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刚刚拜过堂的两个人在贴身侍女的簇拥下, 来到了临时准备的喜房中。
“明日本王命人收拾出来东院给你住, 那里宽敞,景致也好。”元幼祺道。
这堂拜得仓促, 喜房更是来不及多做准备。元幼祺本就觉得亏欠了风柔的,如今风柔的身份又是府中的侧妃,她不能让下人们轻慢了她。
东院确是个不错的院落, 格局轩敞, 配得起风柔的王府主母身份。
“殿下做主便好。”风柔温婉一笑。
她很清楚,元幼祺对她没有情;但若有义,她也很该满足了。
喜房内。
早有得力的侍女将两只用五彩丝线连缀在一处的匏爵备好, 匏爵内盛着醴酒, 夫妻分执匏爵交杯而饮, 合卺礼便成。从此以后,便要夫妻一体同甘共苦了。
侍女们都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并掩好了房门。
屋内, 便只剩下了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元幼祺侧头,目光落于那两只匏爵之上——
同样的款式, 以五彩丝线连住两只爵脚,仿佛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强行牵扯在了一处。
她看得很有些心碍, 不由得皱了皱眉。
风柔心中微苦,情知元幼祺想共饮交杯的那一个人,必定不是自己。
强掩下纷乱的情绪, 风柔当先伸出两只白生生的手掌, 分别捻起两只匏爵, 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元幼祺,道:“这合卺礼,还是要行的吧?”
元幼祺一怔,点了点头,接过了其中的一只,握在手中。
两只匏爵因为连缀在一起,使得两个执爵的人不可能离得太远。
“……委屈你了。”元幼祺突道。
风柔微愕,继而了然她所指为何,垂眸看着匏爵内的剔透的酒液,轻笑道:“殿下何须自责?风柔此生能有今日,便已知足,怎会觉得委屈?”
元幼祺默叹,也不愿多言,淡道:“喝吧。”
说罢,便捏着手中的匏爵往嘴边凑。
“且慢!”风柔忽的止住了她,含笑道,“殿下忘了,这是什么酒了?”
元幼祺被她唤住的同时,便意识到了——
交杯酒嘛,自然是要交杯而饮的。
她脑中一时凌乱,竟忘了这桩事。
风柔也不多言,只轻轻地嗔她一眼,便舒展皓腕,将执爵的手与元幼祺的在空中相交。
因为有丝线连着,两个人双腕一交,又不得不靠得更近了些。风柔身上甜糯的花香气息扑面而来,元幼祺躲无可躲,下意识地屏息,无暇细想,忙扬腕饮尽了匏爵中的酒液。
风柔再次嗔她一眼,怪她竟屏息躲闪自己费了十二分的心思炮制的熏香,于是也一扬腕,干脆利落地饮尽了。
饮罢交杯,风柔体贴地取走了元幼祺手中的匏爵,连同自己的,一同放回了原处。
那酒并不醇厚,只比寻常果酒浓度高些。二人皆是惯饮的,照理说,这么点子酒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脸上皆现出异样来。
风柔因为与元幼祺离得极近,又想到自今日起,至少名分上,两个人便是夫妻了,心里面久久压抑的喜悦被酒意一勾,遏不住地冒出泡泡来。
她眼中晶亮,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元幼祺则正陷在自己的心事中,那杯酒让她的心神有些醺醺然,还有些刺痛的酸麻:她喝了交杯酒了,而对方却不是顾蘅。
白日里怀抱顾蘅时候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只几个时辰,她就娶了旁人……
元幼祺的睫毛很长,此时她垂着眼帘,那副睫羽便铺洒在她的眼睑之上,偶尔随着主人的心绪微微颤抖着,一如风柔不受控制的随之微微颤抖的心脏。
或是因为酒壮人胆,或是因为元幼祺太过“诱.人”,或是因为旁的什么,总之,风柔终是忍不住倾过身去,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元幼祺的。
那里,存着同自己唇齿间一般无二的酒香味。
毫无悬念的,元幼祺因风柔的举动而大惊失色,毫无怜惜地推开了她。
风柔虽也是会武的,但她一颗心正旖旎着,毫无防备之下被元幼祺推了一个趔趄,勉强稳住了身形。登时,一张脸沉郁了下去。
元幼祺推开她的一瞬,下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地用右手背使劲儿擦过双唇。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被推到离自己三四步远的风柔,冷声道:“你逾矩了!”
风柔闻言,神色更是黯然,赌气施了一礼,闷声道:“是!是属下逾矩,冒犯殿下了。属下这便去别处,不扰殿下清净。”
她说罢,也不管元幼祺如何反应,拔腿便向门外走去。
却被元幼祺一把扯住:“你胡闹什么!”
风柔别过脸去,“是!是属下一直在胡闹!惊扰殿下了!”
元幼祺气闷,用力将她扯回到自己的身边,尽力耐着性子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这么大喇喇地出去了,以后王府中人该怎么看你!”
风柔梗着脖颈,道:“此事不劳殿下操心!”
“不劳本王操心?”元幼祺嗤道,“你是本王的侧室,你被人看轻了,你觉得本王能不操心?”
风柔听到那句“侧室”,微微动容。虽不是“你是本王的妻”这种动人心肠的话,却也让她的心不由得柔软了下去。
“殿下当真在意妾身在府中如何?”风柔总算是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元幼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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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元幼祺无奈地反问她。
若不是当真在意,会巴巴儿地命人备下拜堂以及合卺的礼仪吗?
