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跨院,就是修竹森森的爽风小筑。
四下里金吾卫把守,如临大敌,反令春晓多了几分诧异,这是怎么了?平日皇上在此,也不过一队护卫,哪里有这样的阵势?
她随了惊澜入内,就听到噼里啪啦清脆的抽打声,她惊得止步立在帘外,惊讶的看到背对她而跪的背影,正狠狠的批颊抽自己的脸。端坐的皇上在喝骂:“用力,狠狠打,还有什么龌龊见不得光的勾当,一一招来!别当朕高坐朝堂,就不知你那些把戏。”
噼里啪啦的一阵巴掌声,太子呜咽的声音:“儿臣不孝,惹父皇动怒,儿臣一时失察,险些让那些奴才自作主张伤了三弟,儿子罪无可恕。”
是太子?春晓一惊,难道是东窗事发,皇上发现了什么?太子是一国储君,如今被责,恰让她看到。春晓心内顿悟,她引蛇出洞的计策成功,太子投毒害昭怀一事暴露了,皇上怒了。
皇上一声吩咐:“你们进来吧!”
温公公一打帘子,不过瞬间,春晓看到屋内皇上端坐堂上,一旁坐着长公主。她余光一扫,忽然落在皇上身边坐着的一人身上,魁伟的身材,一袭战袍未褪,正在望着她,可不是爹爹?
春晓揉揉泪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她愕然, “爹爹?”
绛纱灯残红光影洒在爹爹古铜色的面颊上,塞北风沙打得皮肤粗糙,露出骨骼嶙峋的面颊,须发有些花白,饱经风霜的脸深目下露出矍铄的光。
她恨不得哭喊一声“爹爹!”就扑去爹爹怀里。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她在两宜斋同澜哥哥说话的一阵子功夫,爹爹何时回来的?
皇上不理会春晓,只扫一眼跪地伏身的太子,骂一句:“回京去闭门思过!若敢再有造次,你心知肚明,不要逼朕!”
太子昭怿唯唯诺诺的爬起身,红肿的眼面颊红肿。
皇上骂过太子,又吩咐温公公给一旁跪坐榻上的昭怀喂药。虽然内间垂了珠帘,但皇上在外间审太子,想必屋内的昭怀也是如卧针毡般难过吧?
“殿下,殿下~”温公公轻声喊着,昭怀不为所动,春晓心知,昭怀一颗心就已经死了。如今眼瞎,他的心伤怕也难愈。
皇上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亲自来到珠帘内昭怀的榻前,吩咐温公公道:“取药来,不喝就灌下去!”言语中满是严厉,威严不容侵犯,这父子是僵持对垒了。春晓担忧的眸光打量昭怀,衣襟却被人一牵,是惊澜,在示意她不要失态。
“孽障,胆敢同你老子赌气了?这是谁家的规矩!朕就告诉你,自古老子打儿子,不需要什么对错道理,打了骂了,你做儿子的只有认着!”皇上的话多了几分率性,再没有平日人前的庄重沉稳,倒像在赌气。他起身指着昭怀骂,“朕若真想结果了尔的狗命,一开口就结果了你,哪里用废那麻烦去投毒!”这话说得令春晓哭笑不得,这皇上,怎么几句话像在同个孩子斗气,四周紧张的气氛也舒缓了许多,长公主也噗嗤一声笑了摇头说,“这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不想你表妹进来见你为吃药挨顿打,你就拧着!”皇上训斥着,侧头对了明驸马说:“老姐夫见笑了。如今这些孽障,想当年先皇在世时,何等的威严,朕兄弟几人何时不是诚惶诚恐的不敢造次半句,任打任罚,有理无理的,都不敢如此的放肆!那年朕班师风尘仆仆的归来,不知先皇听了什么枕边风,朕可是战袍未解就被掀翻在乾元殿吃了顿家法,到头来都不知是为了什么?还是老姐夫背朕出宫回府的。”
“嗯,不然皇上怎么说麟儿类你呢。”长公主在一旁道。春晓紧张地偷窥着众人,不知喊她来是为了什么,如此尴尬的场面,就是太子也进退不是。
“还戳在这里领赏吗?还不退下!”皇上转眼瞪视太子,太子唯唯诺诺的退去。从春晓身边过时,深深地挖了她一眼,那眸光冷冷的如冰刃。春晓心里一抖,一颗心紧揪。
太子走了,堂上反显得空荡荡的。
“晓儿,近前来。”爹爹的声音威严,春晓偷窥一眼父亲,心里有些担忧,但还是轻轻移步来到父亲面前。
她应了声:“遵命!”
