥就在田家做长工,叶青就是听他说的,叶青表哥还说了,到时候大家一起走,一个也不留。”看他们都不相信,小莫急忙争辩道。
“猪脑袋,你也不想想,田家的为人镇上谁人不知,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南山镇还不是待的好好的,难道这次会因为几个长工的闹事就败落不成?再说这长工走不走还两说呢。”
小莫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甘心的撇撇嘴,说道:“少爷你看,明哥要么整天一句话不说,要么一开口就这么刻薄我。”
“让你长长记性也好。”莫南槿笑道。
“我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想想当初他们怎么为难咱们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过去五年了,他也忘不掉。
说起这件事还真是一件旧案了。
已经故去的田家老太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长房嫡子,但自幼体弱,成亲不久就撒手人寰,好歹是留有一个遗腹子,谁知大夫人又逢难产,生下长孙田程后,也去了,老太爷疼惜幼孙没有双亲,加倍宠爱,待田程年纪稍长,读书上进,早早考取了秀才,二房一家更是容不下,处处刻薄,老太爷疼孙子,也为了让他能专心读书,就在镇子西头选了一块上佳的风水地,起了新宅子。田程不在跟前,老太爷去世后,二房霸占了所有的财产,而田程只得到了这处宅子和老太爷早先时候偷偷塞给他的八亩多田契。
五年前,田程准备上京赶考,却连路上的盘缠都筹措不起来,只好背水一战,把宅子和田地一起卖掉。但他二叔放话这田地和宅子原先是他们田家的,只准买给田家人,他愿意出一百两纹银,要知道这镇上的田地普通的也要六七两银子一亩,田程的地在河边,灌溉方便,田地肥沃,就是出到□□两银子一亩也是有人要的,再加上那处宅子,老天爷疼爱孙子,全部木料都用的是上好的水曲柳,家具都是正宗的楠木,光这宅子就值一百两,镇上本地人碍于田家的势力都不敢出头,唯一强过田家的云家也不愿意去趟这浑水,弄得田程有房有地却换不了现钱,
当时莫南槿是路经此地,本没有居留的打算,因借住田程家,遇到此事,又爱此地清幽,民风纯善,就以二百两纹银的价格买下了这处宅子和那些田地,因此事得罪了田家。让田家找了好长时间的麻烦,真是可以用鸡犬不宁来形容了,也怪不得小莫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后来还是莫家的老管家福伯出面,找了云家主事之人,云家出手干预,居中调停才平息了此事。虽然明面上的事情解决了,但不受田家人的待见是一定的,两家田地邻着,田家明里暗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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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白白,小小和安,谢谢你们的鼓励。也送给昨天永远离开我的大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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