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才觉天已黑了,风一下子灌了满怀,卫林下紧了紧领子。这么冷的天,晚上她可怎么办?奚临轩的脾气定要算账的,唉,早知如此她就不说认识那四殿下了,自己把自己推火坑里了。
“太子妃,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奴才就是了。”丰收不知道从哪里提着灯笼窜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卫林下有了主意,笑着对丰收嘱咐了一番。
晚膳,奚临轩自然是与属官们一同去用了,丰收到前堂伺候着,卫林下自己用了晚膳,在大浴桶里的热水里泡的身上都发红了才舍得出来换了干爽衣服,坐在热热的熏笼边烘了会头发,卫林下实在困倦索性半湿着头发就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跟她说:卫林下,往里躺躺,给我让个地方。卫林下就拖着被子往里挪了挪,直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熏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坐起来寻找来源。
四顾,身边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她,嘴角边是哂笑。
“殿下……”他怎么会回来呢?尤其,怎么看起来还这么清醒呢?
“太子妃让人准备的酒浓烈而香醇,果然是戎地的好酒。属官们多都喝醉了,还说要谢谢太子妃美意。”奚临轩说道。
那为什么你还醒着?难道是丰收给他酒中加了水?或者干脆给他倒的是偃朝的清酒?
“天冷,妾身想烈酒能去去寒气。”卫林下说道,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会儿她躺在床里,好像跑出去不怎么方便哪。
“去去寒气,顺便也能把人醉得不省人事对否?”奚临轩眼睛弯起来,侧起身子,单手拄颐,发丝垂着,加上他有些红红的脸,看起来姿态很是撩人,不过卫林下可没心情欣赏,她只觉得脊背发凉。
“殿下醉了?那妾身去给您准备醒酒汤来。”卫林下赶紧说道。
“有劳。”奚临轩笑着点头。
卫林下从床尾小心下床,眼神瞥着奚临轩开心的笑容,愈发感到冷。一推开卧房的门卫林下被静悄悄杵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两人一个端着托盘,上面一坛红纸封着口儿的酒坛,另一个捧着食盒,小心翼翼的样子。
“端进来。”卧房里奚临轩吩咐道,小太监便低着头送了东西进去放下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将门掩好,卫林下一回头,赫然发现某个一直悠闲躺着的人正掀了被子——下床,然后一步步走向桌边,虽然,左脚稍微有一点跛。
他好招呼她:“让丰收特意给你留的,来,本宫陪太子妃畅饮两杯,聊表谢意。”
“夜深了不宜饮酒,况且,妾身没做什么,殿下说谢太客气了。”卫林下说道。
鸿门宴啊,瞧他的表情就知道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你不过来本宫就亲自过去请你。”威胁。
酒坛打开时浓浓的酒香就溢了出来,卫林下不是很好杯中之物,所以也不觉得有多沁人心脾。
“这一杯,谢卫小姐为本宫诊治。”
一饮而尽,呛得卫林下喉咙到腹中都着了火一样。这北地的酒恁地辣口。
“这一杯,谢卫小姐下嫁本宫。”
没什么客气的,我是奉旨。
“这一杯,谢太子妃对本宫的深情厚谊。”
都说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卫林下眼前有点重影儿,脑子里有点浆糊。
“这一杯,谢……”
“哪有那么多谢,啰嗦!”卫林下奚临轩刚倒好的酒未等他说完便一饮而尽,“再来一杯!”豪气中天。
……
奚临轩看着抱着酒坛的卫林下,他竟不知自己娶了个酒中仙。
酒中仙喝完了酒,扑通趴在桌上再无一点声息。
“你倒是省事。”奚临轩认命,本想“罚”她,没成想却阴差阳错让她今晚能睡的昏天暗地,罚的倒是自己了。
抱起她放到榻上盖好被子,奚临轩看她因醉酒而红的夕阳一般的脸哑然失笑,这个人,酒品还真好。
其实,奚临轩错了,到了后半夜他就收回了自己的话。
卫林下睡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像猫头鹰一样精神地坐起来拉着奚临轩说话,只听还不行,必须得有回应。
“哈哈,等我成了神医圣手,不顺眼的坚决不给他瞧病……”
“哦,谁不顺眼啊?”
“奚临轩啊。”
奚临轩也坐起来,扳过她的脸一字字问道:“为什么?”
“说我丑,丑还不算,还好丑!”
这算什么理由?明明他解释过不是说她丑是说贝壳项链丑。
“我想啊!”卫林下眯着眼,两手紧握在自己胸前做一副沉醉状道,“等奚临轩惹我生气了,我就把他全身扎满针,气消了再给他拔!”
