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是叶明月身边的大丫鬟。她现年十六年的年纪,为人最是平和稳重。
叶明月自己是个路痴,早就不记得薛氏方才指给她看的那十几株檀香梅栽种在何处了。但黄鹂却是个极有方向感的。叶明月便是想着,方才她随着薛氏一路去钟翠堂的时候,黄鹂也是跟在了她身边的,想必黄鹂当时已是将这一路的场景都记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对她说要去折几枝檀香梅,然后跟在她身后走就可以了。
而果然,她一说了要去折梅花这话之后,黄鹂是一些儿都没有想,直接抬脚就往外走。
这武安伯府的花园子虽然只有个二三十亩大,但一路小径蜿蜒,树木花卉丛生,叶明月走在其间早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难得黄鹂不过是走了一遭儿,竟然就能将这院子的路径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一路绕树穿花,又过了一处蔷薇架,总算是到了檀香梅那里。立时就有一阵扑鼻的幽香迎面而来。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十来株檀香梅。
深黄花瓣,紫色花心的梅花簇簇拥拥的在枝头开着。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有着素白的积雪,映着半含的腊梅,分外的晶莹剔透。
好在这十来株檀香梅都并不高。于是叶明月便仰了头,细细的瞧着哪枝好,打算多折几枝,到时遣了人送去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插瓶。
这边她刚折了一枝,就不小心教枝干上落下来的积雪给迷到了眼睛,便垂了头只管用手揉着。
黄鹂见了,忙两步赶上前来,伸手接过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枝梅花,又说着:“姑娘,您去旁边歇一会子,让奴婢来折吧。”
叶明月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忽然就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说着:“五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明月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围了湖蓝撒花斗篷的韶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后面一个丫鬟手里撑着青绸油伞给她挡着空中飘散的小雪。
却是叶明珠。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就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因着是平辈,且方才在钟翠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厮见过了,所以即便是叶明月晓得叶明珠比自己大了个一岁多,可这当会见着叶明珠走了过来,她也并没有要对叶明珠行礼的意思。
她只是上前两步,笑着叫了一声:“二姐姐。”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笑靥如花的模样,宛然就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情态。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记得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叶明月出手掌掴翠柳的那幕场景。
那样的果断利落,可见当时叶明月的心思转的有多快。
以一个巴掌,换来了翠柳原应该挨的二十巴掌,又成功的保住了二房的脸面,便是她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只怕都不能这样快的做出那样的决定。
所以眼前这个瞧着天真烂漫的五妹妹,内里只怕是个不简单的呢。
叶明珠微微的眯了眯一双杏子眼,面上带了和善的笑意,目光在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上看了一眼,而后笑道:“五妹妹这是在折梅花?”
“是啊,”叶明月点头笑道,“先时我同母亲去祖母那里时,就闻得这里的梅花扑鼻的香,那时我就想着要来折几枝梅花回去插瓶的。这不,刚刚屋子收拾好了,我便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若是想要梅花插瓶,遣了丫鬟来折也是一样的,这样天寒地冻的,做什么自己跑了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到这里,叶明珠又上前一步来,抬手将方才落在叶明月风帽上的雪轻轻的拂掉,又温声的说着:“天渐渐的黑了,风也大了,你的梅花折好了没有?若是折好了便早些回去,以免受凉。”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笑道:“再折两枝便好了。”
叶明珠也顺着她的手望了一望,而后便道:“既如此,剩下的两枝我来帮你折罢。”
她生的身量高挑,叶明月够不着的梅枝,她抬手轻易的就可以折到。
叶明月也没有跟她客气,仰头伸手指着一枝梅枝,笑道:“这枝梅花好,二姐姐帮我折下来吧。”
叶明珠依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的折了三枝梅枝下来。
叶明月接过,抱在怀里,笑着道了谢。然后又在这三枝梅枝里面挑拣了一枝最好的递了过来,笑道:“借花献佛,这枝梅花送给姐姐。”
叶明珠伸手接了过来,面上的笑意柔和:“那就多谢五妹妹了。”
叶明月侧头对她一笑,随后便开口同她作辞。叶明珠也笑着应了,站在原地看着叶明月和黄鹂渐渐走远。
而等到她们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这靡靡的小雪中,叶明珠面上的笑意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她回手将手里的梅枝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轻红,吩咐着:“我们继续去太太那里。”
*
林氏此时正在屋子里发落着小丫鬟。
先时在钟翠堂,她原是想着要让薛氏没脸,可最后却因着房舍的事被薛氏给抢白了一顿。等到薛氏等人离开了,蒋氏又数落了她一顿好的。当着那样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但她是反抗不得蒋氏的,也唯有低眉敛目的受了。然后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变着法儿的找小丫鬟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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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她这院子里就跪了两个小丫鬟,皆是林氏嫌着她们手中的活做得不细致的缘故,所以命她们在外头跪着,晚饭也不给吃。
这样冷的天,地上的积雪也有尺厚。又兼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那两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只冻的嘴唇乌青,上下牙齿都在格格的响。
叶明珠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这两个跪在风地里的小丫鬟,晓得是她的母亲在祖母那里受了气,所以回来找小丫鬟撒气来了。
她瞥了这两个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命轻红收了青绸油伞,随着她进了屋子。
林氏正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喝茶。丫鬟掀开软绸盘花帘子,叶明珠低头走了进去,唤了一声母亲。
林氏见着她来,便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炕桌上,招呼着她坐。
屋子里拢了火盆,倒也暖和。叶明珠解了身上的斗篷,回手交给了轻红,随即便在炕桌的另一边木炕上坐了。
有小丫鬟用小茶盘奉了茶上来,放在了她的手边上,她也没喝,只是右手放在炕桌上,伸了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儿的左右划动着。
偏生林氏眼尖的瞧到了轻红手中拿着的梅花,便问着:“这梅花是哪里来的?”
