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二十九这天早上, 唐寿破天荒没睡懒觉, 起个大早。即便如此,他醒来时,熊壮山也起床多时。他在被窝里拱阿拱的不愿起来, 可一想到今日是腊月二十九, 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 就不得不往起爬。
昱朝对年节还是很重视, 不像后世的年节基本已形同虚设,仪式过没了,唯剩下一家团圆还是个好盼头。
这时候昱朝还严格遵守古礼,按部就班地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 灶王爷上天。这日家家户户,要将灶王爷相揭下来烧了,寓意送灶王爷上天庭。传说, 灶王爷到了天上,会把人间这一年功过禀告给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便会对论功行赏,有错的, 会罚。所以很多人家这天都会做许多美食上供, 是想堵住灶王爷的嘴,让他到了天庭不要参自家一本。
腊月二十四, 扫舍除尘。
腊月二十五, 推磨做豆腐。这天玉皇大帝会来到凡间吃豆渣, 以表清苦。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腊月二十八,题写桃符。
腊月二十九,上坟请祖上大供。
唐寿便是要爬起来准备祭祖的东西,还要跟着熊家人去上坟,他作为熊家新夫,第一年不但得必须到,还会是重要人物。因为他和熊壮山两个还没有孩子,按古礼,需在祖先坟前祷告,请祖宗保佑,赐下一名健康伶俐的孩子。有特别想要男孩的人家,这时候也会和祖先说。
对此,唐琴只想呵呵,也不知道这熊家祖先灵不灵,要是知道他们熊家的新夫,是一个跟他们一样的鬼魂,会不会气诈尸,从祖坟里蹦出来。
但不管怎样,熊壮山对这天还是非常在意的,许久前就和他说过,那样一个不墨迹的人,多次在耳边提起,要他诚心祷告,给他生了大胖娃娃,他想做阿父了。
唐寿自己的态度暂且不考虑,哄着熊壮山过年开心还是要的。
熊壮山进屋,就见到自家小夫郎,揉着眼睛,披着被子,半坐半卧的,睡眼朦胧。
熊壮山赶紧转身将门关上,唐寿被子没盖严,不要让风冒到他。然后缓了缓身上的冷气,这才大踏步进来,从被子底下将捂的热乎乎的衣服抽出来。
“二郎,你外面的活都忙完了?”
“早起了会,忙完了,今天屋里活多,正好帮你忙屋里。”熊壮山边说话,边给唐寿穿衣服。“辛苦你了。”
唐寿一个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被像个四五的小孩子似得让人给穿衣,顿时脸臊得通红。
“我,我自己来。”唐寿困意也没了,不好意思地结巴道。
熊壮山跟没听到般,继续手上的动作,“抬手。”
唐寿乖乖抬起了手,让伸腿,他就伸腿,总算在全身冒烟前,将衣服穿好了。
等穿完了衣服,他已经彻底清醒,醒的不能再醒。
他脸红心跳,砰砰乱蹦的心脏如同得了心脏病的病人,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熊壮山的脸,只觉得那张脸今日格外令他羞涩。
“我,我去把昨天发的面蒸了。”
望着夫郎慌慌张张逃离的背影,熊壮山惯没表情的嘴脸,竟轻轻笑了。他撵了撵手指,低头看去,那上面还残留着夫郎的温度和滑润的触感,好摸。
逃进厨房,唐寿拍了拍脸颊,企图赶跑烧起来的温度,缓了会儿,头脑清晰了,才转头洗漱。
灶上已经升起了火,烧了一锅开水。自从家里有了火炕,熊壮山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烧炕烧水,总怕屋子冷,又怕他起来没有热水刷牙洗脸。
唐寿兑了些冷水,用温度适宜的水边洗脸边想,怪不得网上许多妹子都嗷嗷叫着,好男人都去搅基了,还萌什么直男被扳弯。他以前还觉得这种事不现实,喜欢女人的男人怎么可能被扳弯。直到他穿来这里,和熊壮山在平凡艰苦的日子中,一点点磨过,他才发现,当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对另一个人好起来,在过日子面前性别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幸好,他不是这里人,要不,也许就被熊壮山磨软了心。
洗漱过后,他蒸起了馒头,因为要祭祖,馒头被他捏成各种小动物的样子,其中小兔子形状的最多,或趴着或坐着卧着,还有两个抱成团的。
唐寿又做了几样荤菜,看见地窖里有许多猪肉皮,便想做皮冻,皮冻是后世的叫法,记得在宋朝,他有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做水晶脍。
熊壮山叠完被子,打扫了卫生,进来就见唐寿手上拎着块大猪肉皮。
“你要做肉皮吃?给我,我给它先净毛。”
熊壮山不亏是个屠户,做这事十分地道。将肉皮搁滚水里泡透,捞出来,刮净细毛。一套操作下来,也就眨眼之时。
“二郎,肉皮你们平时都怎么吃?”
