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子在宫中绣的最多的是诸如忍冬纹, 莲花纹, 百蝶穿花纹, 龙凤纹和福寿双全纹之类的, 但她最拿手的却是绣各种动物。
现下既然叶明月主动的提了要和她打擂台的事, 钱夫子想了想, 便说着要每人各绣一尾锦鲤。
毕竟若是绣其他的猫狗兔子之类的太耗时了, 得比到什么时候去?所以莫若便绣一尾小小的锦鲤,这样一来可以发挥她自己的优势,二来也不至于时间拖的太长。
叶明月听了, 自然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小绷和各色丝线送过来,钱夫子和叶明月便都拿了小绷,端坐在椅中开始准备刺绣的一应事宜。
钱夫子自己在劈丝的过程中, 偷眼见叶明月也正在劈丝, 且见她的手法娴熟,一瞧着就知道必然是个高手, 于是钱夫子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发慌。不过她随后还是勉力的定了定神, 心里想着, 叶明月现年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 便是她从娘胎里开始学刺绣, 那也不过才学了十四年而已,如何能比得上她呢?她可是足足学了有个二十多年的呢。
于是钱夫子便不再想什么, 只是垂了头,专心的在手里的白绢上绣着锦鲤。
这处屋子原就是一处水榭, 但凡只要一抬头, 便可见窗下绿波,水中锦鲤悠然摆尾,水面荷叶荷花亭亭。此处景致在武安伯府里也算得好的,是专门辟了出来给府里的姑娘们做学堂用的。
现下这屋子里面虽然坐了武安伯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众多丫鬟,但依然还是静寂一片,落针可闻,再听不到一丝声响的。唯可见案上放着的三足错银莲花纹铜炉里有浅灰色的香烟袅袅而上罢了。
而叶明珠这当会早就没有再绣她的蝴蝶了,反而是抬了头,望着叶明月,面上神情颇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
方才她听得叶明月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晓得,叶明月只怕在刺绣这事上面是十分的精通的。且随后见她劈丝手法娴熟,垂了头刺绣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拿了绣针在白色的布帛上轻轻的挑动着,极娴熟又极优美,恍然便是一副临窗刺绣仕女图。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眼高于顶,素来便不大瞧得上府里的这些个妹妹,嫌她们生的不如何便罢了,腹内又没有什么才学,又惯是为一些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事争吵,如何能与她相比?可这会猛然的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叶明珠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叶明月确然是生的好,晓露芙蓉似的,娇美妍丽。又有一管娇滴滴的好声音,任凭是谁听了,心里都要生起无数的爱怜来。
这样的人,叶明珠一开始还安慰着自己,便是她生的再好又如何呢?没有才学,只有容貌,那也只是个腹内草莽的花瓶而已,看久了自然就会生厌的。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才学女红,哪一样都是会的,而且都是学的那样的好,不然也得不来京城双姝之一的这个名号了。
但若是叶明月非但是生的美,而且也是才学女红什么都会的话,那自己这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头岂非是要让位了?更何况叶明月又有一个礼部郎中的父亲,庶吉士的哥哥,又有一个那样疼爱她,舍得在她身上花大把银钱的母亲,长此以往,旁人说起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时岂非只会晓得她叶明月,而再也不会提起她叶明珠了?
叶明珠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
现下也只能希望着叶明月先前是在说大话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刺绣功夫也是不如何,不过是在口头上逞强罢了。
而这时钱夫子那里已经是在白绢上绣好了一尾锦鲤,正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然后伸手抚平了白绢上的褶皱,又侧头端详了一端详上面自己绣着的那尾锦鲤,只满意的唇角微翘。
她绣绷上的这尾锦鲤,栩栩如生的仿似就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的水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出来,现贴了上去的。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扑腾着又跳回水里面去一样。
她自认这已是将锦鲤绣到极致了,叶明月拿什么来和她比呢?
