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抢”离开丽音阁的时候, 墨池是昏迷着的,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宁王别院中养伤。
宁王妃齐萱是个有心人, 她发现墨池身无长物,一应日常用物、饮食、内外衣衫,她自然都为墨池准备得极为周全, 使墨池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墨池的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齐萱理所当然地想到了, 墨池身为一个年轻女子,每个月都要经历的那桩事。
是以,到别院的第一日, 齐萱便婉转地向墨池询问了这方面的细节, 包括信期的日子、平时惯用的款式, 连喜欢的颜色都问了个一清二楚。
墨池羞于被问及此事,但一则这是无可避免的, 羞涩也解决不了问题;二则齐萱的语气态度, 并不让她觉得反感,相反倒让她觉得亲切如自家人一般。
这位宁王妃, 面对自己的时候,当真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墨池并不觉得自己被皇帝看重, 宁王或者宁王妃就有什么义务对自己如何讨好,便是宫中的贵人,以他们夫妻的尊贵身份, 也不必刻意讨好吧?
一个小小的音姬, 能被宁王妃如此诚意相待, 只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了吧?
感怀于齐萱的好意,墨池也不隐瞒,将自己平素的习惯一一坦言相告。
于是,便有了那只宝蓝色小包袱里的宝蓝色月事带。
顾蘅喜欢宝蓝色,元幼祺也是在顾蘅逝去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顾蘅故去之后,元幼祺很是痛苦。她一面寄希望于顾蘅再次转生,一面有满心的痛苦与思念无处排遣。
这种痛苦,她不欲让韦太后知道,徒增担心;更不会让风柔,或是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深谙制御之道,若是这等隐秘的心思被后宫中人知道,堪比强将自己的把柄塞入那人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个理智的帝王该做的事。
清楚当年事的,剩下的也只有元凌真人和宁王了。
然而,元凌真人是个不解红尘事的,与她聊得多了,只会招来她更多的教训,比如“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师姐若是活着,也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之类的话,听得元幼祺耳朵生了茧子,唯想快些逃离云虚观。
至于宁王呢,到底是个男子,心思细腻什么的,这辈子都与他搭不上关系。而且,在他的心里,对于顾蘅,大概是埋怨更多吧?毕竟,顾蘅在世的时候,“坑害”了两位帝王。
七哥也是有些怨气的。元幼祺想象得到。
幸好,元幼祺后来得着机会挖出了顾书言。
当君臣之间的客套试探渐渐被熟悉所代替,彼此间的沟通便多了起来,而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也从最初的坦聊国事,慢慢转向了顾蘅。
君臣二人都是绷得住的——
元幼祺足足试探了顾书言两年,顾书言才断断续续地将曾经与顾蘅设下的计谋告诉皇帝;又过了半年,元幼祺才告知他顾蘅逝去的时候,连尸身都不见了踪迹的事。这件事,她仍是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顾书言,毕竟真正的顾蘅,是顾书言的亲生女儿。
孰料,顾书言对于此事,看得倒开,亦投桃报李地告诉皇帝“顾蘅就是齐映月”。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便是元幼祺听到之后的反应。
既然彼此都坦率到这种程度了,元幼祺老实不客气地向顾书言索要起顾蘅的遗物来。
顾书言顿觉皇帝厚脸皮,却也知皇帝心里苦,于公于私这个要求他都拒绝不了。
于是,顾蘅的遗物被分成几次,悄悄地转移到了宫中。
元幼祺看着那些大多是宝蓝色的饰物、绣品,就有些愣住。
“她竟然这么喜欢宝蓝色?”她问顾书言。
“陛下此刻方知?”顾书言恨不能丢给她一对白眼仁儿,心道亏得您还口口声声说爱她至深呢,连她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元幼祺忽略了他言语间的小小不敬,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一度以为,当年自己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顾蘅送自己这个宝蓝色荷包,只是因为觉得这种颜色同自己很配。却原来……却原来……
元幼祺登时又悲又喜。
悲的是,斯人已逝,自己明白的太晚;喜的是,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顾蘅不是不在意她。
回想当年,顾蘅自知命不久长,且不论她心志坚韧,决定之事断不会回头;她的生命只有那么短,她是真的在乎自己,才硬下心肠频频推开自己,独自留下品尝寂寞与痛苦的果子。
因为,她给不了将来。
没有成功地推开自己,没有让自己最后恨了她,这可能是顾蘅一生唯一的遗憾了吧?