提了裙衫轻盈盈的来都爹爹面前,偷眼看母亲长公主,长公主每见爹爹对她疼爱时,那神色中就总有一抹酸酸如醋的讥讽。
“爹爹。”她柔声唤,爹爹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厚实有力的手一翻,她的手掌就被放搁在几案上,惊得她不知所措,不知战火如何忽然烧到她脚下。她诧异的目光仰望爹爹那横眉立目的面容,讪讪的喊了声:“爹爹~”
“孽障!你干得好事!”那硕大的巴掌拍下,她只觉得钻心的一阵痛近乎麻木,疼痛冲破喉头眼眶,哇的一声,她哭了出来,“爹爹,爹爹~”
她惊吓得不知所措,不知爹爹如何如此暴怒。
“哎呀,锐哥你疯了不成,一个娇娃,你要打死她不成。”长公主忍不住倏然起身阻拦,爹爹这才扔下她跪倒尘埃,哭得满脸是泪。
“孽障,你可知罪?”爹爹喝骂,她只知疼痛,揉着手心,哪里还顾得许多,哭了摇头,手背拭着潸潸而下的泪,不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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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簿在哪里?”明驸马质问。
春晓眸光一转,不由望去那低垂的珠帘内,她心下犹豫,这可如何说呢?
“爹爹,女儿不知,爹爹所指的账簿是……”
还不等她思忖好如何答话,父亲一把抓过她的手按在桌案上,挥掌重重的拍下。
“啊!”春晓又惊又痛,父亲毕竟是武将,手掌有力,从小到大斗舍不得打她一下,疼得她委屈的眼泪涌出,“爹爹,爹爹~”还不等她惊魂稍定,就被父亲拉过身边,硕大的巴掌照了身后狠狠的一巴掌骂:“顽性难改!自作聪明!”
“舅父,恕罪!要打就打惊澜吧,晓妹她受不住。”惊澜急得扑来,一把将春晓藏在身后,春晓只剩啜泣。惊澜扯着春晓撩衣跪倒。
儿时她顽皮淘气,在爹爹的书房打翻砚台污了爹爹的奏折,面对爹爹的雷霆大怒,都是澜哥哥挺身跪在她面前替她顶罪受罚。
“姑爹,账簿……同表妹无关……是昭怀,悄悄藏去……表妹琴中。”昭怀竟然跌跌撞撞的从帘内冲出,他跣足冲来,眼蒙黑绸,乱冲乱撞,一袭松大的白袍,披散一头长垂的乌发,立足不稳跌跪地上,如孤坟上飘荡的鬼魂一样张着臂四下地挥舞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春晓悲咽,一阵感伤,不想昭怀自身难保还能挺身出来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昭怀咳嗽几声吩咐道:“表妹,去把清操古琴内的账簿取来吧。”
昭怀虚弱地说:“昭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要个弱质女子为我顶罪责。”
皇上几声冷哂,“呵呵,你倒是英雄了,好,朕就听听,你们就当着你姑爹姑母,从实的招来!什么银库钻狗洞,什么棺木里面运金砖,当街撬开百姓发丧的棺椁,还有酒宴上眉来眼去的递青果,柴房里扔老鼠伤太子,还有这下毒嫁祸给朕,都一一的招来!朕倒是不信了,什么时候就轮到你们几个小崽子一手遮天了?”
