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绣楼,已是日落。暮色霭霭,鸟寂花香。
苏尚宫来传话,说长公主在韶泽殿传见。春晓略略整装,心情恹恹的,随了婆子丫鬟们一路前往。
晚风凉薄,侵入肌肤。春晓曳一条淡紫色织金披帛,分花拂柳随着苏尚宫一路迤逦来至韶泽殿,长公主正在同几位嬷嬷一一查看从苏杭为二姐若英新置办的嫁衣,那大红色曳地的长长蜀锦嫁衣上绣了彩凤祥云,展开时,金线珠宝点缀光彩夺目。听说是皇后赐的上乘的蜀锦,一年宫中也不过才能得五匹。
一见春晓来,还不等春晓施礼,若英脸颊上青肿未消就兴高采烈的迎来说:“恭喜妹妹,贺喜妹妹了,驸马府可是双喜临门。”
春晓深知二姐若英的话外有话,难道又设了什么阴谋?只是若英笑得如春花一般绚烂,眼角眉梢都挤满了笑意。
见春晓面色阴沉,似有戒意,长公主不等春晓开口就温笑道:“女儿,你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娘有个心愿,总想你嫁给好人家风风光光为正妻,不再做侧室。哎!这可真是难为你爹爹和我费尽了心思。如今皇后体仁,闻听你秀外慧中,也是惜才,才要亲自做媒将那龚大人府里的二公子说给你,也让你名正言顺的做个官宦人家的正妻,全了你娘的一宗心思。”
春晓心头一颤,皇上赐婚惊澜同若英余波未平,怎么突然的皇后要为她指婚?她偷眼四望,苏尚宫的目光异样,二姐姐若英也看了她巧笑,满眼幸灾乐祸。她心头一沉,不知这龚家……
“女婿是憨厚些,可是憨厚总有憨厚的好处,龚侍郎府的那位二公子,平日里大门不出的,也就不必三妻四妾的沾花惹草。”长公主摇了扇一本正经道。
龚侍郎府二公子?那二公子不是个傻子吗?
一盆冷水淋头浇下,春晓大吃一惊,这难道是说笑吗?她打量长公主,确认她神色里不是玩笑。
因为这龚府二公子生来痴傻,三十几岁的人了,屎尿都不知道,日日更是垂涎三尺的追着丫鬟婆子乱跑地喊“要媳妇”,京城里无不将这事儿传成笑话。京城中的小家碧玉都不肯攀附这门亲事。但是龚侍郎位高权重,还是个脾气怪扭,不群不党的。长公主早有意拉拢龚侍郎为己所用,如今拿她这庶女当棋子了。
当真是兜头一个惊雷闪过,春晓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尚未从失去惊澜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便闻听这比下十八层地狱更可怖的噩耗。她只觉得自己从九霄云端层层下坠,一瞬间就跌落十八层地底,而更深的无底洞仿佛还在张着血盆大口,等她送上门来。
“龚家夫人也是皇后的外戚,这门婚事多是风光,龚府立秋就要迎娶你过门。”长公主早就谋划好一切,就等她就范。好阴损歹毒的招数,春晓银牙咬碎。这是为什么?她已经没有了惊澜,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这哪里是亲人,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是世仇,也不至于要一点一点地用尽手段将她至死!可春晓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欺负自己是庶出便罢,如何还要至她于死地而后快!
春晓阴冷地瞪着长公主,她已悲哀到不知如何去看待眼前这个女人,如果她能流露出一丝同情怜悯也罢,可她不仅没有,反而无耻无情地劝说那傻子的好处,告诉她那傻子是个配得上她的好夫婿。真是高明狠毒,她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还要告诉她,那地狱于她而言,其实是最适合她的安乐窝。她原本以为长公主不过是霸道任性,如今看来,自己当真是小看了她。
她如同被等待宰割的羔羊,那份恐惧与无助无人知晓。失去惊澜,她起码还可以把握自己;如今的她,连自己都要失去,一生的命运如此轻贱地被人随意摆布。而她所谓的亲人,却一点怜悯与收敛都没有,甚至,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要眼睁睁看着她苟延残喘至死,比血淋淋的手刃还要快活!
“莫说是沾花惹草,听人说,前些年龚夫人为二公子收了一陪房丫头,就是同房都需人在一旁陪了指点伺候,倒颇是有趣呢。”若英在一旁打趣说,纨扇掩口咯咯的笑个不停。那笑声刺耳,肆无忌惮,仿佛就是笑给春晓一人听的。长公主噗哧一笑又敛住笑容声沉了脸嗔怒:“若英,可是你千金小姐说得出口的?”
满怀愤慨呼之欲出,春晓极力控制自己。伺机而出。
若英见她脸色阴沉,脸上笑容更盛了笑道:“母亲大人是为你好,又不是要害你,你哭丧个脸儿做什么?”