叶明珠回答的不以为意:“方才来您院子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五妹妹在梅园那里折梅花,她送了一枝给我。”
“五妹妹?”林氏轻哼着,“你倒是叫得亲热。今儿他们二房回来,你祖母就当着众人这样让我没脸。我可告诉你了,往后你同着他们二房的孩子还是少接触些的好。”
叶明珠闻言,微微的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但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林氏喝了一口茶水,转而又同叶明珠说起了叶明云的事。
林氏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叶明云,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嫁给了宁远侯的嫡次子,进门已是六年多了,不过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林氏往常愁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叶明云同她一般是个生女儿的命。好不容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叶明云遣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又怀上了。可是到现下也有四个月份了,还不晓得怀的是男是女。
“......按理来说都怀了四个月了,有经验的大夫应当也是能瞧得出来是哥儿还是姐儿了。只希望你长姐这胎怀的是个哥儿吧,不然往后她可怎么在宁远侯府立足呢?你瞧瞧她那个大嫂,梁国公的嫡长女。出身高贵不说,嫁了进去次年就生了个哥儿出来。虽说她的母亲早早儿的就死了,梁国公又续弦了一个,她不得继母喜欢,可我听说她的兄弟极是争气的呢。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个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头衔出来,谁敢轻视?今年开春的时候瓦刺那里又不安分,她的兄弟就又领兵上战场去了。我前儿听说,她兄弟已是将瓦刺打败了,约莫着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要领兵回京了,到时怕不是他的将军头衔又要往上升一升?你说,有这样的一个亲兄弟在背后给她撑腰子,又有个长房嫡长孙的哥儿傍身,整个宁远侯府还不是她说要怎样就怎样?你姐姐平日里还不是得要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了她?”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出来,可叶明珠也晓得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林氏这是在想着,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出去挣了功名,一则固然是可以给长姐撑腰,二则,有了儿子,祖母和父亲又怎么会如现下这般对待林氏呢?
叶明珠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但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并没有说话,任由着林氏继续絮絮叨叨的在那说她长姐的事。
这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表公子来了。
表公子名叫林文山,是林氏娘家哥哥的儿子。
叶家祖上虽然是乱世之时凭着军功出身,但到了太平之时,朝中就开始重文轻武起来。于是便有一位叶家的祖宗办了家学,想着让叶家的子孙后代也从文的。而后来这叶家的家学非但是有叶家的子孙在上,也有亲戚的孩子托了情在那里读书。
林氏的娘家早就是落败了,每日的嚼用都嫌不足,还哪里有钱来供儿子读书?于是林氏便禀明了蒋氏,忍着她的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到底还是让自家哥哥的儿子进了叶家的家学。
因着林家到林文山这一辈儿也就只有林文山这一个男丁了,是以林家众人对他的期望都很高,就盼着他能考取了功名重振门楣。林氏虽然已是出嫁女,可也是期盼着林文山能有出息,好让自己的娘家能重新立起来。是以平日里便是她自己手头再紧,也是要接济他一二。现下林文山过来,也是因着前两日他说天冷了,那等差一些的墨锭是墨不开的,没法写字,所以就来求了林氏,想让她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去买一些好墨锭来用。
林氏这些年的体己早就都拿去填了娘家的那个无底洞了,手里头哪里还有什么钱?于是当时便只说着让林文山过两日再来找她,到时她再拿了银子给他。而现下,林文山趁着下了学的功夫便找来了。
叶明珠此时便在一旁问着林氏:“表哥为什么找您来了?”
林氏也没有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这话说了。谁晓得叶明珠听了,立时便挑眉怒道:“母亲,您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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