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魏帝至燕来宫瞧顾蘅, 看到的却是歪在榻上病怏怏的顾蘅。
“这是怎么了?”魏帝慌问道。
顾蘅勉强笑了笑,想要撑起身体下榻见礼, 被魏帝拦住了:“爱妃好生躺着就是,不要行那些虚礼。”
顾蘅于是谢了恩,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魏帝瞧着心疼, 再次追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了?”
顾蘅无力地摇了摇头, 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妾只是心口突的难受些……”
心口难受?魏帝蹙眉。
他首先想到的是今日乃太子头一遭到燕来宫,莫非……
他斜坐在榻边, 尽量柔和着声音问道:“是不是太子……惹你生气了?”
顾蘅浅笑:“太子确是少年心思, 言辞不免锐利。”
魏帝闻言, 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个多疑的人,若顾蘅此刻先说出元幼祺的好话来, 他反而生疑。如今, 听顾蘅如此说,他倒放了心, 心道宝祥终究年轻,一时间转不过心思来也是有的。
魏帝遂板了脸, 道:“这个太子!等朕说他!”
顾蘅莞尔:“太子才多大呢?到底还是个孩子!臣妾既是做长辈的,自然不会与她在讨教学问的时候认真计较。”
原来是讨教学问时生了争执。魏帝暗道。
他很乐于听到顾蘅自居长辈的话,这让他对于自己的安排和打算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便是探讨学问, 也该明白长幼尊卑之序, 不应失了分寸!”魏帝佯怒道, “朕这便传太子来,与你道歉!”
他说着,便要唤恭候在殿外的游总管。
却被顾蘅温言阻止:“陛下明鉴!臣妾虽然还年轻,但既然做了长辈,自然不会与太子认真计较。何况,太子是个向学之心极强的孩子,又很聪明,她与臣妾争论,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心再斥责她,打击她习学的劲头呢?”
魏帝听罢,也觉有道理,笑道:“既这么着,便暂且放过这小子!下次再敢,绝不轻饶!”
顾蘅赔笑,续道:“若说是太子的错,当真冤枉了她。其实,臣妾只是方才用了尚药局送来的药汤,心口便有些不舒服,想是空腹所致,陛下不必担心。”
魏帝听了此话,便动了心思,沉声问道:“爱妃,难道往常每次尚药局送来的药汤,你都是用膳之后才服用的?”
顾蘅闻言,怔了怔。
魏帝便即明了。他的目光忽的幽深了下去。
太医院出的那档子事,而今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那个罪魁高升便如人间消失了一般,刑部海捕文书都动用了,都没逮着他,当真邪门。现下,尚药局难道也要出事?
魏帝按下心思,看着顾蘅道:“可寻了范朗来瞧病?”
顾蘅窘然,道:“臣妾小病,范院首每日要负责凤仪宫与臣妾这里的平安脉,还要处置太医院的事务……臣妾挺一挺就……熬过去了……”
她说着,语声已经低了下去,隐隐含着委屈。
魏帝听得心疼,皱眉道:“你就是太委屈自己了!你是朕最宠爱之人,如今又这般难受,太医院本就是为宫中服务的,贤妃的身体好得很,便是偶尔一两日不去,或是换个太医请平安脉,又有什么要紧?”
顾蘅忙道:“陛下这般说,臣妾惶恐!贤妃娘娘是太子之母,陛下便是顾及这太子的颜面,也不可冷落了贤妃娘娘啊!”
