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笙听到章柳的话,扫了章柳一眼,此时他满肚子的气,根本不想听章柳废话什么,转身就要迈步出门,但章柳去快走了两步挡在吴笙身前挡住了吴笙的路。
吴笙见章柳胆子这么大,气得都有些发抖,但章柳好像没理会吴笙那怒气勃发的表情,就真没看着吴笙,开口道:“我是什么出身?吴导,我的出身怎么了?”
小会议室里的人此时都不自禁的抬头,把眼光集中在了吴笙和章柳身上,说实话,吴笙的臭脾气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平时基本都没有人敢惹他生气,此时包括冯晓秋在内,看着挡在吴笙身前的章柳,都暗自在心里道:这小子胆子真是够肥。
吴笙听到章柳这问话根本就不想回答,但是章柳也不要他回答,很平静的道:“我是什么出身?章柳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村人,穷人,我进北京城的时候,兜里就两百三十三块钱。”
吴笙听到这话嗤笑了下,道:“当我这里是选秀呢,卖惨哭穷。”
对吴笙这明显的嘲笑,章柳没什么情绪起伏,道:“我妈死了,我生理上的父亲打死的,我那个人渣父亲坐牢了,我老家钱州,我不知道吴导你知不知道我们那里有句话说我们老家‘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我不想留在老家等死,我买了几张来帝都的车票,来这里是想求口饭吃。”
吴笙此时倒是不嘲笑,只是有些阴冷的看着章柳,在他看来章柳和他说这些还是在和他“卖惨”,吴笙这一辈人,经历过的动荡比年轻一辈多得多,他们经历过真正的饥饿贫穷,还有那疯狂恐怖的年代,对于现在很多的年轻人经历的一点儿波折就哭爹叫娘,吴笙从心眼里是有些看不上的,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他此时辨别不出章柳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章柳接着道:“我今年十六岁,我带着我妹妹下火车的时候,和我们做一路对面的一对大哥大姐,就在我下火车的时候,那个男的就在我背后说‘爸坐牢了,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去选秀,家里没人看孩子,我把我妹妹托给朋友的父母看着,我去接我妹妹的时候,从朋友的家门口出来,我听着背后面屋子里我朋友的母亲骂我的朋友说‘杀人犯的儿子!他家里死过人的!这种人你都敢往家里带’;我给唱片公司写过歌,他们公司剽窃,直接把我的歌灌上一个偶像歌手的名字,招呼都没打一下,我找上门去,那个唱片公司的领导指着我鼻子骂我说‘哪里来的小瘪三?血口喷人!你睁大眼睛看出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能来闹事儿的吗?’”
说到这里,章柳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他顿了一下,平复了下情绪,道:“我来帝都,是想求口饭吃,我踏踏实实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有力气卖力气,有机会卖动脑袋的伙计时候动脑袋,我不偷不抢,我是什么出身重要吗?”
章柳说道这里,吴笙还是没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走起来了。
章柳扫了眼这间小会议室里的人,喘息微微有些乱,最后眼神落在吴笙身上,道:“帝都有这几个能拍古装戏的地方,我一个个的跑,我进不来里面,没关系,我给周围的餐馆打工,白天在这个地方,回家吃完饭,等到晚上再跑另一个地方的夜班,每天睡三个小时。我知道吴导您需要一个能演好娘娘腔的角色,我每天泡着学梅派、荀派的男旦身段,怎么俏手指,怎么扭腰,怎么抬脚走路,琢磨着把里面过渡戏剧化的东西去掉,我花了好长的时间学着怎么表现的像个女人,然后才有胆子来这里试镜。我不是要你给我什么特别的待遇,也不是来炒新闻的,我就是想踏踏实实的靠着自己的本事求个生存,我要是真的不好,你把我撤掉我一句话都不多说,可你撤掉我为什么?出身?”
说到后面章柳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呼吸有些乱,喘息有些急促,眼前似乎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微微咬紧了牙似乎想把失控的情绪压抑下去,但是毕竟还是年轻稚嫩,也可能是心中觉得太过委屈,咬着牙,让面上维持着平静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是眼圈却红了,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从那一对极为漂亮的杏眼里面滑落。
也许是强自压抑住哽咽所以呼吸有些乱,章柳喘息着说出最有一句话:“谁给你们这些人的权力这么随便给人打标签,这么不把人当人看的?凭什么?”
