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饭迟了,因为奚临轩得了疰夏之症,卫太傅和卫夫人围着转了很久才得空回来吃饭。卫林下坐在母亲房里颇有感慨,果然是金贵的皇子,她在外顶着中午日头跑了多少趟也没个头疼脑热,这位在家里守着冰盆喝着凉茶有人打扇还能中暑,金贵。
卫林下这本是腹诽之言,不成想没两天这霍城里中暑的人便多起来了,胖胖的女大夫每日里乐得合不拢嘴,又没两天,霍城坊间都传这是要闹瘟疫了,一时民心惶惶,卫太傅便不准卫林下出府说待风头过了再说,可那麻了一条手臂的人还没治好这不就半途而废了么,卫林下央求很久卫太傅才勉强答应了。
那病人来,很是愁眉苦脸,卫林下近日与他熟悉些便问他原由,病人就说他是城南景家药材铺的伙计,官府说他们散播霍乱谣言哄抬药材价格所以将药材铺查封,东家也抓进牢里,不知什么时候放出来,他们这个月工钱还没领到,他老母亲的药也断了。
卫林下虽平日里养在深闺,但书读得多也知百姓疾苦,想来想去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在胖大夫那儿买了几服药第二天给那病人,直感动得四十来岁的汉子热泪盈眶直说她是菩萨转世,闹得卫林下甚是不好意思。
回府见到父亲,卫林下简单问了两句有人谣言霍乱之事,卫太傅却一直沉肃着表情让她不得多问,见父亲如此卫林下有些纳闷,这又不是什么不好说的是,若真有人造谣言发横财也是该受惩治的。
不过,卫林下可没敢再问,父亲本就对她写那些个文章的事还耿耿于怀,她若再问难保不又被罚跪几个时辰,说到底,这天下的政事离女人是很遥远的,于是便转而去问卫夫人奚临轩好些了没,卫夫人说稍有了一些起色便镇日拿着那医书看,还说卫林下也责之太切,平白地又让卫林下背了个黑锅。
晚饭后无事,想来去看看那病中还在“苦读”的皇子殿下好了,卫林下特意放轻了脚步,院里正洒扫的太监抬头见了她,卫林下忙摆了摆手,那太监便拎着竹扫帚到另一边去了。卫林下蹑手蹑脚偷偷站在纱窗外往里瞧,果然奚临轩没在卧床也没在看书,他正舒舒服服的让小太监捏肩膀,旁边的几上放着冰镇的瓜果。
卫林下轻巧巧地撩起门上的防蚊纱帘进了屋,口称“见过殿下,家母让林下来劝劝您别病中还惦记着读书,书不是一日两日看得的……”
那舒舒服服的的人睁开眼正对上卫林下晶亮的眸子,眸中藏着些许的嘲弄,从她微微翘着的嘴角便看得出来。
“卫小姐有心。”奚临轩道。
“殿下这几天好好养病吧,林下这两日想出了新主意,待殿下病愈便可实行,想必会有助殿下。”卫林下说道。
奚临轩仍旧是一脸淡漠的神情,说了一个字:“好。”
唉,她何必这么热心呢,他自己倒像个局外人。
到了约定的日子,卫林下让仆人们去把那木头人弄了回来搬到她房里,又让玉墨带丫环们把早备好的好些捆红蜡融了,然后一点点把那木头人粘好了蜡,这是精细活儿,卫林下忙了两三个下午才弄完,一双手烫得熟了一样,卫夫人见了以为她在外头沾惹了什么病,草木皆兵似的。
到了第四天头上,正是奚临轩他们上书房的日子,卫林下依旧不在府中,待她回来换了衣裳去给母亲请安,正巧书房散学,今日只有四个人,奚照庭与栗薇姮走在前头,卫风致和燕郡主在后头,栗薇姮瞧见了她,卫林下只得停下脚步与她说话,谁知栗薇姮却说了那么一句容易让人费解的话。
“沉璧姐姐,那会儿我去你房里找你,见帘子后有个人,红红的衣服,大概这么高,我琢磨着不像是玉墨她们几个,是谁啊?”栗薇姮一边说一边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和奚照庭差不多。
这么高的丫环,很罕见。其余三人的目光剑一般的看向卫林下。
“没什么,殿下不是要医腿疾么,我没大把握,所以让外头木器店做了一个木头人练手,昨天刚涂好了蜡不便移动就放在那儿了。”卫林下说道。
“你也不看清楚就乱说,我还以为是藏了个男人呢。”燕郡主一向口无遮拦,今日也如此。
卫林下有些着恼又不便发作,只得说了句:“郡主说笑,林下还要去给家母问安,告退。”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栗薇姮嗫嚅着说:“我急着去,谁知沉璧姐姐不在,我也没进屋,远远看了眼而已,又不是故意的。”
卫风致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沉璧知道你一向急惊风似的性子,不也没怪你?”
