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吩咐尚宫们扶曹良娣回寝殿静养,有赶去看宫娥晴好。
伤势惨不忍睹,晴好左耳齐根切出一半寸长一道口子,血肉模糊。太医吩咐人按住惨呼痛叫的晴好,用银针为她缝合伤口。血腥气扑鼻,白绫上满是血迹,几名小宫娥吓得周身哆嗦哭啼,春晓都不忍目睹。
“三……三姑娘,求你,三姑娘,求你救救晴好,不能赶晴好出宫去呀!”晴好推开御医噗通跪地叩头,惨然哭告,“国舅夫人若是得知,晴好必定是死路一条的。就是让晴好去浣衣局做苦役也不要出宫。”
晴好哭得凄惨,哀求着:“求三姑娘央告太子妃,只要晴好能去伺候太子妃,我们良娣才不敢动晴好。求三姑娘垂怜!”晴好说罢叩头不止,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哽咽。
“养伤要紧,有些话日后再说。”春晓宽慰道,扶起她,紧张地催促太医务必要妙手回春,莫给晴好落下伤疤。
“倒也不打紧,日后挽个堕马髻,留几绺发垂下遮住左耳就是了。”春晓好言宽慰。 她心里犹豫,可是若放了晴好去别的宫里,都难免曹良娣不会善罢甘休。
转出殿,春晓心头抑郁,宫里的人谁不是仰人鼻息,谁得势就对谁笑脸相迎,谁失势就狂踩猛踢,曹良娣是国舅府的千金,怕是自幼不似她这庶女见惯人间冷暖吧?
才进太子妃的偏殿,就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嚷着:“哎呀,大嫂嫂,就教教安平吧。母后的千秋寿辰将近,九哥同安平挖空心思才想出去翻排这曲《霓裳仙乐舞》。昔日大嫂嫂一曲《惊鸿舞》从凤州舞进了深宫,谁人不知大嫂嫂的舞技曼妙无人能及呀?”
是安平公主来了。
一见春晓进来,安平迎上来拉住她不停口地说:“三姐姐,你来随安平一道在母后寿宴上献舞如何呀?三哥哥透露给安平,说姐姐你的舞是跳得极好的。”
太子妃打量春晓,娇怯一笑说:“你陪这丫头去疯吧。我已多年不跳,体态也大不如从前了。”
春晓这才知道,过些时候是皇后的千秋,只是昭怀从未提起。
“大嫂嫂身子可是好些了?妹妹这一心急,都忘记问候了。”安平说着,凑在太子妃身边,一边拈了瓜子吃,一边关切地问。
安平心直口快,单纯善良。恰太子妃问:“曹氏那边可是安生了?”
“太医开了碗安神汤,睡下了。春晓大致问问,听说是御膳房的那些奴才这些日子确实轻慢了曹良娣。她气恼疯心也是有的。只是,那个小宫女晴好……”
“哎呀,血糊糊的,速速打发出去吧,想来就要做噩梦。”太子妃厌恶道。
安平公主一脸好奇地问:“哪个晴好?是曹良娣身边那个娃娃脸细长眼睛的宫娥吗?”
