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病重, 今夜宫中不同寻常。元幼祺不放心宫门的防卫, 之前特命梁少安带兵,负责护卫宫门。
她刚入主东宫没多久, 眼前可用的武将,能信任者唯有韦舟扬与梁少安。而韦舟扬现在带领内廷侍卫拱卫勤政殿,弹压宗室或外臣可能因为魏帝病重而生出的异心, 更要保护好母妃的安全。韦舟扬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元幼祺于是就将护卫宫门的重任交与了梁少安。
此时夜深,宫门早已经下钥,便是奉诏入宫探视魏帝的皇子、重臣与宗室, 进入宫门也自有其程式、规矩, 断不需要梁少安亲自来回禀。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此处, 元幼祺骤然紧张起来。
她有生以来,第一经历这样的考验, 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手心里不知何时沁出的一层汗水, 足以证明。
“让梁将军进来说话吧。”顾蘅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眼下是多事之秋,异变随时可能发生, 梁少安是久经杀场的将军,做事绝不会失了大分寸。顾蘅终究是不放心元幼祺, 觉得还是自己亲耳听听梁少安怎么说才能放心。
元幼祺自然是同意的。
她忧担心着顾蘅的身体,虽然此时情势紧急,顾不上旁的, 她也没忘了扶了顾蘅靠在一只软和的大迎枕上, 又替顾蘅掖好了身上的锦被。
顾蘅浑身乏力得很, 只好由着她作为。
元幼祺刚要直起身,眼尖地发现顾蘅的床.榻内侧有一抹诡异的红色。那是一幅绢帕,正是她之前带来给顾蘅看的顾敬言当年亲手绣过名字的绢帕。
那绢帕,不是素色的吗?为什么会有大片的鲜红色?
元幼祺脑中猛然一惊。
顾蘅已经及时地抬掌覆住了那幅绢帕,刚好将上面的鲜红色覆个正着。
“快去答复梁将军!紧要关头,不可耽误了正事!”她轻推元幼祺道。
元幼祺脑中的疑惑更重。
梁少安甫一步入寝殿大门,也不啰嗦,目不斜视地向元幼祺抱拳道:“殿下!南宫门外来了一人,极力要求入宫求见,臣不敢擅断,请您示下!”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禁中也是随便想进就进的!
可是,能让梁少安这般重视地来讨自己的示下,而不是干脆轰走了对方,便显然不是个寻常人物。
“是什么人?”元幼祺蹙眉问道。
梁少安面露古怪,道:“是云虚观的上座道人元凌真人。”
元幼祺微惊,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床帐内的顾蘅。
隔着一层帐幕,她自是看不到顾蘅此刻的神情的。但她很清楚,元凌真人与顾蘅渊源不浅,恐怕,元凌真人此行是为着顾蘅也未可知……
“请进来!”元幼祺吩咐梁少安。
她又不忘缀上一句:“请元凌真人马上到这里来!”
梁少安微愣,抱拳道:“是!臣这就去办!”
“元凌真人来了……”元幼祺凝着顾蘅失了血色的脸,欲言又止。
“我猜到她会来,”顾蘅淡笑,“毕竟,她的师姐命不久矣,她不可能推算不出。”
她的声音那样轻,语气那样平静,偏偏说出口的内容却足够惊煞了人——
“谁?她师姐!是谁?”元幼祺几乎破音,惊悚地盯着顾蘅宁静的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顾蘅无所谓地看着元幼祺。
“你……你……”元幼祺快要窒息,磕磕绊绊了半晌,“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蘅却将目光转离元幼祺的脸,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俗姓齐,闺名映月。我父齐浩然,乃大魏章国公。”顾蘅死死地盯着床帐上繁复的花纹,就是不肯给予元幼祺哪怕一个眼神。
元幼祺瞬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从好几个人的口中,听说过章国公齐浩然的小女儿的故事。那个叫做齐映月的女子,曾经被无数俊彦爱慕的女子,竟然就是眼前的顾蘅!
“我自幼习读百家书,尤其喜好读道经,后被家师看重,收为弟子,道号元冲。”
“你……尊师是……”元幼祺胸口如遭重击。
“不错,家师华存真人!”顾蘅骄傲道。
“果然!果然!”元幼祺嘴唇苍白,抖声道,“元凌真人果然是你的师妹!”
她早该想到,若非关系极亲密,堂堂的天下第一观的上座道人,怎会和一个世家少女交往颇深?