话虽亲近,语气却是不悦。
卫林下指挥太监把那木头蜡人抬去了奚临轩屋里,面对着和他站直了差不多一般高的、面无表情的“东西”奚临轩稍稍愣了下,这就是她说的新主意?
“我问过大夫,殿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殿下就开始按照诊方在这蜡人上下针,直到下手能准确无误的时候殿下再自行施诊。您以为如何?”卫林下问道。等他病好了,这木头人她再弄回去当练手的。
“你都把东西抬到本宫面前了还来问本宫的意思做什么?”奚临轩缓缓说道,虽然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有一股细细的暖流缓缓流过心底,原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因他是受冷落的皇子而敷衍他糊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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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下的意思是,殿下是觉得从今日开始还是改天?”卫林下问道。
“你连大夫那儿都先问过了,还问什么!”奚临轩说道。
卫林下近来已慢慢习惯他的语气所以便自动把不爱听的无视掉只说自己想说的。
“殿下的意思就是同意大夫的看法,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前几天殿下病中的时候已经背过诊方了,不知道可记住了?”卫林下问道。
“不曾。”奚临轩否认得很直接。
“既如此,这样吧,穴位图殿下已记得了,您便照着这诊方下针。”卫林下说道。奚临轩点点头。
卫林下给他用的仍旧是银针,奚临轩看一眼便说:“难道不是从今日起用玄针?”
“不急啊,等殿下熟练了林下自然给您用的。”卫林下说道,哼哼,这银针便宜,那玄针乃是天上陨石铸就而成,若弄坏了可上哪里再打一个星星下来,将就着些吧。
奚临轩每次洗手之前都有所停顿,不知是因为犹豫还是在思考。卫林下在旁看着,他每一针她都要把诊方看了又看,虽然她早已背下来了。奚临轩拖了一个时辰才把针都扎在了该在的地方,卫林下甚是欣慰,虽然有所纠改,但比起前些天他故意遗忘和捣乱已是大进步了,所以奚临轩说累了卫林下便很识趣地让他歇着了。
“卫小姐近来还是那样忙?”她走了,奚临轩随口问太监,太监说是,卫小姐每日仍是上午在医馆为人看诊。奚临轩问是哪家医馆,小太监答不出来,紧张地说立刻便去查。
卫林下的那个病人自拿了她给的药便没再露面了,胖大夫说她受了骗,卫林下也不争辩,只说“若他是骗我,那也该很庆幸他母亲身体康健。”
结果,胖大夫的话却错了,又过了半月左右,那病人又来了,满面喜色,还给卫林下带了一个小小竹筐的海棠,又告诉她官府已查清是冤枉了药材铺,东家已放回来,他们也都回去上工了。卫林下也替他高兴,中午高兴地拎了那一小筐海棠回了府。
海棠虽是常见果物,但对于卫林下来说却意义非凡,平日里步子稳稳的她今天都止不住有些雀跃,原来被人肯定和赞扬竟是如此愉悦,抱着小筐,卫林下还想,要不然她就真的去做个大夫治病救人好了。
往卫夫人房里去,冷不防撞上一个人,怀抱着的小筐落了地,绿里透红的海棠滚了一地,卫林下只顾着看海棠,以为是哪个丫环撞了她便斥道:“走路怎么这样不小心,当逛大街呢?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捡起来?可别落了一个哦,这是别人送我的。”
她自己自是早已蹲下身忙不迭捡海棠,有一个滚在了花冠下,卫林下试了试够不到,索性就跪在地上伏低身子去摸,摸到了一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好像不是海棠。
“呱!”那东西跳开了还叫了声,卫林下不防,吓得跌坐在地,两手缩在身前,缓了片刻才长出口气道:“呼——原来是只青蛙,吓我一跳。”复又跪在地上看准海棠的位置,这下子摸准了,欣喜地拿在手里往筐里放,与另外一只放海棠的手碰了正着,卫林下呆了下,那么大的手,好像不是丫环们的,还有那袖子明明便是男子的衣衫,那手指上的戒子,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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