熊壮山随口道:“和肉同炖,也尚可。”
“暴殄天物。你看我给你做道水晶脍,你就知道从前猪肉皮吃瞎了。”
“嗯。自从有了夫郎,我就知道从前的都吃瞎了。”
这……熊壮山怎么成了油腻老司机,一言不合就开撩,这和他从前人设完全不符,要不是这头大笨熊还时不时拿那把大砍刀出来吓唬人,还有蛮悍的腰力,他都要怀疑这头大笨熊同自己一样,被人穿了。
唐寿这么想着,双眼忍不住偷瞄了眼熊壮山的腰。强壮,有力,能让人欲罢不能,欲死欲仙……停,打住,再想下去就是限制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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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头大笨熊每次都正能撩到他心坎上,一点也不会让他觉得油腻,反而……挺喜欢的。
唐寿这边刚做好祭祖要用的吃食,那边熊家人就到了,一家人虽不住在一起,但上坟总不能分开上。唐寿收拾了东西,两家人一起出去大门。
冬天的寒风刮骨,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冻得唐寿全身不停打哆嗦。
“你没穿狼皮马甲?”熊壮山问。
“没,我忘记了。”唐寿声音带着哭腔道。
“我现在回去取。”
“别了吧,这都走出村里了。”
“没事,我脚程快,准能在你们到之前追上。”熊壮山将手里东西塞给唐寿,掉头就走,他步子也大,迈开了,几步就远了。
熊大嫂看的是真切的羡慕,没想到熊家那个最不令人看好,最凶神恶煞的三郎,成亲后,竟是最疼媳妇的。
熊大郎偷偷瞥了眼他阿娘,见他没注意这边,忙伸手勾住了熊大嫂。熊大嫂的脸唰地红了,轻轻挣了两下,没挣脱,就随他了。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家大郎,其实也是挺不错的。熊铁慢慢凑过来,小声在熊大嫂耳边道:“明年春暖花开,二郎在上山,我跟着去,不能猎到狼皮,给你猎只山羊皮也好,作件皮衣,暖和着呢。”
熊大嫂忙道:“我不要,上山那么危险,你不许去。”
熊铁憨笑着,也不说不去。
他两个自认偷偷摸摸,却不知道全落去熊母眼里。她的这三个儿子也不知道随了谁,都是疼媳妇的,没一个像他们那个榆木疙瘩的阿父。
熊壮山追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地里。
“给,就穿在外面吧。”
狼皮是唐寿没来之前熊壮山得的,做成的马甲自然是按照熊壮山的尺寸。熊壮山彪悍的体格能将唐寿整个罩住,所以即便唐寿穿了厚厚的棉衣也能套在外面。
别看只一件马甲,但因是皮子的,挡不少风寒。
这时候农家人死后一般都是埋在自家地里的,除了是后过来的没有祖坟,不然几代人下来,就都有了祖坟。熊母在坟燃了油灯、摆上贡品、烧了纸钱,之后就是一个个跪拜。
先是熊父熊母,之后是大郎,到了熊壮山和唐寿时,熊母忙嘱咐道:“你两个要诚心些,在心里认真祈求,咱们老祖宗很灵的,一定会保佑你两个今年就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唐寿:“……”
他心里什么也没敢想,毕竟是在人熊家祖先坟前,然而熊壮山却很虔诚,那种虔诚的态度,是唐寿从为见过的。
三拜过后,熊母笑呵呵道:“祖宗保佑,今年再让我家二夫郎给我添个胖孙子。”
熊母这话说完,忽地就平地刮起一股阴风,一张粗糙地黄纸猛地糊在正在起身的唐寿脸上。
唐寿:“……”
熊母:“……”
别说这熊家祖先还挺准的,知道他是个生不出来的,先糊了他一脸。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熊壮山,他连忙将烧纸从唐寿脸上揭下,把唐寿整个人护在怀里,虎视眈眈地道:“这是我夫郎,你们要干什么?”
唐寿从熊壮山怀里探出个头,确定没出现灵异事件,拽拽了熊壮山的袖子,“那个,这是你家祖先。”
“嗯,那你也是我夫郎,生生世世都是我夫郎。”熊壮山霸气道:“谁反对也没用。”
“……”唐寿。
他们走后,陆续有人穿过熊家地到自己地里去。
有人看见熊家上坟时的小馒头道:“你看,熊家的馒头捏的是兔子形状的。”
另一个娘子捂着嘴呵呵笑道:“一定是熊屠户家那个小夫郎捏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兔子,兔爷……”
一阵轻快地笑声飘过,隐隐约约听见那小娘子道:“熊夫郎倒是有心,这时候还不忘在祖先跟前讨个脸。”
熊家祖坟钱的阴风又刮了起来,风向正是那几只兔子馒头,可吹了半天,愣是纹丝不动。像是累到了,这股阴风认命地停了下来。
回到村子里,熊母又再次让熊壮山两人去家里过年,熊壮山摇了摇头拒绝了。
这段插曲过后,唐寿并没放在心上,但熊壮山却表现出强烈地不安,仿佛又回到他刚穿来时,走一步跟一步,恨不得和他粘成一体。
唐寿无奈道:“二郎,都是巧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
熊壮山双眼复杂地盯着唐寿,里面有深沉的东西在翻腾,唐手看不懂。熊壮山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嗷……嗷……汪汪汪……”忽然,一阵清晰地狗吠声响起。那狗的叫声充满了痛苦,十分凄惨。
“是谁家狗受伤了?”