春晓“哦?”的一声叹,故意问,“皇后娘娘的雨露恩典,如何在姐姐口中反成了‘害’字?这不是大不敬?”春晓心里的怨怒却蒸腾得要如巨浪滔天,二姐只要再多说一句,怕那胸中的波涛立时就要倾泻。她明春晓可以一忍再忍,但是忍到此时,已超越了她的极限。
剑拔弩张时,明驸马来了。目光阴冷的扫视一圈,众人才低头不语,只春晓傲然的扬起下颌,眉梢眼角都带了困惑的愤意望着父亲,那目光委屈阴冷,又似是诘问怨愤,看得明驸马一阵难掩的心酸。
原本叫嚣的众人才安静下来,若英顿时从洋洋得意换做哭哭啼啼的摇了母亲的臂撒娇不依。长公主看了驸马爷一眼讪讪道:“如何怪我?还不是澜儿害了她!”那语调仿佛在评论别家的流长飞短,没有一丝同情与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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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澜?此话何意?难道她们落井下石要逼死她不说,还要借惊澜之名来一个借刀杀人?春晓悲怆愤懑的心情无以复加,仿佛坠落到谷底,还要被这驸马府的人争先恐后唯恐不及地狠狠踏上一脚,看她永世不得翻身才觉痛快?!
春晓的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满眼的无助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驸马府的人,即使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必用如此残忍的手法,折磨她至死方才甘心。
“女儿们的婚事都等等吧。皇上匆匆回京,是因为边关战事吃紧,皇上心情烦乱,定没有心思顾这些儿女琐事,不是谈婚论嫁的时机。”
“下了锅的米,如何去等?”长公主奚落道,频频摇扇,迫不及待。不知是为若英的婚事,还是为了害她。
浑浑噩噩的奔回缀锦阁,心里那份怒气铺天盖地的卷来,化作悲愤汹涌如潮将她吞没。她目光呆愕,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受制于人,一只无形的手暗中肆意把弄她,嘲笑的在暗处观望。狼狈,她不该如此狼狈任人摆布,她不是布偶。
如今的她已是一退不能再退,眼见就是百尺绝崖,就是生死攸关。迟早,或有这一刻。她们抢去了她心中多年的所爱,她一心的幸福倚靠,她原本的姻缘幸福,如今还要让她去给一个痴傻汉子去□□耍笑,那一张张阴险的笑脸狞笑着围绕身边,让她睁眼闭目都挥之不去。
春晓卧病不起竟然吐血,这可惊慌了明驸马,他连夜请来疯皇叔为春晓诊治。昭怀在一旁,看着春晓容枯槁瘦,好不心疼。疯皇叔几针下去,也是妙手回春,春晓的病症舒缓了许多。
疯皇叔说:“不碍事,这丫头心事重,郁气在心难以疏散。”
人去,屋空,她听到几声琴声。心头一触,睁眼却见隔了珠帘,一个孤寂的身影,是昭怀。
昭怀平静的声音传来:“聂惊澜同你余情未了,姑母心里定是堵了猪油一般的腻心难过。只有如此安置了你,才能断了聂惊澜的念想。也只有如此,父皇才能安心。聂惊澜娶个粗俗不堪的母夜叉,这家就是他的地狱阴曹,他只能安心在朝堂。”
字字刀割,春晓恍然大悟!她更是义愤填膺。为人母者,呵护儿女,难道就要悔了她人女儿的幸福?虽说世态炎凉,可又何必如此狠毒?
因怕春晓足不出户闷出病来,明驸马倒是推去所有的公务,日日陪她说话打发时光。只是总在叨念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女儿莫急。”
春晓只是苦笑,反添了几分坚强,父亲都如此,她还说些什么?她惨然道:“女儿不急。大不了陪了娘亲去侍奉佛祖,图个清静。”话一出口,父亲满是责怪。她却心头多了几分笃定。若这不过是命数,是天意,她又能如何?但她绝不让那些人好过。她要剃度,也是要在大婚那日,她要当了众人剪去三千烦恼丝,她要让那揭开盖头看她笑话的恶人们吃惊的看着她将一头青丝扔在她们脸上,看着她脱下大红袍露出僧袍,她要狠狠的抽长公主和皇后的脸,人不怕死,那就再没什么可怕。于是,她再也不怕,仿佛眼前的阳光都格外的明媚。可惜她一弱女子,只有殒身去抗争命运的不公。
她养病的日子,倒是双目失明的昭怀时常来看望她,只安静的在珠帘外抚琴,替她打发时光。人不怕死,心便平静许多。闲来无事,她便同失明的昭怀下盲棋,二人你来我往,口中出棋,棋盘自在心中,那番杀伐酣畅淋漓。起初,春晓不过是苦中作乐,虽然她心知昭怀不过是寂寞无聊,在这偌大的驸马府里没一个人说话,才寻了她来玩耍派遣时光。
昭怀下棋时俨然变了一个人,不似平日嚣张冒进,有时双手揉得骨节儿嘎吱作响,仿佛如蓄势待发的乳虎。时而闭目沉思棋路,一手支颐,显得恬静安然。相形之下,春晓却显得难以静心,屡屡失误败在昭怀手下。