魏帝眉头拧紧,看着顾蘅,心中幽幽长叹,唤来游总管,命他速去传范朗来与昭妃瞧病。
吩咐罢,他转过脸来,打量着顾蘅。
娇容苍白,楚楚可怜……魏帝突的联想到了当初顾敬言逝去时候的模样,心口绞痛,泛上了无尽的酸涩来。
他这些时日寻了几个道士入宫,为他炼制丹药,又时常流连于周美人等几名年轻贵人处,“那方面”虽然仍没什么大起色,但却另有一番销.魂乐趣,使得他几乎忘记了当初打算快些好了临.幸顾蘅的打算了。
他想着这些日子的得趣,顿时觉得愧对顾蘅,一颗冷硬的心难得柔软一回。
魏帝盯着顾蘅苍白的脸,那张脸渐渐与他脑海中顾敬言的脸重合起来。他呼吸一滞,忍不住壮了壮胆子,凑得更近了些,试探着伸出手臂,攀上了顾蘅的腰肢。
陌生而令人生厌的气息扑面而来,顾蘅下意识地屛住了呼吸,面上却还尽力强撑着之前的表情。
魏帝见她没有抗拒的反应,胆子更壮了些,又觉得自己既为天子又为夫君,如此作为亦是理所当然,遂手臂微微用力,将顾蘅扣在了臂弯内。
顾蘅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强忍住想要大力推搡开魏帝的冲.动,僵直着身体,不让自己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失态动作。在魏帝看不到的地方,她闭上双眼,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下”。
“爱妃,你和宝祥,都是朕的心肝。你们都要好好的,朕心才安……”魏帝在她的耳边絮絮着。
顾蘅努力忽略那厌恶的、来自魏帝的气息,蓦地,她极度地想念来自元幼祺的气息,那种微甜的、暖融融的气息。
她忍着恶心与厌烦,假作柔弱地轻“嗯”了一声,算作对魏帝自作多情的回应。而她的心底里,已经烦乱起来——
顾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曾经,她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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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根本不在乎魏帝是不是她的仇人,在进宫之前以及刚刚进宫的日子里,她早已经看得通透。
她不在乎这个仇人会对她做什么,抱她、亲吻她,甚至拥有她的身体,这都在她的想象之内。只要最终能报了大仇,让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到头来总是一死,一死了之,灰飞烟灭,只要留给世间预想的结果,便一切都不枉了。
然而,如今,自己这般情状,又算什么?
曾经的冷漠和无所谓都去了哪里?
难道自己没被元幼祺抱过、吻过吗?
为什么当初被元幼祺侵.犯的时候,能够那般淡定从容?
顾蘅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状,但她绝不肯去探究其中的原因为何。
因为,无论原因是什么,她都决不允许任何人,包括自己,扰乱了原定的计划。
四个月,还有四个月……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在这四个月之内,完成自己的计划。
一切,所有人,都在她的谋算之内,任何人,都不可以幸免!任何人都不许搅乱她的心!
待到魏帝松开怀抱,将她好生地安顿回榻上的时候,顾蘅纷乱的思绪已经渐渐平复,而她的目光,也一如方才魏帝看到的那般。
魏帝其实是很想留下来,与顾蘅说一会儿体己话的。最好,今夜也留下来宿在燕来宫。
然而,世事难料,恰在他准备好一肚子温存话的当口儿,有勤政殿当值的内监来急禀:“启禀陛下,有西羌的紧急军报到了!”
魏帝神情一凛:西羌!终于有消息了!
在他的心目中,陪伴宠妃自然没有他的江山重要,忙打叠起温柔,宽慰道:“爱妃,范朗应该马上就到了。朕有紧急军务要处置,稍晚些再来瞧你。”
顾蘅却是暗自庆幸苍天有眼的,让她不必忍耐与这昏君的亲密接触。
“军务为重,陛下快请去处置吧!”她像个好妻子一般,又道,“军务再忙,也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莫要操劳才是!”
魏帝大觉欣慰。
离开之前,他贪恋着方才怀抱顾蘅的感觉,生出再抱一抱她的冲动,却在碰上顾蘅的眼神的时候,莫名地退缩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很微妙的感觉。魏帝暗自怪异,心道莫非是自己脑中的帝王本分在提醒自己不要贪恋温柔乡,快去处理要事?
魏帝前脚一走,顾蘅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如释重负一般靠在了榻上,任由自己的身体全部依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
第一次,她生出了想要极力避免今后所有可能与魏帝的亲密接触的念头。
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太恨这昏君了。若与这昏君有什么亲昵的接触,难免被这昏君侵.犯。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的本能反应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从而搅乱了整个计划,以致前功尽弃。
所以,为了全盘计划,该当如何避免呢?
顾蘅倚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实则脑中在飞速思索着对策。
正在这时,游禄来禀报,说范院首到了。
听到“范院首”三个字,顾蘅的脑中灵光一闪——
范朗!
这个范朗是有大用处的。不止可以用来进行那个计划。
他是昏君眼中可以信重的红人,又与凤仪宫过从甚密。最最重要的是,他当年对敬言……
若是能将这个人好生利用起来,何愁事情不成?
不过,若利用范朗,便不能不惊动凤仪宫。
顾蘅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对于凤仪宫,对于韦贤妃,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不错,韦贤妃是抚养了元幼祺长大,可谓辛劳。可她也窃取了敬言的孩子十六年,而且,显然,她根本就不想让敬言的孩子知道自己娘亲的存在。
呵!想瞒天过海,将敬言的孩子据为己有吗?做梦!
顾蘅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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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顾蘅对小元已经有感觉了。但是,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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