“可不是她,”太子妃说,“跟错了主子,被曹良娣发疯出气把耳朵给割了。”
“安平公主一慌,一把瓜子吓得散落。
春晓说,“晴好虽然可怜,怕是留在东宫不得,倒不如……”她看一眼安平公主,安平公主颇是聪颖,心领神会地说,“那就放在我宫里吧,可巧我这里缺人。多一个少一个也不碍事,曹姐姐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得知安平公主肯收留她,晴好千恩万谢的叩头,发誓生生世世不忘春晓的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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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公主的宫院内桂花飘香,香气袭人。借着练舞为名,春晓日日出入安平公主的宫院,昭怀也会如约而至,二人不过在湖畔小亭说几句话,互通消息,谋划日后。
“如今曹家同大姑母也算是姑嫂反目,以往他们是铁手同盟,朝里文有大国舅把持朝臣,武有姑爹明驸马和二国舅手握重兵。如今这么一闹,怕是两边都要忌惮彼此的势力了。看来姑爹此番出兵挂帅,曹家未必心甘情愿,却不得不如此。”昭怀深谋远虑,手中揉弄那枚鲛珠。他一身大紫色燕居的袍子,气度闲然。
朝中文臣分立两派,一派是大国舅曹晞为首的大臣,多是一帮开国的武将改做的文臣,一派是前朝大周的一些治世之才的老臣以谢阁老为首。至于武将,皇上自有谋算,兵权是不能交给外人的,所以朝中的兵权就把控在明驸马和二国舅手上。
太子势力不倒,只因他是皇后嫡出的长子,明驸马和大国舅的女婿。文有大国舅辅佐,武有明驸马和二国舅,太子地位稳固。如今,若要搬倒太子,必定要断其后路。皇上同明驸马已经对太子失望,怕是皇后心里也有几分无奈。眼下太子妃在宫中的遭遇惹得长公主对皇后颇有不满,更对太子满心嫌怨。
春晓问:“表兄的意思是……让爹爹速速奔往边关?”
“蠢材!”昭怀手中扇骨敲了春晓额头逗她,“姑爹如今可还有心思离京?若你是个孝顺的女儿,就想想如何让姑爹多留些时日,顺理成章的替大表姐撑腰斗曹梅蕊吧。”
春晓寻思着问:“留下爹爹,那谁个出兵?”她转瞬一想,恍然大悟地问,“莫非,表兄还想去请缨出征,那不过是自取其辱!”春晓制止。
昭怀轻摇了折扇笑意盈盈:“那份辛苦,我才不去。不过,本御不想请缨,却也管不了朝中有人举荐昭怀挂帅。”他顿顿,胸有成竹的笑望春晓说,“若是姑爹抱恙或难以赴边关,这争抢了挂帅不想我昭怀夺兵权东山再起的人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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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更是不解,既然昭怀不想出征,又不想明驸马领兵,那剩下的人就只有一人……
她寻思片刻担忧地问:“那就是二国舅出兵?可咱们就把兵权拱手相让了?”春晓心有不甘。
“打了胜仗自然兵权在握,打了败仗,能捡条活命就是天恩了!”昭怀奚落,手里抖出一枚丹药在春晓眼前晃晃说:“此物名唤‘松骨散’,人服用后骨头松麻周身无力难以行走。更妙在此物无色无味,华佗都不易察觉。不过是一时之用,对身子无害。”
春晓接过,放在手心打量,又凑趣鼻前嗅嗅,不见得与平常的药粉有什么异样。昭怀说:“这是青楼中的妙物,多少恩客就如此走不出温柔乡了。”
春晓顿然面红耳赤,啐他一口就要扭身,昭怀忙笑了拉着她哄劝,“要恼你去恼你那多才多艺的大哥,若非他,我哪里知道如此妙物?还不是你让我同他交好,一道游玩,这才如入鲍鱼之肆了。”
春晓握紧那枚丹药,心怀惴惴。
三日后,明驸马的书房。因明驸马得了寒症,只得移榻在书房静养。春晓眉头紧蹙的守在父亲的榻旁,父亲卧病,身体羸弱不堪,酸软无力的躺在床上,鼻流清涕。
长公主叹气道:“这是感了风寒,冷热交替。多喝点热汤就好了。”
春晓愁眉不展道:“是爹爹近日为国事操劳,内忧外患,偏偏又逢了大姐姐在宫里的事儿,忧心过度才如此的。”
众人一阵附和的长吁短叹,听着明驸马揉揉额头有气无力地问:“边关的事儿,如何了?我这身子不争气,哎,有负皇恩。”
长公主忙上前扶起他埋怨:“自然是二国舅挂帅出征了。也不知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偏说什么谢阁老等人联名举荐昭怀为帅。二国舅一急,不过曹大的阻拦,执意要挂帅。皇上允了。”她侧头看一眼一旁眸光四下望着心神不定的昭怀。
昭怀猛然醒悟回头说:“不要看我,打死我才不去那鸟儿不下蛋的鬼地方。风比刀子硬。先时是麟儿年幼无知,误信了父皇的话,跟了姑爹去边关受那一场苦。如今想想真是不值得。依了麟儿说,姑爹,好端端的能躺在床上舒服,何苦去那鬼地方去卖命?”
