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睐在藏书阁的一楼二楼转了几圈,见已经没有什么能引起她兴趣的书了,便直接上了三楼。
寻常弟子是明令禁止入三楼的,所幸顾睐在世尊摩严门下修行,也掌管了一些门内事务,因此还算是有资格到三楼观看的,唯一可惜的是,与一二楼不同,三楼的书籍是不能带离藏书阁的,顾睐若有心,自可默下才是。
上了三楼,顾睐所见到的与心中所想不同,原以为藏书阁三楼如此重要,那珍藏的书籍以及看守的人应该要多些才是,可是,顾睐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书架,纵是她见识不少,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里别的不多,灰尘倒是不少。
昏暗的两三个隔间,偶尔从穹顶上漏下的几缕阳光,满是灰尘和蛛网的书架,以及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泛黄的书页。至于看守的人,除了守在二楼和三楼楼梯之间的老头,就再无别人了。
就这副鬼样子,怕是有资格上来的弟子见了也不愿多待吧。
顾睐慢悠悠地在三楼比之楼下显得狭小多了的空间里踱着步子,她虽然是脸上满是散漫,看得每一处却是分外仔细,这里如此简陋,就是最大的奇怪之处。
试问一个清洁之术能有多难,却无人打扫这里,看来是长留高层有心荒废了这里,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三尊九阁长老视其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顾睐自认不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因为曾经刀口舔血的经历告诉她,想要活得久就最好不要有好奇心,顾睐无心去触碰其中的秘密,但她更想要知道里面的一些好东西,能放在长留藏书阁三楼的东西,真的会毫无价值么,顾睐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看看实在是不甘心哪。
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阳光的折射方向,书架的摆放,地板上的图案,没有任何的问题,既然这些没有问题,那问题应该就出在书上了,顾睐毫无顾忌地拿起最边上的一本旧籍,果然面上什么封印还是禁制都没有,顾睐也不怎么失望,毕竟这里好歹是长留的地方,总不会让弟子在自家的地盘上出了事。
她也不介意手上沾染的灰尘,直接翻开了薄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纸张,上面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更不可能是像清虚道长的六界全书,或是尊上的七绝谱这样的秘籍,普通得仙界里大部分人都会弃之如敝履,因为记录的是如何描绘山川河流,地形百态的方法。
仙凡有别这其实是仙界众人心□□有的观念,只是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罢了,但是没有人会愿意荒废修行的时间去当一个仙界的徐霞客,游仙散仙也没这个兴趣。便是关于秘境洞府机遇什么的,更是不用想了,早万年前便已被各门各派分刮好了,对了,茅山门下也是占了不少福地灵脉的,但都是提供门下弟子的机缘,所以在仙界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便是拜入修仙门派之下。
当然其下的注解也是这样说的,顾睐特地看了看书页上用红笔写下的批注,想法大致与她相仿,只是口气稍微狂妄讥讽了些,想必在长留也是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
顾睐仔细观察了一下,便大约可推断出批注之人的性格,这算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一点小习惯了。此人分析详细,且句句扣中要点,说明他不仅狂妄高傲,对这种修行之人根本用不到的手段不屑一顾,而且还是个完美主义者,这样的性子让他即便是对这篇让他不屑一顾的杂文也会认真批注。
这样性格的人顾睐也见过,只是下场都不大好,因为容不下一点点的瑕疵,情感便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嫉妒,不甘,爱情,等等,要还是以前那个当杀手老板的顾睐,想对付这样的人不要太容易,给他们一个走在悬崖边上的机会就是了,连推都不用推,他们也会自己心甘情愿地堕入黑暗,万劫不复的,当然对于他们而言,那才是最后的光明。
顾睐想了想,压下了那些不是很美好的心思,她还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的,这些事也就想想而已。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她推想的不错,这个人连最后一页也做了批注,说明他追求完美到了极致,而且会坚持到底,绝对不会是个默默无名的人物,因为像这样的人,哪怕是被埋没到了尘埃里,到最后一步也会疯狂得将所有人拉下深渊的。
她的目光慢慢移下,落到最后一行,鲜红的两个字,竹染。
最后一点,渴望成功,名利,渴望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顾睐眼眸渐渐变得幽深,然后随手一扔,将书扔回了原来的书架上,却只是扬起了一层薄灰便又变成原来黯淡无光无人问津的样子了。
顾睐却又拿起一本看了起来,从天文地理,到星算卜卦,再到医理驯兽,还真是无一不有啊,一本,三本,十本,二十本,顾睐倒也没有细看,只是捡了些她需要的记下来。