“这又为什么?”看来,她对自己还积怨颇深哪。
“说我丑……”卫林下哼了声然后摸摸自己的脸说道,“小时候算命的都说我是芙蓉脸牡丹命,哼!”顾影自怜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奚临轩笑了,说到底,他的太子妃原来也是很讨厌别人说她丑的。他竟因为一次口误让她记恨至此,冤哉。而第二天一早卫林下醒来显然已将晚上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让奚临轩想算账都无从算起,倒像是自己欺负她似的。
不过,卫林下也不是所有的事都忘得干净了,奚临轩微跛着左腿走路的样子她还记着,于是问奚临轩,他冲她挑挑眉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已经活动自如了么?”眉目间一片“你知我知的那晚”暧昧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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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国主终于召见了他们一行人,对于坐在轮椅上的奚临轩他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不屑,甚至嘴角都轻轻撇了一下,连句客套话都懒得嘱咐,只让四皇子关照他们。
拓跋景深脾气倒还好,与满朝那些个鼻孔朝天的大臣们不同,彬彬有礼的样子倒像是偃朝的读书人,不过,国主的轻视也有一点好处,不受重视的人往往有更多的自由,就像他们住的那院子,少有人来,大冬天的窝在房里倒也自在。
不知是脾气相投抑或怎样,奚临轩与拓跋景深的关系似乎渐渐好了起来,这位殿下有时雪中前来,带一坛好酒一个煮酒人,与奚临轩关在书房里下半晌的棋,这些事,卫林下虽知道但也不好问。
总之,除了这极寒冷的冬日天气,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很有些不问世事山中隐居的味道,卫林下有时候甚至想,如果总是这样下去似乎也好,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妄念。
她的“妄念”在戎地冷硬了一冬的土地终于有了些绿意的时候被打破了,她还记得,那天,她正在房中亲手为奚临轩缝一件天暖时穿的里衣,只听外面兵甲相击令人心惊的声响,卫林下手里的针轻颤了下,定定心神放下针线,命宫女开门。
院中,廊下、门边果然甲兵执戟而立,见此情景,宫女们慌做一团躲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出。
“殿下在哪儿?”卫林下问道,她有些怕,可她知道这不是怕的时候,作为质子这种待遇应该不会少,此次应该仅仅是个开端而已吧。
“奴、奴婢等,不、不知。丰收公公好像说,说见王大人。”宫女说道。虽都出自东宫,但此时毕竟身在异国,况又是身为鱼肉的身份,不见了平日的淡定也有情可原。
“哦,那就好。”卫林下退回房内,仍旧坐回去不慌不忙缝衣衫,若不细看,绝看不出她手在轻轻的抖。
兵甲之围,足足围了一个月,这期间,院中的草绿了,房中的花儿冒了花苞,卫林下不仅把里衣缝完了还缝了双单靴,只是,这一个月中,她们不得出这内院一步,她每晚整宿整宿的不敢睡也未曾等得奚临轩归来一晚。
卫林下的心中渐渐产生出了一些绝望,不是因为可能随时会落下来的砍刀,而是不能见奚临轩一面,她翻出奚临轩保存的红木盒子,拿出蜡人在手细细端详,这个小小的东西不知耗费了奚临轩多少时日才做得这样精致。
一滴眼泪落在蜡人的面上,沿着面颊缓缓滚落了。
这个只会把喜欢埋在心底绝不外露的家伙是老天恩赐给她的丈夫,他们喝了合卺酒,结了一辈子的缘,如今,却不知能否相看白头……即便不能相看白头,到了那个世界,不知会不会在奈何桥边相见。
“太子妃……”
听得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卫林下忙抹了把眼泪,小心把盒子放好:“何事?”
“该用晚膳了。”宫女说道。
所谓晚膳不过是外头的兵士送来一个食盒,放四个小菜一碗米饭,好在还是热的。今天却不是米饭,而是一张厚厚的硬硬的饼,一口咬下去硌得牙生疼,卫林下索性把饼掰碎泡在汤里吃,正掰着,隐隐见一纸卷,小心瞧瞧四周,卫林下把那饼中小小纸卷拿出来迅速打开看了,上面写着四个字:平安,勿念。
这四个字如同救世箴言让卫林下安了心,连饭都比往日多吃了些,因这四个字,卫林下又觉得自己有许多事做,譬如,她想,奚临轩虽平安,怕也吃了不少苦,身上的衣衫定是不能再穿的,又到春天,她亲手为他缝一套,再把从小到大虚真师傅命她带着的平安符缝进去,保佑他一生平安。
天气暖和了许多,卫林下让宫女开了门窗透些新鲜空气来,一冬了,屋子里的味道都有些发霉似的。
那天,卫林下正小心翼翼给袍子打最后一个结,只听到许久不得听闻的丰收欢快的声音从外传来:“太子妃,太子妃!”欢快得像过年。
卫林下咬断线插好针起身把袍子展开看了看,好像还工整,听得丰收通通通的脚步声进了房门卫林下便道:“你慢些,地滑,看摔着了。”
“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丰收跑进来,身上那衣服仍旧是一个月前的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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