于是她便笑着抬了头起来,然后一眼就见到叶明月还垂了头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绣着。
钱夫子的面上的笑容忍不住的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而屋里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见钱夫子已经绣好了,便自各自的位子上起身走过来观看。
叶明玉瞧见了钱夫子手里绣绷上绣的那尾锦鲤之后,当先就赞叹着:“夫子的这尾锦鲤哪里像是绣出来的呢?简直就像是拿了一尾活的锦鲤现贴上去的一样,只不过是多着一层白绢而已。夫子您绣的这锦鲤已然是绣绝了,我再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绣的锦鲤能越过您去。”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叶明月纵然是绣的再如何的好,可她绣的锦鲤定然也是会比钱夫子差的。
且说完这话之后,她还特意的抬头望了一望叶明月,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叶明月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手中捻了绣针,不紧不慢的坐在那绣着。
叶明珠此时也看到了钱夫子绣的这尾锦鲤,心中也只想着叶明月断然是不会赢的了。叶明兰则是一张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来。叶明蓉则是有些着急,站在那里不住的搓着手,不时又望一望叶明月,看她是否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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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叶明月终于是绣好了。不过她自己却并没有过来,只是将手里的小绷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黄鹂,示意她拿去给钱夫子。
黄鹂双手接过了小绷来,而后便朝着钱夫子这里来。
钱夫子身后站着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这当会虽然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可心中都是在着急看到叶明月到底是绣了个什么样的锦鲤出来。
一时黄鹂将叶明月绣的锦鲤递了过来,两张小绷摆在了一起。
两个人绣的锦鲤通身上下都是金红白三色,只不过钱夫子绣的锦鲤是身上只有金红两色,鱼鳍和尾巴则是白色的,而叶明月绣的锦鲤则是身上有金红白三色,鱼鳍和尾巴同样也是白色。
这两尾锦鲤,若论起配色来,都是同样的淡雅。论起形态来,都是鱼身排针密,瞧着就有一种浑厚感,鱼鳍和鱼尾用线细,排针虚,有一种轻薄透明感。看上去也是一样的栩栩如生,仿似都是刚从窗外的水里捞了条锦鲤出来,现贴上去的一般,瞧着确实是不相伯仲,不晓得该说到底是谁绣的好。
可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纵然是配色和形态两个人都是做的一样好,但将两尾锦鲤放在一起比较了,再多看两眼,总还是会莫名的觉得叶明月绣的那尾锦鲤似乎更逼真灵活一些。
最后还是叶明珠发现了这其中的原由。
原来钱夫子绣的那尾锦鲤,眼珠的部分全都是用黑丝线绣成的,而叶明月绣的那位锦鲤,漆黑的眼珠里却是混入了几针白丝线。
但就是这几针白丝线,却让她绣的那尾锦鲤瞧着就是更加的逼真灵活,仿似她们都能感受到这尾锦鲤其实是个调皮的性子,不晓得偷偷的做了什么坏事,正在那里偷摸的暗自乐呢。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
叶明蓉毕竟年幼,说话直接一些,又是真心的关心叶明月,于是她当先便拍手笑道:“我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比夫子的好。”
钱夫子看了叶明月绣的锦鲤之后,面上原本就已经很难看的了,这当会又听了叶明蓉的这话,面上一时就越发的难看了,简直就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是绝对不信叶明月的绣艺竟然比她还要好。
凭什么呢?叶明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便是自懂事起就学刺绣,那又能学多少年?自己可是比她大了有个二十岁的。
于是钱夫子当下就沉着一张脸说着:“我不信这是你绣的。你这样小的年纪,如何能有这样精湛的绣工?”
“夫子这话可就说差了。”
叶明月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中,正端了盖盅在喝茶。闻言她便将手里的粉彩花卉盖盅端在手中,笑道,“方才这屋子里这么多的姐妹和丫鬟都在,夫子自己也在,你们可都是瞧见了我并没有出这屋子一步的,也是亲眼看到我劈丝刺绣的,夫子如何说不信这尾锦鲤不是我绣的?”
顿了顿,她将手里的盖盅放到了手侧海棠式样的雕漆几上,然后复又抬眼望着钱夫子笑吟吟的说道:“若是钱夫子怀疑我年纪小,如何绣工却比你还好的这事,难道夫子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这世上,原就有人要聪明一些,有人要笨一些。有人在有些事上就有天分一些,一点就透,学了一年,足抵得上旁人十年。而有人在有些事上就要笨一些,便是学了十年,也抵不过旁人学一年的功夫。夫子,却不晓得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叶明月真当是要么就不开口说话,什么事都默默的受了,要么一开口说话,就专拣人的痛处死命的戳。
她这番话,只将钱夫子给气的死去活来的,一时她蜡黄了一张脸,竟然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叶明珠站在旁边,面色也不大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论起来她也是苦练了好几年的绣艺,钱夫子偶尔也能称赞她两句,但她自己其实也晓得自己在绣艺上面是没有什么天分的,再如何的学也不过是这样罢了。以往倒也还罢了,因着叶明玉、叶明兰等人绣的比她还差,她自然能有一丝优越感。可是现下叶明月的绣艺却是这样的好,好的都能将钱夫子给比了下去,更遑论是她了。
叶明珠的心中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而叶明玉的心中则是更加的不舒服。
她原是想着要看叶明月是如何的吃瘪的,不是想看她在这里耀武扬威,洋洋自得的。
于是叶明玉就说着:“绣的好不好并不是由着你来说。咱们这里有我,二姐、四妹和五妹,得由我们四个人来说。”
一壁就又说着:“我觉得是钱夫子绣的好,你们觉得呢?”
叶明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到了叶明月那边去,同时还气鼓鼓的说着:“明明就是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更好,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的,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叶明玉梗着脖子,对着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她,只是将目光望向了叶明兰。
叶明兰的回答是她不晓得,所以她一个都不选,类似于弃权了。
那接下来决定钱夫子和叶明月到底是谁胜谁负的就只有叶明珠了。
叶明玉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叶明珠:“二姐,你说钱夫子和五妹妹的这锦鲤谁绣的更好一些?”
但其实叶明玉的心里也没底。因着叶明珠京城双姝的名号,还有蒋氏对她的疼爱,所以她平日里也是十分的瞧不得叶明珠,时不时的也会对她甩甩脸子,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之类的。而自打叶明月来了之后,她倒时不时的还会看到叶明珠同叶明月在一起有说有笑,面上看起来也是再是融洽不过的,而这当会让叶明珠来选的话......
叶明玉一时就心中惴惴不安的想着,叶明珠该不会是要选叶明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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