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妃的仪程, 说简单也简单。而韦臻入宫为妃, 在元幼祺的授意之下,被简化得不能再简化。
说到底, 天子真正明媒正娶的,只皇后一人。大魏还没有皇后呢,这纳妃的礼仪虽然简单了些, 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韦臻被敕封为安妃, 居咸安宫。封号和居所都可谓平淡无奇。可相比她痴恋皇帝,苦守闺阁十几年的经历,也被好信儿者传成了苦尽甘来的典范。
是夜, 元幼祺不得不踏入咸安宫的大门。
咸安宫阖宫都迎在外面, 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 卑敬的贺喜声不绝于耳。
元幼祺可没有半点儿欢喜的感觉,她从踏入宫门的那一瞬起, 无时无刻不想转身离开。
而此刻, 这咸安宫的主位,今夜的主角, 就在众人之前跪迎着。
元幼祺瞧着那身桃红色的罗裙,便觉得碍眼至极。
妃子不是天子正妻, 没有资格着正红色,更没有资格候在寝殿内等着天子揭盖头。韦臻今夜可算是守足了本分,然而这并没有让元幼祺对她的厌恶减弱半分。
她懒得多看韦臻一眼, 自顾自迈步往咸安宫的寝殿里走去。
韦臻心底狠狠一痛, 面上依旧是一派恭谨, 唯唯诺诺地随在皇帝的后面,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不敢越雷池一步。
元幼祺步入寝殿,大喇喇地坐在床榻上,抬眼看看室内布置得俨然新房一般,红烛跳动,映着人脸膛都泛红,不适感更甚。
韦臻见皇帝坐下,慌忙趋近来,蹲身下去,试图替皇帝脱下脚上的靴子,口中同时道:“臣妾侍奉陛下更衣。”
被元幼祺猛地躲开。
韦臻的手扑了个空。
“朕不是来更衣的。”元幼祺冷冷道。
韦臻仍半跪在地上,垂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这副卑微的模样,更招元幼祺的厌恶: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心仪吗?明明知道自己无意于她,还不竭不休,以为假以时日就会让自己回心转意……这已经不是痴心。这是蠢!
元幼祺很想大声质问韦臻:“你以为朕十几年来对你无动于衷,你豁下身段去,朕就会有所改变吗?”
可是话到嘴边,那“十几年”三个字在舌尖上竟泛上了苦涩来:谁又不是历尽十几年苦苦煎熬撑过来的?
所不同者,她是天子,不用奴颜婢膝地讨好墨池;最不同者,墨池最终对她动了心,她就不必如韦臻这般卑微地乞讨着墨池的怜爱了。
思及此,元幼祺陡生出一股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对韦臻的厌恶也被可怜可叹占去了一半。
“今夜是你第一次入宫,朕来瞧瞧你。”元幼祺的声音平缓了下去。
她是不认可韦臻之前被韦太后留在宫中侍疾的事儿的。
韦臻闻言,心里腾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遂惶然抬头,双目失措,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元幼祺截走了话头儿——
“之前该嘱咐你的话,朕也都嘱咐过了。为了韦家,更为了你自己,你最好一直记着朕的那些话。”这就含着威胁的意味了。
韦臻白着脸,呆怔地盯着元幼祺的脸,觉得这张脸真是好看,更残忍。
元幼祺无暇计较她直视天颜的失仪,又道:“以后你便安生待在咸安宫中,母后那里,不该你去的时候就别去扰她老人家休息。朕封你为安妃,又安置你住在这咸安宫中,你该明白朕的深意所在。”
韦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安妃,咸安,不就是让自己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许做,哪都不许去吗!
一想到十几年的苦守,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屈辱,韦臻心痛如绞,眼圈更是红了个彻底。
元幼祺瞥看眼去,不看她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站起身来,丢下最后一句话:“朝务繁忙,朕还要回小书房批折子。安歇吧!”
说罢,看都不再看韦臻一眼,拔腿便走。
她的身后,韦臻像被拔筋抽骨了的身体委顿在地。
寝殿之外,韦臻贴身侍奉的侍女见皇帝原样出来了,还是独自一人,登时愕然,连礼数都忘记了。
元幼祺冷哼一声,斥道:“还不进去好生侍奉你家主子!”
侍女几乎是脑子空白地进去的。
一旁侍立的唐喜,却早就料到了皇帝会如此作为。他讨好地凑近去,赔笑问道:“陛下,您是去凤仪宫,还是去小书房?”
元幼祺瞪他一眼,见周遭并无闲杂人等,才没发作。
“回小书房!”她说罢,迈步便走。
唐喜忙应了是,随后跟出。
刚行了几步,恰遇上彤史女官。
元幼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谁让你来的!”
彤史女官浑没料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辰遇到皇帝,慌忙跪下行礼,却嗫嚅着,对皇帝的问题答不上来。
元幼祺蹙起眉头。不用想,这人必定是奉了母后懿旨来的。
擂台既已摆上,很多事躲是躲不过了。元幼祺森然冷笑,扬手一指身后:“你就去那里,办你的差事去!”
说完,又凉飕飕地加上一句:“记得,可要如实记载!”