一盘棋从清晨杀至晌午,不分胜负,不过一个时辰,昭怀的棋风尽显,一如往日,依旧咄咄逼人不留丝毫退路。春晓不觉暗笑,几次她迟疑的望昭怀,他却似猜出她所想,双眸茫然平视前方笑道:“如何?是看我棋路不变,依旧不留退路,勇往直前?表妹的忠告昭怀铭记,只是若是这秉性移了,人也就不再是昭怀了。”说罢一字按在棋枰上,淡笑时轻轻提出她四子,眼见这一角便归了他。她无奈轻笑摇头时。
父亲明驸马上楼来,二人决战正酣,竟然毫无觉察。引得明驸马也加入观战,从天明到夜色阑珊,自得其乐。
一连几日,春晓未见到昭怀,听说老神医换了药方为他医眼,不得出门半步。春晓心里反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逢了京城老皇妃的寿辰,又是若英思念惊澜心切,长公主同明驸马带了若英进京去贺寿,府里就分外清静。
虎去猢狲闹,至仁称了山中大王,几日来,他带了狐朋狗友在府里肆意胡闹,还扎了胡人的羊皮帐在后园,易了胡服,学做胡人的大可汗。几位纨绔子弟身披羊皮头戴毡帽饮酒玩闹,寻了一群青楼女子穿了胡女的窄袖纱衫半明半透的寻欢作乐。帐外燃了红红的篝火,烤鹿肉的香味扑鼻,横七竖八几把竹椅,空酒坛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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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仁微醉的脸火光中映得通红,他左拥右抱,一手一个绝美的娈童。
爹爹不在眼前,大哥越发的大胆欠打了!春晓去看望昭怀,后园是必经之路,如今只得面红耳赤的低头行过。
大哥醉醺醺反喊住她纠缠:“死丫头,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安分地守在闺阁等着嫁你那个傻女婿?”
“明大,就是这位令妹要嫁给龚家那个日日兜着尿布的傻公子?”有人取笑着,色迷迷的眼在她身上挖着,啧啧叹息:“可惜,可惜,暴殄天物。早知如此,不如让给在下呢。”
至仁借着酒气打个饱嗝奚落:“她一个庶女,兄莫不是想娶她当正房?就怕令尊也不应呀!”
“表妹,怎么在这里,莫腌臜了眼。”一个声音,竟然是昭怀,春晓寻声看去,见如意搀扶着眼蒙黑绸的昭怀徐徐走来。只是眼前这些无赖醉酒,不宜同他们生事。昭怀此来,可不是自取其辱?春晓忙迎了去说:“夜深,殿下请回去歇息吧。”
“昭怀,来,喝几杯。不打不成交!”明至仁低头饮尽美色小僮端在唇边的酒,醉意朦胧的指了昭怀,舌头发僵呵呵的大笑,打落美僮手中酒碗,那美僮细长的眼,面如傅粉,带了几分妖冶,偷望他一眼,低声劝:“大公子,你醉了。”
春晓面颊发烫,推了昭怀转身离去。
珊瑚嘟哝说:“大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些狐朋狗友的,还杀了三头梅花鹿吃肉喝血酒的吓人。那些人醉了就吐,横七竖八的回房挺尸去了。”
一夜多梦,直到凌晨才入睡,一梦醒来,竟然梦得都是昭怀捂住双眼在床上翻滚。她心头突突的跳,大有不安,她起身梳洗,匆匆去寻昭怀。
才到小院前,就见石墩上一小厮背她而坐,向院内探头探脑,话音轻浮:“嘻嘻,可是看到了?皇家龙种,不一般。”
说话的人是大哥贴身的小厮旺儿,平日就是挑唆主子为非作歹的爪牙,他如何来这里了?还是一副把门狗的样子。
院门里面说话的人粗声粗气,嘿嘿的坏笑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看看凤州是谁的地盘!他昭怀有几个脑袋,敢和我们公子斗?”
随之是些污言秽语令春晓听得似懂非懂却是面红耳赤,听话音像是大哥的跟班,安奶娘的儿子锁儿,怎么这两个东西把了昭怀的院门?
春晓想到这个名字立时紧张,大哥平日最是霸道,又呆蛮不计后果,该不是要报一箭之仇特来寻昭怀的晦气?如此恃强凌弱乘人之危真是令她鄙薄。
她灵机一动咳嗽一声惊动了旺儿回身,见是她旺儿忙伸手阻拦:“三小姐不能进,大公子和庶民昭怀对弈,不许人打扰。”
她笑容温然说:“驸马老爷回府了。”又叹息一声,朗声说给屋里的大哥听, “老爷听说了昨夜的事儿,猜是大公子贪睡不曾起身,执意要亲来给大公子请安。”
她随后递个眼色给珊瑚,示意她速速去报信,一个眼神珊瑚明白究竟,转身就跑。
仆人也觉得情势不对大声向院里嚷:“大爷,老爷就要过来了。”
这才听到一阵仓乱的声音,咣当一声门被踢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几人衣衫不整披了长袍,提了罗裤,跌跌撞撞的争先恐后夺路而逃,看似大哥那些狐朋狗友,权贵家的纨绔子。
羞得春晓掩面“呀!”了一声转身,守门的爪牙顿时如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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