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 南巡已有两月余, 御驾龙头转回准备回京。
王氏也都时常过来陪着婉绣,直到数日之后, 接连奔波闹得精神萎靡的婉绣便推了,“这路上人人都折磨,让她回去歇着吧。”
路上短暂歇脚后, 婉绣又钻进了马车里。外面的小太监听了, 应着走了。知夏连忙把帘子卷起来,“这山里微风吹得清爽,主子这样还好?”
“好。”婉绣见她还小心的看着外面的山景, “知我者, 知夏也。”
知夏读的书不多, 但是她跟在主子身边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面上喜滋滋的从屉子里拿出两碟果脯, “主子吃点这个,酸酸甜甜的, 可好吃了。”
“你又知道?”
“魏总管所的。”
“放着吧。”
婉绣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知夏见此, 将篮子放至腿上。路上无趣,打络子是很好的消遣。只是马车摇曳,知夏低着头打了一会儿发觉有些晕乎。她抬眼看着主子坐姿慵懒, 手腕上的佛珠滑到掌中却不知。
竟是真的熟睡了去。
知夏将篮子置在脚边, 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御驾不过半途, 再加上皇上时而停下,要到京城估摸着还要一个月的功夫。别的不说,只是把人都熬的懒了起来,骨头都要散了。
实在难受。
好在她有一个同感的主子。
一路舟车劳顿,昏沉了一天的婉绣净脸后浑身清爽,她坐在车门前,张罗着叶子牌还把王氏一同叫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座位,还是人多热闹,第二日婉绣还真精神许多,好歹不会觉得昏沉难受。人不难受,也就不会时时刻刻的盼着车外,数着离京城还有多远了。
“什么时辰了?”
“申时正。”魏珠倒茶,“皇上可是饿了?”
康熙将手边的书扔开,“德妃那里可好?”
次数不多,但是出行后总能看到婉绣格外狼狈的一面。康熙自己也都习惯了,清闲下来后自然就记挂起来。毕竟这一回难得,竟然没看到永和宫的奴才过来。
“好着呢!德妃娘娘和密贵人带着奴才一起打牌,欢声笑语的,再没有不痛快的。”
魏珠笑盈盈的解释,想着这样也能让主子爷放心。
却不想,康熙的声色登时沉了下来,“打牌?”
有心思和人打牌,也不愿意寻他?康熙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面上不显罢了。可即便如此,魏珠也是被惊吓了,不过他脑子转的快,不过一瞬便舔脸去笑,“是啊,密贵人说娘娘身子不好,有人陪着兴许好些。”
虽然意思是一样的,但是话头一改,人也听得舒心了,“嗯。”
康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到了御驾停下时,魏珠屁颠屁颠的去了婉绣跟前委婉转述。待到婉绣上了御车,康熙斜眼哼了声,“不和人打牌,到朕这里做什么?”
婉绣淡定自若的坐在身侧,“自然是闻香了,爷这里的焚香清爽,我闻了好似灵丹妙药一样解症。”
一手抬在她的额头上,“怎么有些热?”
“我那里有个烦人精念叨着不让我贪凉。”
婉绣眼波流转的全是笑意,康熙见此手放了回去。他手回去,她的头跟着近身去,“爷看,我是不是病了?”
康熙气得推了她,“好好坐着。”
“是。”
婉绣笑着去看冰鉴,虽然她那里有些,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康熙这里的齐全,“爷这里可有果子?”
“吃什么?”
婉绣将冰鉴打开,看着里面竟然有香果苹果等之外,竟然还有荔枝。这次南下,仪仗的后面就带了好些荔枝树,“荔枝。”
康熙坐起来,他看了一眼冰鉴,“只许吃十个。”
“就十个?”这么小气?
婉绣一点都不想回去后巴巴地等着康熙赏赐,丁点尝味还要以示恩宠。她手指勾着康熙的袖口,“爷这里的不多,不如都给我了?”
话音一落,康熙的折扇就打了下来,极不客气,“上火。”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婉绣从荔枝处转看康熙,眼里满是希冀,“这么多,爷一个人吃不更上火?”
想要好东西,总要做个样子才是。婉绣将护甲褪下,亲手剥开一个荔枝,“喏。”
康熙张嘴,一口含住。
“这一路回程赶,我瞧着密贵人”
腿被碰了碰,康熙努嘴望着她。婉绣笑着将手心放他嘴边,一颗小籽吐了出来,“密贵人脸色都煞白的,吓得我过来前还特意照了镜子。”
婉绣给自己剥了一个荔枝,刚放进嘴里下巴就被抬了起来。
康熙近身来,他目光仔细的在其面上,“你是瞧她满色煞白?”