楼道边上悬挂着的沙漏在不停的细数着流逝的时光,顾睐搁下一本书,拉开手伸了个懒腰,难得有这么累的时候啊,主要还是默记那些内容费去的心力太多,得亏顾睐神魂强大,不然早就气血两亏倒下了。
天色也晚了,穹顶上犹如一张黑幕,不见星星,只有那一轮高高挂起的月亮,这里也没什么夜明珠,也就顾睐夜视如昼明,看书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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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睐看了这么多书,其中内容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有竹染的批注,看来问题就出在竹染上了,他的批注大多是讽刺挑剔性的,而这些都基于他本身天纵之才,见识悟性比之这些作者也不差多少,甚至胜过他们的份上。
可惜了,可惜了这份才华,这个叫竹染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被流放到仙界之外的地方去了,原因很简单,在长留历代门人名录上没有他的名字,那些名录虽然多得快堆满一个房间了,但在给落十一帮忙的时候,她也有幸看了一遍,并且她很确定上面没有竹染这个名字,究竟是放了什么样的错,会被从门人名录上抹去呢。
顾睐心思飘了一会儿,很快就打住了,顶多是个聪明人罢了,不值得她费心思去探究他的过往。
这么想着,她又看了一眼楼道间的沙漏,时间已经不早了。
正打算转身离开的顾睐却无意瞥见了书架靠在墙壁那里露出的一片书角,穹顶上投下的月光正好落在那书角上,映出了那几个近乎模糊的字眼,三千禁术。
顾睐心神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时,书已经被她拿在了手里,待她一页页翻开,眼眸里亮光一闪,啪的一声在寂静的三楼里响起,顾睐单手合上书,嘴角轻轻一勾,没想到,这竹染还真是个人物,研究禁术阵法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还只是他在长留是所作,那如果他还活着,这份本事又到了何种地步。
“竹染?没听说过这人啊?是长留弟子么?”落十一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今年长留的账本,狭长的凤眼里满是困惑,看起来是真的对此人一无所知。
顾睐抿了抿唇,想了想又问道:“那十一师兄可知道长留以前所逐出门外的弟子,尤其是三尊门下的。”
落十一用毛笔抵着下巴,想了想,道:“被逐出门外的弟子年年都有,但要说三尊门下的,我听小师叔说过,在我之前师父还收过一个弟子,后来犯了错被逐出去了,你说的竹染莫非是这位?”
顾睐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销.魂殿里,顾睐一袭素白的衣衫,发间只系了一条银白的丝带,微微挽起一头柔软如墨的秀发,腰间佩戴的纯色宫铃安静地落在那里,莹白如玉的纤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着,泻出一曲流华回荡在这殿中。
而在她对面,笙箫默紫衣玉带,慵懒却优雅地支着脑袋,闭目半倚在专门为其准备的铺满冰丝玉锦、雅致褥枕的卧榻上,瞧他脸上的表情似是在享受这曲空灵妙音。
顾睐指尖挑起最后一声,如峰回路转般一改先前的婉意绵绵,涤荡人心,仿佛被惊起一般让观者措手不及。
笙箫默支起身子,不由得道:“鳞鳞江色涨石黛,嫋嫋柳丝摇麴尘,这一声转的惊人惊雨。”
顾睐微微一笑,面上无自矜亦无自谦,道:“若非如此,此曲也不会名为《惊蛰》了。”
笙箫默手持银笛轻轻转动,带有赞叹之意道:“众弟子中能奏得出这《惊蛰》的人,也只有你了。”
顾睐依旧淡淡道:“唯手熟尔。”
笙箫默笑着摇了摇头,乐道可不是靠勤奋能走得了的,不过三日便能奏出这上品乐曲《惊蛰》,足见她在此道之上的天分了,只是,笙箫默瞥了她腰间的宫铃一眼,心中叹道,不知师兄为何对花千骨这般尽心,莫要是他所想那般,笙箫默又移开目光,落到顾睐那始终波澜无惊的脸上,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今日的课程就结束了,是在这多加练习还是回去,你自行决定便是。”笙箫默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他还想在睡个回笼觉来着,多了个徒弟果然累多了,好在花千骨不像他那两个徒弟那般闹人。
“儒尊留步。”顾睐忽然道。
“何事?”笙箫默挑了挑眉,语气温和地道。
“我想问儒尊一个人。”顾睐道。
“何人?”
“竹染。”当这两个字在殿里响起时,周围似乎安静了许多,只见笙箫默脸上难得地一片怅惘,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不过笙箫默很快就回过神来,轻轻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长留的痕迹已经被抹去的差不多了吧。”
顾睐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坦诚道:“我在藏书阁三楼那看到了有他名字的批注。”
笙箫默一听,倒来了兴致,道;“你看了他写的那些东西,那依你看,他怎么样?”
顾睐略微低头思索了一下,语气平淡却分外有力度地道出了四个字:“惊才绝艳。”
走到销.魂殿外的一身道袍的人听见了这句话,不禁怔了怔 ,停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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