彤史女官闻言,腿都吓软了。
而更可怕的是,皇帝说完这句话,竟带着唐喜,扬长而去。
夜深人静,街市清冷。连月亮都只有惨兮兮的一弯牙躺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群星都似乎无精打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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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的侧街上,摸过来几条人影。
唐喜仰着脸瞧瞧头顶上黑黝黝的高墙,还有那高墙上横支出来的隐约树影,纠结得直嘬牙:早知道陛下悄悄微服出宫,不是去长阳巷怀旧,而是来爬安国公府的后院墙,打死他也是要冒死阻止的。
话虽这么说,那祖宗决定做的事,旁人何时阻止得住?
这么想着,唐喜脸上的表情更苦了。他已经在想象慎刑司的姑姑手里的鞭子怎么不留情面地抽在自己的身上了。
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陛下放着咸安宫里的新人榻不睡,顶着夜.色跑到臣子家的后花园来翻墙,还不得把御前跟着的这些人活活打死?
元幼祺没心思探究唐喜此刻心里的腹诽,韦臻入宫令她心若油烹,原本还隐忍的那些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墨池久在安国公府中,反正这棵树,当年也是爬惯了的。
元幼祺抬脸瞄了瞄暗夜中月桂树的树枝,比当年更粗壮,显然更好爬了。她撩起了袍摆,掖到了腰带里。
唐喜和梁少安看得分明,一个脑袋惊得两个大,深觉再不阻止皇帝不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那种事,小时候做做也就罢了,顶多算是年少轻狂。现在要做,被朝中的大人们知道了,尤其是那些铁嘴钢牙、恨不能时刻揪着皇帝的丁点儿小错不撒手的御史大人们知道了,还能消停吗?
两人正纠结着这事儿怎么收场的当儿,忽听得远处传来门轴响动的声音。
梁少安大惊失色,心道莫不是府里发现外面的异常了?
他一时间顾不得君臣礼仪,一手扯着皇帝一手扯着唐喜,躲到了墙角阴影里。
君臣主仆三个偷儿似的,扒着墙缝儿,往安国公府的大门方向瞧。
自从得知了皇帝将在初六迎纳韦臻为妃的事,墨池面上仍如寻常一般平静,心里却已经翻腾开来。
那日她装扮成道静,随元凌真人入宫,迎头遇见的那个着鹅黄罗裙的女子,不就是韦臻吗?
说什么皇帝感动于韦臻的痴情,感念于韦臻侍疾的辛苦,迫不及待地将韦臻迎入宫中,墨池是绝不相信的。元幼祺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墨池有这个自信。
可是,仅凭她的这点子自信,究竟是挡不住韦臻入宫的脚步的。
这整件事,十有八.九是韦太后的手笔,怕是她“迫不及待”地把韦臻接到宫中,急于扭转皇帝的心吧。
韦臻苦等了十几年都没得韦太后的首肯,如今就这么几日,便急匆匆地被迎入宫去,这不明摆着针对自己而来的吗?
墨池暗暗冷笑的同时,又不能不替元幼祺揪心:一个是养育之恩大过亲生的养母,一个是忍了十几年不知道憋了几肚子坏水的“表妹”,这样的两个人,打着“为皇帝好”的旗号,会不会重重算计了元幼祺去?
那是她的宝贝,怎么能被那姑侄两个算计了去!
墨池默默攥拳,心中的煎熬更甚。
她怔怔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属于元幼祺的体温和那言说不得的红色,仿佛还在,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
若她们使手段灌醉了皇帝呢?
若她们用药呢?
宫中人的花样儿只有世人想不到的。万一,韦太后授意,韦臻苦心孤诣地就想与皇帝发生点儿什么呢?
她的宝贝真的能发现那些鬼蜮伎俩吗?能逃得过种种算计吗?
那是她的人,怎许旁人染.指!
墨池想着,胸口的痛意,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酸涩,在胸中急蹿着,让她坐立难安。
就算……就算万一……
墨池胸口起伏着,指尖被她用力攥得发白。
自己喜欢的、爱的难道不是元幼祺这个人,而不仅仅是那副好看的脸和醉人的身体?若当真元幼祺被算计得……了,自己当然还是喜欢她,爱着她的。那种事,她只是被歹人算计,而非自愿,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墨池努力在心里劝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件可怕的事上移转开。
可即便那样,那姑侄俩若是再有旁的算计呢?
她的宝贝从来孝顺又守礼,对在意的人向来心肠软,面上再发狠,心里也是狠不下去的。万一那姑侄俩借机做出难以预料的事呢?
墨池越想越心慌,不敢再细想下去了,竟有一种想要即刻入宫的冲动。
“墨姑娘,您……”顾书言拨来侍奉她的侍女桃菊是个极妥当本分的,平时鲜少多话,这会儿也颇看不下去她在屋中慌乱又坐立不安的模样了,欲言又止。
“桃菊,去告诉管家,我要出门,还是请李大叔赶车!”墨池终是决定了。
桃菊哪里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话来?夜班三更的,要去哪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可是,对上墨池的时候,桃菊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墨姑娘的,只得答应着,出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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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终于知道担心自己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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