婉绣点头,“爷知道?”
“说是幼时旧疾,朕见过几回,面色发白,手都是凉的。”
康熙说的头头是道,眉头堆成了山峰,让人看了很不高兴。婉绣一把将他手挥开,“魏珠,去叫密贵人过来。”
门后鹌鹑样偷听的魏珠一怔,一个还不够?
不等他思量回话,就听主子斥道,“把耳朵堵上。”
魏珠登时缩了脖子,抬手捂住耳朵,“是。”
婉绣嗔怪的看着康熙,“又没什么,让人堵耳朵做什么?”
听魏珠应得那么快,多半是误会了。
“不然听你的?”康熙仗着身量长,带着几分俯视的味道冷笑,“竟敢指使朕的人!”
婉绣不以为然,“魏总管对爷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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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不服气而已,没想到康熙的反应更大。
康熙哪里不知她的念头,遂解释起来,“她毕竟是十五十六的生母,性情温顺,你不喜欢?”
“我又不是男的,还能喜欢她?”
婉绣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她就算明白道理,和惠宜两妃交好,但不代表彼此真的姐妹情深,更不可能对后宫里的女人们都要和颜悦色。
大不了就是视其为无物罢了。
康熙不着眼的看了门帘一眼,展臂将人拥在怀里,低头在耳侧低语,“吃醋了?”
婉绣深吸口气,“爷少逗人了。”
“小气。”
“我是瞧她可怜。”
康熙眸子微眯,半靠在婉绣身上,“可怜?”
“人都说密贵人圣眷在心,可惜出身不好,所以才不得晋位,过得战战兢兢地。”婉绣顺手又剥了荔枝,“是非太多,以前在宫里她常来请安我也是躲着,生怕这温顺的人给我哭。”
“她给你哭了?”
“嗯。”
康熙吐了籽,“她很爱哭?”
什么叫很爱哭?
婉绣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能猜他心情还不差,“比我哭的多。”
康熙顿时来了兴致,忙偏过头,扭身看着婉绣,“你何时哭过?”
“进宫的时候。”婉绣抬眼直视他,“玛法宠我,家人爱我,乍一听要进宫小选,我心都凉了。”
“嗯,哭鼻子了。”
“好在苦尽甘来,知道我做了常在,玛法高兴坏了。”
“你知道?”
“内务府送了我喜欢吃的,除了玛法还有谁?”
这些话不用太过小心,毕竟乌雅氏曾有一个身居内务府总管的事情,众说周知。
康熙笑道,“嗯,你们爷孙倒是情逾骨肉。”
“自然。”
借着康熙想要八卦的心思,婉绣看着差不多了,便使劲儿的说起了她闺中小事。
康熙看着她高兴的往嘴里塞荔枝,茶都不敢给她喝,索性歪过身子,时而撩她发上流苏,听的畅快淋漓。
待到晚些,婉绣才下车去了歇脚的屋里。
康熙见她前脚走,王氏后脚跟着的样子有些疑惑,“两人这么好?”
魏珠笑着低了头,却被水果壳扔了满头。
“你笑什么?”
“奴才是觉得,密贵人和娘娘要好。”
而非两人要好。
看似一样,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
至于氏族对嫔妃的期盼,嫔妃对氏族的照顾,康熙早已知晓却被人提醒一番。许多年来,也无人敢在他身前放肆说起这些。
偏偏有人提醒了。
“魏珠,密贵人常去乾清宫?”
你的女人,自个儿心里没数?
魏珠想了想,“……七八日便去一回。”
“竟比德妃还多。”
魏珠闻言低头,能让德妃引出门的人不多,三头两日的就更不要想了。
可这样没有对比性的事实,却在康熙心里读出了许多意思来,毕竟婉绣言辞并不遮掩,甚至指出了几个问题。他思量再三,又想到王氏所谓的出身不好,便摇了头,一声冷笑。
天子的心思,常人不得猜疑。魏珠不敢表露太多,但很快他也明白了。
御驾回到宫中后,乾清宫颁下一封圣旨,晋密贵人王氏为密嫔。
六宫大惊,纷纷送上贺礼。
瞧着贺礼连忙不绝,奴才恭喜讨钱,连心腹大宫女都满面春光的样子,王氏拿着圣旨只觉得五味陈杂。
她是想要攀上德妃,但不是以前程来搏。别人看她花团锦簇,需知那不过是皇上兴起的几分宠爱罢了。她很清楚自己分量,身为汉女,再进一步是难上加难。
所谓恩宠怕也……
可这是她攀附德妃后,德妃大方,对她投桃报李的大礼。
无论如何,她都该去永和宫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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