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听罢元幼祺的话, 沉吟一瞬, 道:“韦家是至亲,又是世代良臣, 韦家的儿女断不会做出那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来。”
皇帝能坐到如今的尊位上,大半靠得就是韦家人之助力。直到现在,韦家与太后、与皇帝都是利益相牵绊, 撕扯不断的。韦太后这话已经说得够直白的了。
纵是韦臻真的知道了元幼祺的女子身份, 韦太后也不信韦臻会不顾韦家的前程声张开来。
又或者,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只有韦勋一人知道的隐情, 也许已经在韦家一代代人中当做秘密传递下去了, 也未可知。
而这, 恰恰是元幼祺忌讳的。
她极不厌烦自己有把柄攥在别人的手心里。韦家助她登位,这不假;但韦家若恃此而失了顾忌, 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她也是不会吝惜于惩罚的。
且以韦家眼下的风光无限,想要对墨池这个无根无脉的人, 做点儿什么,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韦臻就是再折腾, 也掀不起天来。元幼祺担心的是,韦臻会成为将来墨池的障碍和威胁。
“母后圣明烛照,韦臻之偏执, 孩儿不信母后瞧不出来, ”元幼祺仰脸, 认真地看着韦太后,“一个陷入偏执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来,想必母后比孩儿看得更加明白。”
韦太后垂眸看着她,突的呵呵冷笑起来:“哀家自然看得明白!皇帝难道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元幼祺语结。她从不觉得自己对于顾蘅的情,是偏执。这种话从母后的口中听到,元幼祺着实有一种不想再把对话继续下去的冲动。
她绷着脸,不做声,韦太后陡生出一股子将她推得更远的落寞感来。
明明是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儿,为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子,执拗到这种程度?
韦太后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顾蘅的重重提防——
那个女人啊,若是能让她凭空在这世上消失就好了……
韦太后幽幽地想。
所谓母子连心,虽非亲生,几十年的母子情分早已经让彼此十分了解。元幼祺只是看着韦太后的眼神,便已猜到了她此刻恨不能将墨池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狠绝念头。
“母后!孩儿与墨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孩儿也已经要了她的身子。于情于理,孩儿这一生都必得对她负责。母后难为墨池,便是难为孩儿!母后若要墨池的命,便请先要了孩儿的命!”元幼祺的声音无比郑重,带着帝王决断天下事的理所应当。
韦太后惊得目瞪口呆。
眼睁睁看着元幼祺说罢,庄重地一个头磕在了金砖上,那便是无悔无怨,无可回转,韦太后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没把自己憋死。
“你!你竟——”韦太后咬牙,说不下去了。
元幼祺磕罢头,仰面坦然直视:“母后想骂想打,尽可以骂得打得。但孩儿之心坚若磐石,无可悔改!”
宽敞的的大殿之内,韦太后怔怔呆立。元幼祺的话语还回荡在她的耳边,震得她脑中嗡嗡作痛,禁不住身体轻抖,又是一晃。
“母后!”元幼祺慌忙伸手去扶她。
却被韦太后冰冷又倔强地甩开去:“你别碰哀家!”
元幼祺的双手扑了个空,扎在身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心里既觉难过,更觉自责。
自始至终侍立在韦太后身后不远处,仿若不存在一般的徐嬷嬷,适时地近前来,搀扶着韦太后在椅上坐下,又轻声宽慰了几句。
韦太后的脸色方有所好转。
她怔怔地呆坐半晌,盯着还跪在原处的元幼祺,寒声道:“你当真想要墨池进宫?”
元幼祺一愣,抬眼看她,却没急着回答。她知道,母后这一问,一定有后招。
韦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等她的回答,继续冷冰冰道:“想让她进宫,就先纳了韦臻!不然,她想入宫,便从哀家的尸首上踩过去吧!”
元幼祺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韦太后。
韦太后不言不答,由着她去看。
良久,元幼祺忽的苦笑一声:“母后非要如此吗?”
韦太后依旧不言语。
“好!朕纳韦臻!”元幼祺大声道。
韦太后浑没料到她答应得这般痛快,心中凛然的同时,更觉得莫名的凄凉。
元幼祺却又幽幽道:“朕的生辰就要到了。人言‘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朕想着要为朕的娘亲向上天乞些福泽。朕是天子,最实在的做法莫过于为天下百姓减些负担。是以,孩儿已经决定了,后宫自即日起,精简人员开支,那些朕未曾宠.幸过的女子,便循着周氏的旧例,参照她们自身的打算,散出宫去吧!如此,一则宫中的开支减少了,二则成全她们个人的志向,亦是功德一件。”
韦太后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再次腾烧了起来:“宝祥!你这是存了心思与哀家打擂台吗!为了那个女人,你这是要与哀家生分吗?未曾宠.幸过的女子?那些女子,你宠.幸过哪一个!”
