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美人现在何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魏帝说到后面, 已经是声色俱厉。
元幼祺一凛。她自然知道, 父皇所谓的“这件事”指的就是霍美人有孕的事。
贵为天子,竟然被莫名其妙地戴了绿, 此刻的心情,恐怕不止是气急败坏可以形容的。他会害怕有人知道霍美人腹中的孩儿不是他的,那么, 他的帝王脸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元幼祺居于太子位已有月余, 加之她自幼长在深宫之中,对于上位者的思维习惯是极其熟悉的。她紧接着便想到了另一桩事——
父皇会不会对可能知道霍美人之事的人,做些什么?那样的话, 母妃危矣!
韦贤妃见魏帝已经缓了过来, 遂恭敬地退后了些, 欠身道:“霍美人现已被臣妾着人盯在了锦绣阁中,并无妨碍, 陛下请放宽心。”
魏帝凝着韦贤妃从容的神情, 眼眸眯了眯,心中的惊恐才稍缓了些, 暗道贤妃应该是不知道朕的隐疾的吧?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缓声道:“你处置得很妥当。剩下的事, 就交予朕吧。”
韦贤妃自然称是。她自信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霍美人也罢,元承柏也罢, 包括元承柏背后的丁令妃与丁同辉, 哪一个都跑不了。
至此, 她终于替她的孩儿扳倒了皇三子一系。
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呢?外敌又少了一伙,而她与她的孩儿之间的罅隙也在迅速地张大。
韦贤妃只要想到元幼祺此时怀中紧紧抱着顾蘅不撒手,心里面的懊恼与忧虑就抑制不住。
“陛下,恕臣妾多嘴,昭妃她……可有什么妨碍?”韦贤妃又问道。
魏帝眉心微跳,迟疑了一瞬,答道:“昭妃被元承柏那逆子惊吓着了,不妨事。”
因着霍美人的那桩闹心事,他本不愿将顾蘅与元承柏联系在一处向韦贤妃提起,但顾及到元幼祺还在现场,他可以不在乎后宫的妃嫔如何作想,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如何作想。无论如何,魏帝都不肯与自己属意的太子生分了。
毕竟,太子与韦贤妃是母子。就是做样子,也得在太子面前做出个信任他母妃的样子。这便是魏帝的心思。
韦贤妃闻言,热心道:“那么要不要请范院首来给昭妃瞧一瞧?毕竟,范院首医道高超……”
“父皇!母妃!”元幼祺突然开口,“昭妃娘娘已经厥过去一会儿了,孩儿先送她会燕来宫!”
魏帝担心地看了看顾蘅,又不放心道:“小心着些。”
元幼祺应是,竟拦腰抱起了顾蘅,欠身向魏帝与韦贤妃道别之后,径自走了。
这一幕落在韦贤妃的眼中,令她登时心神大乱。
她举荐范朗为昭妃瞧病的话头儿,昏君也罢,宝祥也罢,竟然无一人回应她。这还是其一。
宝祥抱着那姓顾的小妖精有多久了?至少从她看到,直到昏君被气厥,再到离开,足有两刻钟了吧?昏君竟然毫无疑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昏君对于宝祥与那小妖精的亲近在心里面是认可的。
一个是庶母身份,一个是嫡子,还刚刚出了元三与霍美人那档子事儿,若昏君只把她们二人看作这样的关系,会任由这么抱在一处吗?
除非……
还有,那小妖精裹在身上的外氅是谁的!宝祥的!
元三与那小妖精定然都中了那媚.药,那小妖精被元三撕扯之下,肯定衣衫破碎了。而这一切,亦被宝祥看在了眼中,她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想到她的母妃的头上,从此之后,母妃情分更是生疏?