彼时的元幼祺,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她扭过身,背对着顾书言,强撑着平静道:“朕知道了。顾卿且退下吧!”
她知道顾书言在盯着她的背影看,她不想被他看到她脸上抑不住的泪水。她有她的帝王尊严。
顾书言终究道了句“是”,便要退出去了。
那么一个字,元幼祺听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元幼祺突然又开口道:“顾卿对她的情意,朕就不再计较了。”
脚步声一顿,接着便慢慢消失,听不见了。
顾书言恋慕曾经的齐映月的事儿,元幼祺早就知道。因为顾蘅便是齐映月的再世,他移情于顾蘅的身上,这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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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祺也能想得到,顾书言没有将顾蘅所有的遗物都转给自己。
这种事,她已经不想再去认真计较。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难为他呢?
帝王要有帝王的大度胸怀,不是吗?
只是,自那以后,关于顾蘅的事,元幼祺再没有同顾书言谈起过。
仿佛一夜觉悟,她把对顾蘅的所有的思念,都深深地埋在了那只荷包里,那只顾蘅用最喜欢的颜色缝制了许多吉祥图案,寄托了无限平安祈愿的荷包里。
十几年过去了,顾蘅与宝蓝色的往事再次被揭开,元幼祺口无遮拦地说出了“朕也曾有两条宝蓝色的月事带”的话头儿之后,有一瞬的失神。
她十五岁半的时候来了癸水。因为提前有所准备,当时还是贤妃的韦太后在她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就为她讲了女子与癸水的事,并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让亲信的女红最好的张嬷嬷准备下。
元幼祺那时刚得了顾蘅赠的荷包不久,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宝蓝色”。张嬷嬷当然遵照着去做。
而今想来,元幼祺恍然大悟:其实,她早就在意识中,印刻下了这种颜色是顾蘅喜欢的颜色。连贴身的用物,潜意识中都希望是这种颜色的。
那是一种渴盼顾蘅亲近陪伴的不可言说的心思。
想到这些,元幼祺突的苦涩地笑了,虽苦,后味却有一丝甘甜。
“此刻方知……”元幼祺在屏风后轻轻摇头。怪道当年被顾书言幽怨过,亏自己还口口声声说着深爱阿蘅呢!
在屏风在惊羞莫名的墨池听着皇帝言语初时轻挑,接着便怪异起来,蹙眉,别扭地快速着好衣衫。
然而,直到她穿好了衣衫,皇帝都没再言语。
墨池心里有点儿慌,心道莫不是方才没搭理她那话头儿,她不高兴了?
毕竟她是皇帝,偶尔耍些小性儿,谁又敢说什么呢?
墨池很快就想开了,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对于元幼祺,是越发的包容,甚至纵容了。
“陛下方才说什么?”墨池忍着赧意问道。
皇帝真要再提什么“月事带”的,她也没办法。只要不过分……嗯,只要不过分,便忍了。
元幼祺见墨池自屏风后转出,衣装整齐,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近前去搀扶她。
墨池尚未来得及说“手脏,陛下别碰”,就听元幼祺抢先道:“朕让侍女进来拾掇了吧?”
墨池立时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要让侍女“拾掇”的是什么东西。
她禁不住侧眸去看,瞧见皇帝一脸的坦然。
墨池却是没法坦然的。她想到,皇帝也是女子,她在宫中的这种东西,又是谁来拾掇的?
内监?侍女?还是经年用惯的老嬷嬷?
无论是谁,总之肯定是有人来为皇帝清理,有人为皇帝缝制那……贴身的东西,甚至亵.衣、亵.裤……
墨池越深想,越没法淡定了。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走回榻前,坐下。
心里面涨闷闷的,不吐不快。
元幼祺跟了过来,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朕让连襄来瞧瞧啊?”元幼祺关切地问着。
墨池看向她,脑子里翻涌着“谁拾掇的”“谁缝制的”等等古怪的问题,胸口快被憋炸了。
“陛下在宫中,都是谁来拾掇的?”她终于问出了口,一颗心却也因此而提溜到了半空中。
元幼祺被她问得一愣,努力理解了一下,明白她指的是何事,遂“扑哧”失笑。
这问题很可笑吗?墨池的眼神变作幽怨。
元幼祺绷着笑,骄傲道:“没有谁拾掇!朕不存在这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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