当意识到这桩事的时候,元幼祺的脑中灵光一闪,她恍然记起,就在方才,顾蘅提及“师姐师妹”的话头儿的时候,还说了……
然而,顾蘅却不允许她继续想下去,续道:“我自幼随师父云游民间,向师父习学道理的同时,亦跟着师父习学岐黄之术。”
原来如此,怪道阿蘅的医术如此厉害,原来是华存真人的高足。元幼祺暗自点头。
她从小被韦贤妃和顾蘅教养得极好,不止是明理上,与机变上亦很有造诣。如此,才造就了曾经知道顾蘅是重生之人而不觉惊怕,如今又听了顾蘅叙说前世身份,也极快地适应过来的她。
“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我都会如师父那样,云游四海,求道行医,做一个不羁于世俗的化外之人……”顾蘅幽幽道。
她说着,禁不住双眸转向了元幼祺。
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克制自己,此时此刻,她都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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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祺的目光从未曾离开过顾蘅。顾蘅看过来,她的目光便更加的殷切起来。
那是一种纯粹而干净的炽热,爱慕与倾心的炽热。
顾蘅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被那种炽热烫到了,于是心口再次狠狠一痛。
这一次的痛,不是因着旁的,只是因为,顾蘅此刻,当真喟叹起命运的捉弄来——
她自知已经是一个万劫不复、有去无回的人,她又怎么能再将元幼祺拖下水?
相思刻骨,刻骨相思……她已经因为相思而将自己的魂魄刻镂得遍体鳞伤,又怎么能让元幼祺再经历一番这种痛?
毕竟,元幼祺是敬言的孩子。
若她不是敬言的孩子呢?顾蘅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当然也是一般无二的!
在意一个人,又不能真正地陪伴,难道在自己身死命殒之后,让她与痛苦相伴一生吗?
绝不可以!
顾蘅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想是否在意元幼祺,更不可以去思忖这份在意究竟有多深。因为,那会让她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对元幼祺狠不下心肠。
若她不能让元幼祺恨自己,便只会坑害了元幼祺一生。
你后悔吗?
后悔当初的谋算,将敬言的孩子也搅进来吗?
顾蘅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而这一次,她没法像过往十几年那样,毫不犹豫地给出“不悔”的答案。
不错,她可以说她不后悔将敬言的孩子搅进这个局中;她可以说她所谋划的一切,最终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将敬言的孩子推上帝位;她可以说她接近敬言的孩子、教导敬言的孩子,是为了让这孩子在将来的为君之路上走得更稳健、更踏实;她可以坦然地说她是为了敬言的孩子好……
可是,当“敬言的孩子”变成“元幼祺”三个字呢?
一切,都变了!
顾蘅已经开始辨不分明自己的初衷是否对,而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元幼祺好了。
这不是因为她如今病入膏肓,以至于脑子也不够用起来;而是因为,当她的身份从旁观者变成当局者,当她对元幼祺掺杂了更多的情感因素之后,她便再也无法理智下去。
元幼祺眼见顾蘅只说了前世想要云游四海的理想之后,便突的噤声,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泪湿眼眶,立时慌了。
“阿蘅……阿蘅你怎么了?”元幼祺忧心道。
为什么哭?难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元幼祺如此想着,更觉得心疼了,她仍不住凑上前去,抬袖替顾蘅揩拭眼角的泪水。
“别碰我!”顾蘅厉声喝道。
惊得元幼祺抬起的衣袖僵在半空,人则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
顾蘅的眸光已经变作锋芒狠厉,她逼视着元幼祺,语带厌恶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如何忍的你!”
元幼祺整个人呆傻了。她从没想到,顾蘅是在“忍”着她,这些年都是……这怎么可能!
顾蘅嫌弃地推搡开元幼祺,冷漠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眼睛和她的长得有多像!像得让我厌恶!”
她的声音那么冷,却又不肯给元幼祺哪怕一个眼神。
元幼祺受伤极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突然让顾蘅这般厌恶。
顾蘅依旧看都不看她,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道祖碑林……那时候,她穿着水色的罗裙,听到我走近的声音,便从颜祖碑上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
元幼祺闻言,如遭重击。
她恍然大悟,之前她跟踪顾蘅到道祖碑林,见到顾蘅立在颜祖碑前,沉默又伤心的模样,彼时的她还不解,现在她才懂了,那是因为,那里,是顾蘅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地方。
而那个人……
元幼祺的身躯狠狠一晃,脑中一阵眩晕。
试问,世间可还有谁的眼睛,与自己的那般相像?
除了她那个已经在十六年前去了天上的娘亲,还有谁与她的眼睛那般相像?
“她……你、你说她……”元幼祺费力地大口呼吸着,话不成句。她的胸口痛得无以复加。
“不错,我爱的人,就是你的娘亲,顾敬言。”顾蘅残忍道。
她却依旧不肯看向元幼祺,没有人能够知道,此时的她,内心里是怎样的波澜起伏。
“我只爱,你的娘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顾蘅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已经将元幼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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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其实已经动心了,奈何已经没有了那个命~
关于小顾的下一世,她这辈子为了复仇算计了那么多人,不知多少人家因为她的作为而家破人亡,所谓“天道好轮回”,她下辈子当然不可能是公主的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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