至仁更是随声附和说:“三儿如今是想通透了,原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的是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管他庸才与蠢材。”昭怀胡乱的同至仁说笑,兄弟搂肩搭背在一处很是和睦,倒是令长公主皱眉了。还不等明驸马发作,就轰他们出去道:“还不快走,等驸马爷发威呢。”
“发威也是病猫,还当他是老虎呢?”昭怀嘀咕一句同至仁出去,边走边说着品红楼的哪个新来的扬州姑娘如何的媚人。
春晓心里暗骂,这昭怀倒是装神像神,装鬼像鬼。如今二国舅不知死活挂帅出征,凶多吉少。要知军粮军饷的亏空,他可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外面报:“皇上驾到!”都不及回避,一阵脚步声,太监和金吾卫引了一身衮服的皇上到来,看来还是才从朝堂下来便直接来此了。
春晓心头一惊,想是皇上是为了爹爹的病情而来,她偷偷扯扯昭怀的袍袖,昭怀快步迎上几步一撩衣襟跪地接驾。二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春晓心里在暗自思忖,什么叫做贼心虚,她如今是知道了。心里七上八下,虽然知道皇上到来未必同她相关,但是总是心里不踏实。
皇上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仿佛不曾见到她二人一般,反倒是皇上身边一股浓郁的酒气熏得春晓偷眼去看,一个歪歪斜斜的小老头被小太监搀扶着晃来,果然是疯皇叔。
“丫头,小麟儿,你们两个在这里偷懒躲清闲呢?走,扶着皇爷爷去看看去,去看看。呜呜呜”疯皇叔满嘴囫囵着,说些什么怕自己都未必明白,春晓奇怪,皇上带着个醉鬼来做什么?她忧郁地看一眼昭怀,昭怀的面容渐渐阴沉,颇有几分紧张。却定定神嬉皮笑脸的凑过去问:“疯爷爷这口酒可是宫里的?这味道不像。”
头上挨了一记暴栗,昭怀啊的一声叫,疯皇叔小眼一转认真说:“这是,城郊林子里的三白新酿。”
春晓心里犯了寻思,疯皇叔如何随了皇上来了?皇上来探病,拉了疯皇叔来为爹爹诊脉?她的心腾然一滞,一股寒意满身,坏事!若是疯皇叔一号脉,岂不是就查出她下在爹爹茶中的药?
疯皇叔来到明驸马的寝室,打个酒嗝,满是扑鼻的酒气。他大模大样的坐下,扯过明驸马的胳膊搭了两指号脉。
“有劳皇叔千岁了。”明驸马谦逊道。
“闭嘴!”疯皇叔一声喝,吓得春晓都一惊,这疯皇叔果然是疯的。疯皇叔手把脉搏,寻思片刻,又按了按,露出些好奇之色。眉峰也挑了起来,眸光扫了一圈左右围观众人。
“如何,不妥吗?请皇叔明言。”长公主忙问。都知疯皇叔医术高超。
春晓的一颗心倏然提到了喉咙,若是疯皇叔一语道出父亲被人下了软骨散,如此一查,那可是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她谨慎不留痕迹,但分明透出有些人处心积虑不想让明驸马去边关,故意诱逼得二国舅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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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眸光里多了几分紧张,却在极力镇定着,叮嘱自己不必慌,不要乱了阵脚。过不多时,疯皇叔左右看看问长公主说:“明锐这些日都吃喝了些什么?”