韦贤妃如此脑中混乱地想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扳倒元承柏一系的喜悦立时被冲得烟消云散。
若是最终会失去自己的孩儿,谋算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此刻不是心乱的时候。
韦贤妃定了定神,抬眸,发现魏帝正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贤妃身子不舒服?”魏帝探究道。
她凛然一震,垂下头道:“陛下明鉴!臣妾只是觉得心中愧疚。”
“哦?”魏帝玩味道。
“臣妾处置六宫事务失当,而宝祥护卫君父心切,到底也是少不更事,竟致带兵闯入禁中,惊扰了陛下龙体。臣妾有愧,心中难安,请陛下降罪!”韦贤妃道。
她素知魏帝为人,与其等着他对自己疑心重重,倒不如先担下错来,也是争取个主动。
魏帝听罢,意外地半晌无言。这让韦贤妃紧张起来。
“宝祥到底是年轻,担不住事儿,但他一心护卫君父,这份实心是好的,朕很欣慰,”魏帝道,“不过,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又是太子,做事也该学着懂些分寸。这一次,朕便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再有逾越,二罪并罚!”
“臣妾替宝祥谢陛下隆恩!”韦贤妃殷殷拜道。
魏帝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宝祥还年轻,莫挫了他少年人的锐气。”
他说着,话锋突的一转,“你的表现,倒是很让朕意外啊!”
他的语气越发地古怪起来。
韦贤妃更紧张起来,绷直着脊背,脑中快速地思索着。
只听魏帝续道:“朕过去只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贤雅聪慧的,不曾想到,对于后宫之事,竟也能把控得这般严谨。呵!着实没想到!”
被一个掌控欲极强,又刚愎自用的人夸赞深谙“把控”之道,韦贤妃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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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贤妃心悸,忙道:“陛下圣明!臣妾一弱质女流,哪里懂得什么‘把控’‘严谨’?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陛下是臣妾的夫,便是臣妾的天。唯有陛下这片天安然喜乐,臣妾居于天之下,才能也安然喜乐啊!”
魏帝挑眉,对于她的这番“女子从夫”的话语很觉受用。
韦贤妃又道:“臣妾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夫君好,自己的孩儿好,至于六宫中事,容臣妾打个比方。这就好比大族之中的各媵妾的院落。臣妾既为陛下所信任,掌管凤印,便相当于大族中的主母,必得为陛下处理好各个院落的事。臣妾于读书明理上或有心得,但于世事料理上,却称不上聪明。但只要用上十分的心思,哪怕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臣妾不信料理不好后宫中事。”
她说着,再盈盈拜道:“前朝中事,臣妾不懂。但后宫之中,臣妾祈盼我主亲近贤德,远离奸佞小人,此是臣妾与众位姐妹之大幸!”
魏帝听她一番言论,心内那丝丝微微的疑虑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方才听韦贤妃提及霍美人与元承柏勾结的事的时候,确实动了疑心。他极其不喜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掌控他的任何事,包括朝堂之事,包括他的儿子、他的妃嫔。
他昨夜还宿在霍美人那里,还对霍美人谈笑着今日的御花园之行。韦贤妃竟然能够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掌控了霍美人与元承柏的隐秘事,这让魏帝心里很不踏实。他一度想得很多,甚至对韦贤妃动了杀心——
他不允许一个他无法掌握,却可能掌握他的人存在。
可是,看到韦贤妃面上的诚恳恭畏,听她所言又这般发自内心,魏帝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何况,还有太子那一层。他是真的很喜欢元幼祺,他更不想因为韦贤妃而伤了他与元幼祺的父子情分。
就是抛开钟爱太子这一层,他还有哪个儿子值得看重、培养?
魏帝如此想着,对于韦贤妃的猜忌便都放开了。
“地上凉,你且起来说话吧!”魏帝和声道,真像个体贴妻子的好夫君似的。
韦贤妃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直至此刻才徐徐放归原处。她知道,昏君这是暂时不疑她了。
若非宝祥那个不省心的,她何至于这样措手不及?韦贤妃心中又气又叹。
她面上不动声色,道了声“谢陛下”,便站起身来,恭敬立在魏帝身前。
魏帝道:“朕听宝祥说,他媳妇儿不大舒服?”