熊壮山听了会不见别的动静,只有那狗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听着像是受了重伤。
“我出去看看,你在家里别出去。”熊壮山翻出打猎时的弓箭背在身上,又提起门旁那边锋利的砍刀。
村里的狗都是正宗的小土狗,我们华夏的土狗不似外国引进的宠物狗,以卖萌为主。它们看家护院,十分通人性。在晚上的时候,从不乱吠,引得左右不安宁。除非是有什么东西,难道山上下来野兽了。
唐寿顿时面容严峻,披着衣服就要跟着熊壮山出去。
“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熊壮山拗不过唐寿,就叮嘱道:“我听着不像有别的野兽,好像只是一只狗受了伤,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咱们远远看看,要是有别的,赶紧回来叫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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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两人一人点燃一个火把,就寻着声音找去。
距离后山三里地远的地方,远远看见两只像狗的牲畜,一个侧躺在地上,哀哀地叫着,十分痛苦。另一个围着它焦急地打转转,偶尔停下来在它身上舔两口,似乎在给他舔伤口。
唐寿还要往前走,被熊壮山一把拦了下来。
唐寿疑惑道:“怎么了,应该是村人谁家的两只狗受伤了。”
熊壮山道:“不是,地上躺着的那只是狗,围着它的是狼。”
狼不会汪汪叫,而地上躺着的那只痛极了会汪汪叫。另一只围着它转的,自始至终没汪汪叫过,只听见它低低地嗷鸣。
似为了应熊壮山的话,那只不停来回转圈的东西猛地抬起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唐寿看见它的眼睛在冒绿光。
“是……狼,真的是狼。”唐寿吓得猛窜进熊壮山怀里,熊壮山环着他十分镇静,砍刀被他塞进唐寿手里,翻手就去摸后背背篓里的弓箭。“别害怕,大虫我也打死过,别说一只孤狼。”
他刚搭上弓箭,忽然那只狼竟前腿弯了弯,似在跪拜他们。
熊壮山停下拉弓的手不动了,“它在向我们求救。”
“啊?”
“山上的有些野兽是有灵性的,我参军出任务潜伏在山林里时遇到过。”
“那怎么办?我们救不救?”
“等等看,看那只狼走不走。”
那只跪拜的狼似乎知道熊壮山他们的顾虑,拜过人,起身留恋地舔了舔地上的狼狗,受伤的狼狗发出呜呜地叫声,那狼便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他眼,然后掉头飞速窜进后山,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消失不见了。
熊壮山谨慎地道:“我们再等等。”
等了许久,并不见那对绿森森的狼眼,只有地上的狼狗在不断挣扎,痛苦的哀鸣着。熊壮山这才领着唐寿慢慢走进,确定狼狗附近真没其他东西,熊壮山才低头查看它身上的伤口。
狼狗伤的非常重,它应该是和别的狼打架了,整个后背被撕咬的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腿上有些几处深可见骨的牙印,最严重的还属肚子,竟被撕裂了条口子。
它躺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哀鸣。
熊壮山迅速把外衣脱下,将狼狗裹住,抱回家。
家里常备的止血药粉和外伤药都有,这是熊壮山的习惯,参军时总受伤,慢慢一些必备的外伤药也就不离身了。后来退役回家,时常上山打猎,小伤不断,他不耐烦请郎中,就在家自己备了许多药。
这会儿熊壮山也不吝啬,将伤药拿出,全部都倒在狼狗伤口上。唐寿取了针线,用油灯过将针线烧过,又泡了酒,打算给这狼狗把肚皮上的伤口被缝上。
熊壮山怕它疼了咬人,用一条粗麻绳绑住了狗嘴。那狗似乎知道人在救它,并不反抗。
熊壮山和唐寿针线活都不会做,更不是医生,哪会缝伤口,完全就是照葫芦画瓢,缝得歪歪扭扭,勉强算是缝上了。缝合前后,唐寿都用酒给那狼狗进行消毒处理了。只是不知道他家这种便宜的酒能不能闭上后世的酒精有用,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唐寿和熊壮山也无能为力了,这里的医疗水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狼狗被折腾的叫声微弱到听不见,哀哀的似随时会断气。
“睡吧,太晚了。”
唐寿瞅了瞅那狗问道:“能活过来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不过牲畜比人类坚强,它们不懂医药受了伤也能活下来。现在咱们它伤药了,它还是有希望的。”
唐寿点点头,两人睡下。但狗嘴上绑着的绳子谁也没敢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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