元幼祺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晚,只要没有旁的事,便到风柔的房中安歇。
元幼祺感念风柔为自己所做的牺牲,纵是不能付与她自己的真心,护她在府中周全、维护住她的地位,这些,元幼祺还是觉得自己是有义务做到的。
风柔被元幼祺拉扯着,偷偷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的时候,其实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了。
她并非鲁莽冲动之人,怪只怪今日的日子太特殊,周遭的气氛太奇怪,而元幼祺想念顾蘅的样子又太明显……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元幼祺在想念顾蘅的。她又不傻,她素善察言观色,又追随元幼祺多年,怎会不了解元幼祺。
与其与那个可能一辈子都战胜不了的情敌争风吃醋,倒不如暂丢开那些恼人扰人的思绪,且只享受当下的美好。毕竟,现在,元幼祺与她是在一处的。
她们还有一辈子的世间朝夕相处。便是块冰冷的石头,暖也暖透了,何况,元幼祺对她并不是毫不在意的。
风柔于是很快地便想开了,她勾着唇角,一双妙目也紧紧地勾着元幼祺,倩笑道:“殿下让妾身说吗?殿下可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然是万事从夫的。”
元幼祺嘴角抽了抽,想说“哪个是你夫君?”,似乎与事实不符;想说“莫浑说”,又担心再惹恼了她平添事端,只得无奈叹气:“你啊!”
“我如何?”风柔重又恢复了往日面对她的时候的神情。
她笑得极好看,元幼祺略一晃神,蓦然又想起了顾蘅,眼中划过黯然。
“没什么,”元幼祺淡淡道,“夜深了,睡吧。”
风柔凝着她,终究没说什么,只体贴道:“如此,也好。”
两个人行拜堂礼之前都各自沐浴过,这会儿饮罢交杯,按照常理,该是那最最旖旎的洞.房环节了。
不过,这事儿在她们这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二人躺在榻上,风柔在里,元幼祺在外。
榻褥是红色的,锦被是红色的,簇新的枕头皆是红色的……绛红色的床帐落下,将两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红色。
元幼祺和衣背对着风柔,闭上眼睛,试图寻找着睡意。
风柔已经褪去罗裙,只穿着里面的中衣,却也拘谨得难受。明明,元幼祺还在背对着她的,她又拘谨个哪门子?
风柔无语地撇撇嘴,小声道:“殿下?你睡了吗?”
元幼祺觉得这床榻怎么这样窄?风柔口中吐出的气息都喷到她后脖颈了,害得她极不自然地绷紧了脊背。
“没有。”元幼祺答得简单。
风柔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殿下要不要脱了外袍?”
她知道元幼祺是穿着特制的束胸的,如此才能在外型上酷似男子。那物事,就算是缝制得再精致,一天到晚地贴在身上也不会让人觉得舒服,她舍不得元幼祺这么委屈自己。
元幼祺闻言一怔,继而拒绝道:“不必。这样就很好。”
风柔梗住,心道难道你以后夜夜与我同榻都要穿着那物事吗?你我皆是女子,又有什么怕我看到的!
风柔只觉自己成了元幼祺眼中的“外人”,心里一阵气苦,强忍下,又劝道:“那殿下好歹散了发髻啊!”
元幼祺头顶的金冠虽除去了,但一头青丝皆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这样紧绷着,能睡个好觉才怪。
元幼祺沉吟,却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抬手利落地拆了发髻,一瀑鸦发登时散在了枕上,泼墨一般。
风柔呼吸一滞,她已经嗅到了伴随而来的淡淡的皂角气息。
那红色的枕,与墨色的发,一红一黑衬在一处,怎么瞧怎么都让人移不开眼去。风柔突地生出了想要亲近它们的冲动。
同样的夜。
顾府后园的高阁上,顾蘅守着一桌、一椅、一壶酒,以及漫天的星斗。
顾书言刚刚离去不久。
他说,吴王今日娶了凤鸣楼的楼主风柔姑娘。
他说,陛下降下旨意,敕封风柔为吴王侧妃。
他说,今夜该是吴王与风柔洞.房的时候吧?
他在说第三句话的同时,还在偷眼打量顾蘅的神色。
他离开的时候,对顾蘅说,夜深寒凉,莫贪看星星耽误了睡眠。
他走后,顾蘅便命人取来了一壶酒,一只杯,对着幽蓝的夜空与群星、孤月对饮。
侍妾,嗯,或说是侧室,元幼祺会同她饮交杯盏吗?应该会吧?
顾蘅嘴边噙着一抹莫名的笑,自顾自抿了一口杯中物。
她饮了三两杯,微醺。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胜酒力。
可是,这样的夜晚,她怎么能不喝上一杯呢?
【你的孩儿,今日娶亲了!你可看到了?】她对那天上的人说着。
她忽的笑了,因为她想起了顾书言之前的那个古怪的眼神。
【书言觉得两个女子洞.房很怪异……呵!你也觉得怪异吗?】
顾蘅清丽绝俗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桃红色。
【你也觉得怪异吗?】她又问天上那人。
【若有来世,我为男子,你也会觉得怪异吗?】顾蘅痴痴地凝着天上的寒星。
继而,她自嘲地笑了:前世本就奢求,今生更是作孽,来世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
最终,顾蘅的身体不堪酒力,醉伏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凉风习习,沁入她的薄衫,拂过她的肌肤,却透不进她的心。
也唯有在梦中,她才能,与曾经的挚爱,痴缠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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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坐着菌都写冷了
可怜的阿蘅,都没人给她盖件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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