“柔儿不大舒服?”韦贤妃佯装不明真相。
魏帝见她不似作伪,心内反倒安稳,暗道贤妃果然也不是面面俱到的。
这样的贤妃不让他觉得戒备,反而觉得放心,语气中都多带了两分真挚——
“嘿!宝祥这个傻小子!说是媳妇儿晨间呕得厉害,很是担心。你说好笑不好笑?”
韦贤妃初时装作讶异,继而作恍然大悟状,接着便惊喜异常:“陛下的意思是说……”
她目光炯炯地瞧着魏帝。
魏帝也觉得心内温暖,哈哈笑道:“年轻就是年轻!朕说‘你大概是要当爹了’,他还傻着呢!怕不是被冲昏了脑子?”
韦贤妃暗自庆幸,默念一声“苍天保佑”。
她特特地嘱咐风柔如何伪装,又忖度着元幼祺面对魏帝相邀去观止亭的时候会如何反应,就是要让元幼祺有充分的理由避开自己算计顾蘅的事。却唯独算漏了元幼祺对顾蘅在意到了十分,算漏了元幼祺阴差阳错地遇见那名卖主投靠自己的锦绣阁的侍女,最终竟会带了兵闯了御花园,坏了自己谋划好的将元承柏与顾蘅一网打尽的计划。
倒也是因着元幼祺无意中向昏君透漏了风柔可能有孕的事,如今恰好可为己用。试想,太子侧妃有孕,太子有了继承人,昏君可能要抱孙子了,就算是自己,或者元幼祺有天大的错,看在那个尚未降世的“孙子”的情分上,昏君焉能不宽恕一二?
韦贤妃在心底里禁不住为自己谋一步、看两步的能耐喝彩。
她忙欢喜着向魏帝庆贺道:“如此,臣妾先要恭贺陛下了!”
魏帝心中畅快非常,哈哈笑道:“朕也要贺喜爱妃啊!”
前太子元承胤只有两个女儿,元承柏和元承平倒是有儿子,可魏帝从不认可那两个孙子。他此刻已经开始憧憬着风柔腹中怀的是男孩儿了,想着念着若是太子侧妃此胎为男孩儿,那么他的江山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这般欢喜想着,连之前的许多不快都被冲散了大半,魏帝只觉得元幼祺怎么都好,怎么这样好。
韦贤妃瞄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冷笑,再次赔笑道:“宝祥确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媳妇儿有这样大的事,不说先回东宫去让太医给瞧脉,离了陛下那里,巴巴儿地先来凤仪宫给臣妾问安……”
她说着,幽幽叹气,似是很为自己有这样孝顺的儿子而犯愁。
魏帝闻言,也是感慨。再一想到元幼祺顾不得自己媳妇儿的肚子,还带着兵入御花园护驾,没让元承柏得逞,心里面便不好受了。
“爱妃啊!你为朕养了个好太子啊!这是朕的福气!是大魏的幸事!”魏帝感慨道。
韦贤妃也鼻腔发酸,道:“陛下能不怪宝祥孩气就好。”
“怎么会!朕欢喜还来不及呢!”
魏帝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又道:“哎呦!咱们光在这儿说闲话,朕的孙儿还不知安稳不安稳呢!快!爱妃,你快着范朗去瞧瞧!”
敢情之前那些,又是谋逆,又是猜忌的都是闲话!游总管暗暗抽了抽嘴角。他于是继续假装自己是一根儿木头桩子。
韦贤妃笑道:“陛下说得极是!臣妾这可不是糊涂了吗!臣妾这便去!”
她心中则愤愤然的:世间只一个范朗,顾得风柔那头,便顾不得姓顾的小妖精那头!可惜了!到底算有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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