春晓震惊,这皇上莫不是如来佛祖,怎么这些事儿他悉查?道出来一一不漏。他惊得侧头看惊澜,若说向皇上告密,知道大多事情的人,只有惊澜。惊澜望向她的眸光里满是担忧和怜惜。是他出卖了她,春晓气得咬牙。惊澜那份愚忠愚孝的呆气永世难改!
“孽障!”明驸马斥骂一句,似要起身直逼春晓,惊得惊澜忙去护春晓哀求:“舅父息怒,晓妹她……”
“要你多嘴!”春晓赌气的推开他,满眼含怨。
“晓妹,你……”惊澜满脸尴尬,却不知如何阻止春晓的执拗。
“要你多事?”皇上正颜道,“聂惊澜,朕如何嘱托你,要你这个大学士在皇子身边是做什么的?待回京去见了聂丞相,自有你说话的时候。”
聂姑爹为人古板,春晓一听皇上要告状,忙惊得求父亲:“爹爹,女儿做的事儿,澜哥哥他一无所知的,爹爹……”
一派混乱,仿佛一场乱战,昭怀强撑起身,牙关都在瑟瑟发抖,他正声说:“父皇,儿臣愿招……”
春晓和昭怀,一个仰头傲气不减,一个低头目光惶然,一段惊心动魄奇峰迭起的故事。
一阵唏嘘感叹声,皇上反而笑了,笑得开怀,无奈道:“这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朕倒是小觑了你们一个个的少年英才了。朕的好皇儿,麟儿你自己去看看你的‘起居注’告诉朕,该如何责罚?好个兰心蕙质多才多艺的三小姐,这点聪明用得真是恰到好处。”皇上的眸光又转向惊澜,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取账簿!”
明驸马起身,撩衣跪地谢罪:“皇上,臣教子不严,臣罪该万死!”明锐的请罪,皇上忙去相搀,“老姐夫,何必如此。姐夫镇守边关为国□□,哪里有功夫顾家呀?”
明驸马沉声道: “皇上,臣,愿将驸马府银库内金银珠宝尽数捐出赈济灾民。这些财物都是干净的,有先皇和皇上赏赐的,有江南明府经商所得。”一言出口,长公主都惊愕,她颤抖了唇说不出话,又不敢在此刻制止。
“姐夫,不必如此。”皇上搀扶,明驸马却不起,“便是没有这些孽障惹是生非,臣也是责无旁贷。大乾国江山来之不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金山银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皇上,成全老臣吧。”
一阵悲咽声,皇上点点头说:“不如,姐夫捐出一半家产,朕吩咐户部一一造册,日后国运昌盛,定会归还。”
“姐夫也莫要太过自责。若是没有三甥女这份机智聪颖,几次救了麟儿这孽障,怕是凤州赈灾查赃一案也未必能如此水到渠成。责她,是警戒她日后莫要太过自作聪明。”
皇上转向春晓,仔细打量着,露出几分和蔼的神色欣赏般说:“果然是才女,难为你心思如此缜密,若是个男儿,定然是社稷栋梁。朕尚未想好,该如何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春晓的心一触,这才略泛下紧提的一颗心,眼睫上泪珠未干,还带了几分委屈。但是眼前君无戏言,问她想要什么?她平生的心愿,第一是给娘亲求个名分,第二是她自己嫁给惊澜。心里飞速寻思。若是婚事,爹爹自能为她做主,那娘亲的名分?那可是求之不得。
“但讲无妨!”皇上鼓励的眼神中,春晓深深抿唇,鼓起勇气,叩头哽咽道:“臣女别无所求,只有一桩心愿求圣上成全。”她又叩了两个头,反逗笑了皇上。
“说吧,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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