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了,章柳抹了一把脸,不敢看吴笙也不敢看屋子里的人,扔下一句:“抱歉,我……我……”话没说完便转身,不再挡吴笙的路,快速离开了。
在屋里的人看来,这自然是一个少年人受不了委屈,爆发了,然后有些挂不住,所以“落荒而逃了”,他们自然看不到这个再他们眼里委屈的不行的少年人,在转过身他们看不见的那一刻,瞬间回复漠然的表情。
刚才的失控、委屈、不忿,哪里还能从这少年脸上看到半分,倒是那一副漠然没有情绪波动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胆寒。
从吴笙和陈崇的公司出来的时候,章柳微微顿足,精神放松了些,甚至能颇有意趣的自嘲的想:谁说我不会演戏,今天我这戏演得比屋子里那一堆职业演员都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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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冷然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处拍摄基地,古装仿建和现代办公摄影棚结合的地方,很是诡异的风格,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时章柳就看出来了,吴笙是个有些倔脾气的好人,这个世界上看着像好人的人其实分两种:一种慷他人之慨时很“善良”,自己的利益受损时一秒钟变身疯狗,再过几年网络上有一个词汇用来形容这种人——圣母女表,在以前,这种人的称为更直接,叫做“伪君子”;另一种,是真正的好人,不管他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本质上,都是好人,是伤害了别人会内疚的好人。
吴笙就是这种好人,也许有些矫情,有些偏狭,但还是一个好人,和这种人,不能硬碰硬,章柳也不想硬碰硬。
这年头,好人难得,需要珍惜。
回去的时候,坐在公车上,章柳看着窗外帝都的街道,看着那弥漫着的秽气,忽地身边有一个声音轻声道:“戏演的不错。”
章柳转头,看到“章柳”正坐在身侧的座位上,看着自己,咧着嘴血红的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道:“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是都只说了三分,不是全部,说的是实话,还特别能唬住人,恩,你学坏了啊。”
章柳转头,看着“章柳”,淡淡微笑着,道:“多些赞美。”
看着这么平静的章柳,“章柳”微微有些诧异,眼前的人即没有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反胃呕吐的激烈状况,也没有上一次那种虽然特意掩盖却还存在着的忌惮和恐惧,这份平静,“章柳”感觉的出来,不像是装的。
仿佛感觉出来了“章柳”的“惊讶”和“疑惑”,章柳转头,很平静甚至微微带了点儿微笑的道:“不用惊讶,我只是想明白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人不需要畏惧自己的内心,只要我不行差他错,你永远只能是一个影子而已,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说完这话,章柳就不再去看“章柳”了,也没有去碰脖子上的那块玉观音,只是淡淡的平静的看着窗外的街景,然后等到到站提醒响起时,章柳转头,“章柳”已经消失了。
起身下车时,章柳的面色没甚变化,平静非常。
吴笙在上网,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学习摆弄网路真的还是一个很挠头的事情,不过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吴笙搜索了《明日之星》的视频,结果呢,多说real格式的视频根本打不开,有些网站还有病毒,搞到电脑当机,这倒是激起了吴笙的倔强劲儿,让他拍桌子和电脑耗上了,决定不弄出来《明日之星》的视频不罢休。
一边和电脑较劲儿,吴笙的脑中不自禁的回想起冯晓秋在章柳走了以后小心翼翼的透给他的话:
“章柳这孩子挺可怜的……老爸赌博喝酒,还家暴,把他妈打死了,下面还有三个妹妹……自己都还是个娃娃呢就要养三个更小的女娃娃……我……我知道吴导你担心什么,但是我觉得……我是演员啊,是不是编的身世演的假惨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方正我觉得不像是演的。”
废了大半点的劲儿,吴笙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用视频网站,找到了《明日之星》,一集一集的翻,直到找到有章柳身世的那个片段,看着章柳在台上发飙,看着章柳冷着脸不说话,看着章柳掉眼泪,就像今天在他面前掉眼泪那样。
吴笙又想抽烟了,但是一模烟盒,已经空了。
就像冯晓秋一样,这么多年的导演当下来,一个人一个节目组是不是刻意编排演戏,他是看得出来的,然而也就是因为看得出来,他就莫名的有了点儿愧疚的情绪。
自己一把年纪人了,欺负一个孩子,却是有点儿不地道。
正这么出神着,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恩,摆弄了这么大半天的电脑,吴笙可算是知道关显示器了,急忙按了按键让显示器黑屏,只听开门的声音响起,却是陈崇推门进来了。
陈崇也没往里再走,只是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的和吴笙道:“老吴……今天这事儿,哎,是我有些急了,对不住。”
因为刚刚升起的那点儿还未消散的愧疚后悔的情绪,让吴笙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对
陈崇的话反应。
陈崇说完这句话,也有点儿尴尬,叹了口气,便转身要出去,但是刚一转身就顿住脚,背对着吴笙道:“老吴,我岳母前段时间住院了,我……我现在手头花钱的地方太多,有些急,对不住了。”
吴笙听到这话,一愣,看着陈崇的背影,直到对方关门出去了都没回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笙回神,沉默良久,最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道:
“章柳?这个角色还是定你,你明天来正式开工。有言在先,你来演戏就是演戏,在握的片场里,你就是一个演员,安分演戏,其他的臭毛病,不准往我的剧组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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