何止是打擂台?韦太后不是她的生母,她却昭昭然搬出什么“生日苦日”的话头儿,这无疑是在尽力地伤韦太后的心。
“朕从没想过与母后打什么擂台,朕也从没想过与母后生分……”元幼祺脸色惨白,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终究……是朕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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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登基时起,十几年来,在韦太后的面前,元幼祺从来不会讲代表着天子身份的那个“朕”字挂在嘴边。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吝惜于说那个字。
“后宫各主位的花名册和具体的去向,朕会让唐喜送来给母后。母后请歇息吧!朕告辞!”元幼祺说罢,又中规中矩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韦太后的身形便委顿了下去,像是被抽尽了筋骨。
“太后!”徐嬷嬷忙宽声劝慰着,又轻声询问着要不要传太医来。
韦太后倦倦地摇了摇手,“哀家没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阿徐,你说,她疯了吗!为了那么个女子,竟是这么着要和哀家死扛到底了!”
徐嬷嬷也随着叹气,劝道:“太后您要保重凤体啊!陛下她……她其实心里也是苦的……”
“苦?这宫中的人,谁人不苦?”韦太后冷笑,“她既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享了天下至尊的荣耀富贵,便该承受她应当承受的东西!为了那么一个把前朝后宫搅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她就什么都不顾了!这是哀家教过她的为君之道吗!”
徐嬷嬷听着韦太后发泄般的斥骂,替韦太后觉得难过的同时,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太后将陛下,究竟是当成亲生孩儿得多,还是当成实现自己心中抱负的寄托得多?
这等念头,以她的身份,实在是不该多想下去的。
她是太后的陪嫁,是侍奉了太后几十年的老人,太后待她不薄,她该全心全意地向着太后才是。
可是,刚才陛下的一番言辞,再联想陛下这些年的痴心不改,又怎么能让人不唏嘘感慨呢?
这世间纷繁复杂,世事难料,人人皆存着私心,自保尚且无暇,又有几个人,能够自始至终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心心念念只那唯一的一个人,不弃不离呢?
韦太后还在絮絮地叱骂元幼祺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因着那个女子”,好好的孩儿,“被拐带地学了坏”。
徐嬷嬷只得继续尽着本分劝慰,心里的哀叹一阵重似一阵。
说起来,太后又何尝有错呢?
太后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还不是为了皇帝不被蒙骗,不被天下人议论?将来于史书上,存留下来的,也是光耀千秋的明君事迹,而不是如史上的那些昏君、庸君一般,偏宠偏信,独断专行,甚至做下种种不堪事。
徐嬷嬷甚至想到:若太后是皇帝的亲娘,知道自己的孩儿死心塌地喜欢一个女子,又会如何作为?
这样的想法是大不敬。可她由不得不想到:若真是那样,怕是太后在乎得更多的,是皇帝的心吧?
这世间,最难以处置的关系,便是婆媳关系。而今,那位还没进门呢,就招惹下了这么一脑门子的官司,只怕将来啊,更有得磨折呢!
久在宫中,遍历宫中事的徐嬷嬷,已经预感到了,即将被掀起的血雨腥风。
韦臻醒来的时候,已近二更。
甫一睁开眼,她于恍恍惚惚中看到榻侧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五龙便袍的人影儿。
韦臻一惊,慌忙想要挪动身体。只是刚一动弹,浑身便酸痛得厉害,尤其是脖颈处,像是刚刚被死死勒过似的。
她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做过什么事,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脑中倏地跳过祖父肃然的表情,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若是祖父知道了自己做了这样的荒唐事……
由不得她多想,穿明黄色便袍的元幼祺开口了。
“醒了?”她的声音冰寒彻骨,将韦臻由外到内冻了个彻底,一时间连该如何反应都浑然忘记了。
元幼祺也不管她如何反应,又冷飕飕地说道:“你的事,朕不屑与你计较。你想入宫,朕可以纳你入宫。但——”
元幼祺话锋陡的一转,冷到了极处:“朕也只是纳你入宫,而已。若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做什么非分之举,莫怪朕不顾韦氏一族几辈子的脸面!就是母后饶过你,朕也绝不会饶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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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想写得我这压抑这累,啧啧~
韦太后没恋爱过啊,也没真生过娃儿,让她理解恋爱中的人的感觉、让她明白亲妈的感觉,还真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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