长公主想想一一数说着。疯皇叔的眸光落在了桌案上的一盏茶上。那是春晓亲手烹的蒙顶石花茶,春晓心知,原本父亲这些日抱恙不宜饮茶,无奈父亲就是坚持要饮。为什么,只她同昭怀心知肚明。她但愿此事速速的过去,待到曹二国舅从边关惨败的消息传回京城,父亲恰恰是病愈重返边关。那时曹家灰头土脸,曹二国舅身败名裂永远同兵权无缘。那可是给嚣张跋扈的曹家致命一击,一改朝廷的格局。
疯皇叔端起茶,轻轻漾了漾,凑去鼻尖去闻。昭怀忙说:“爷爷口渴吗?麟儿去给爷爷倒一杯温茶。”
明驸马羸弱的身子强撑了,无力的笑笑说:“晓儿,你那新烹的茶可还有,给你皇爷倒一盏去去酒气。”
春晓应一声:“遵命。”
疯皇叔却摆摆手尖声大气地说:“不必不必。”
只将那盏茶放在了案上,眸光扫过春晓面颊时,她一惊低头,心跳如撞兔乱跳。而昭怀则一脸陪笑,若无其事的将那盏凉茶端起泼去了水盂,吩咐丫鬟:“去烹些新茶来。”
疯皇叔仔细观望明驸马的气色,又切了脉点点头说:“怕是积劳成疾,早有痼疾,不过逢了秋冬交季,天气骤冷,一时受了寒,寒如肌骨,阳气不足,才体虚乏力。药倒也不必吃,茶性寒,是不宜饮了。”说吧吩咐长公主记下几味调补的药,皇上忙下旨着太医院立即照方抓药。
出了明驸马的书房,春晓抹了一把冷汗,看昭怀含笑地望她,满眼的打趣。
昭怀轻声说:“表妹,如何谢我?若非哥哥我智勇双全为你解围,怕是疯爷爷擒个正着。好在是疯爷爷喝多了酒,手指没那么灵敏。”
春晓瞟他一眼说:“疯皇叔说,有些傻小子就是爱掩耳盗铃。你当疯皇叔没看出吗?不过是不想深究罢了。家丑不可外扬,是这个道理。”
“表妹多心了。”昭怀摇头不信。
二人在红蓼水榭说了一阵话,料定那妄自尊大的二国舅败局就在眼前,消息怕不久就能从边关传来。
春晓一笑:“如今曹梅蕊可是过街老鼠,她不敢再妄动。太子倒也是个见风使舵的,曹梅蕊惹出大祸,他反是严加申斥,将曹梅蕊禁足了。如今太子是即不去太子妃宫中,也不去看曹梅蕊,日日就宿在体仁馆小书房。想那太子可是个骨子里风流的人物,独守空房不知如何过活?”春晓取笑道,但太子宫中屡屡生事,长公主那天竟然在皇上面前感慨,一个东宫都不能治,太子日后如何治理天下?这一句话又准又狠,若不逼到极致,平日偏疼女婿的长公主绝不会如此说。从凤州之行太子踢出明至仁去为他当替死鬼,到如今太子因为曹梅蕊而伤了太子妃,所有的一切,都令性情秉直跋扈的长公主忍无可忍。
“古代那些纵横捭阖之士,本领也不过如此!”昭怀得意道,如今他同她联手,已经内外夹击,步步拆开了曹皇后一家同长公主一家的强强联手,朝廷的局势,就要因势利倒了。
“哪里的鸟儿在这里喳喳叫个不停,吵了我美梦!”特质的声音,春晓一惊,同昭怀循声看去,疯皇叔,果然是他。水边的一株外伸去河面的柳树上,横伸的树干上抱头仰躺着疯皇叔,他高跷二郎腿,斜睨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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