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很冷, 洛师至今还记得, 那是他在皇都见过的最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厚重的积雪从房檐上落下, 不慎打在头顶,带来微微的痛。
新上任的东征令很怕冷,去皇宫参加大朝会时, 总能看见她胖乎乎的身子, 里面不知裹了几层,她是从南方过来的官员,在北方待了三四年, 还是无法适应北方的气候。
还好, 皇都并不是在极北之地, 虽说冷些,但南方人也熬的过去, 再说熬不过去又能如何呢?大不了, 死在这片土地上。
洛师最近心情不好,不管是想什么, 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大抵是因为,那人的忌日快要到了。
今年有人要过两个忌日。
不知是听谁说起, 国师的头发一夜之间雪白,明明是不到三十的年纪,头发却比生命走的快, 先一步, 走到了尽头。
洛师与国师秦琴的关系并不密切, 也只在那人的葬礼上说过几句话,其余时候,谈公事比私事要多。国师的职责中,只有打仗时,才能与军队有重合,大穆已经三四年没打仗了。
东庆的狼崽子被陛下清洗士族的手段吓坏了,再加上亲王殿下的游说,也不敢折腾,四皇子刘焕与大穆签订了契约,将土地双手奉上,自己转战更北的地方。
现在的大穆看上去一片欣欣繁荣,满是向上之景,百姓那已经忘记,繁荣之下的血。
“来了。”
“嗯。”
“明日你就要去往南方,和我一起悼念的人又少了一个。”
“只要有心,在哪里都是一样,大人不会介意的。”
“他介意什么,我能为他上柱香,在他忌日时为他扫扫陵墓,她便应该感激我。”
洛师没有再接话,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的头发上,白色的头发,像是被外面的雪染出。
“你也在好奇我的头发?”
“他们都说,大人,是一夜白头。”洛师想起了另一个女子,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为爱的人,一夜熬白头发,让自己的生命陪爱人,一夜走到尽头。
“当初我还劝过她,让她想开些,莫要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白色的头发被纤弱的手指挑起,带着面具的脸上,有一抹嘲笑。“如今看来,我也是俗人,为情所困,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洛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年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他就是这样沉默,一直到女人咽气,他都还是沉默。
沉默没什么不好,沉默,才能让人看明白,世间万物,唯有情之一字,最为可恨,它叫人生,它叫人死,从来都不由得自己作主。
“她又没来……今晨朝会上陛下的脸色很不好看。”秦琴抖了抖裘衣,将上面的雪抖下去,“真是任性,现在想想,我们之中,也只有她,一直没变。”
“娘娘是真性情,陛下一向由着娘娘,就算吵嘴,也不会太久。”洛师对上位者的感情生活并不在意,也不想多发表感言,“雪越来越大了,大人,回去吧!”
秦琴点点头,却没有动,她看着墓碑上的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师等了一会,将话又说了一次,“雪大,大人身子不好,回去吧。”
秦琴低声笑了笑,轻吐出一个字:“回。”
秦琴走了,洛师却没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留下来,只是有些东西在心头涌动,久久不能散去。
“大人,欧阳桂林将军去世了。欧阳小姐被陛下收押时,他在陛下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他将自己身体弄垮了,才得到陛下的恩赐。”洛师伸手,接住天上飘下的一朵鹅毛大小的雪花。
他低头看着,一直到雪花变为水,从指缝流出。
手指被冻的通红,他却不愿意收回来。
“您曾经说过,陛下会成为大穆最伟大的皇帝,她会开创一个盛世,您说的话全部实现了,虽然时间还短,但盛世已经在眼前。容相推崇的政策都很好,陛下也非常支持,对百姓有很大益处,一切都很好。”
“……可惜,您看不见了。”
“您说我很适合在官场为官,不应该去当武官,当什么将军,那是在浪费我的才华。但是大人啊,您知道吗?直来直往的武官其实更适合我,文臣的弯弯肠子太多,我斗不过他们。”
“新来的东征令远不如您,明明忌惮我们,却不敢直面我们,只在暗地里耍些小心机。”
“我最近很累,听说南方四季如春,我想去那里好好看看,大人出身晋江,此次任职我会路过晋江,正好看看大人的故乡是何种模样。”
“小飞今年四岁了,他和大人真像。书读的好,武学上却毫无天赋,容相说想留在身边,收他做学生,所以,我去南方,就不带着他了。”
“他前段时间,又问我关于大人和夫人的事,我也没和他说,说什么呢?大人和夫人对他来说,不是好父母。”
雪越下越大,将地上的脚印掩埋的干干净净,天地之间,唯有两座坟墓,在大雪中相依相偎。
渐渐的,雪小了下来,一辆马车破开白色,拉着长长的车轮痕迹,停在了坟墓前。
马车停住,有人走了下来。
裹着一身素白的裘衣,头上只有简单的发饰,全是白色。
驾车的车夫,是个长相娇美的女子,女子从车厢里拿下手上两壶酒,转手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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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白喝我的第六坛酒。”容文清打开塞子,将酒倒在地上,“也不知你喝不喝得到,若是喝不到,看着解解馋也好。”
“每次来,都觉得是带着愧疚,没救下你,也没救下素冉。”
容文清摆摆手,示意藤华将车驾离,藤华听话的将马车驶离两三百米,确保自己听不到容文清的话。
容文清嘲讽的笑笑,“一开始来到这里,觉得自己是主角,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现在我发现,真正的主角,还是苏伯霖。娶了亲王生了孩子,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虽说没了亲人,却也不至于忍受更多的痛苦。”
“岑月死了。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刚听说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我还等着她回来,和秦琴成亲呢,连贺礼我都准备好了,如今那份贺礼,再也送不出去了。”
“梵音表面上说自己没事,但是,她的头发暴露了,一夜白头,我本以为那是小说里杜撰的故事,没想到接连发生,素冉是,梵音也是。”
“我最近很累,推行的政策有很多困难,不少人从中牟利,我想动手,玉珏却不让,她和我说了许多,听来听去,都是为大局着想。我本想跟她吵,可是后来,就懒得吵了,大概是因为,我的身边除了她,再也没有重要的人了,反正按她说的做,百姓也不会遇到太大问题,新兴的士族也能开心,何乐不为呢?”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赔了自己的朋友,也没完成所谓的理想,玉珏真的是千古一帝,她无愧后世的赞誉,不管是能力,手段,还是大局观,她都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也拥有了帝王的心性。”
容文清回身看向远处的藤华,正好对上她充满警觉的眼睛。
她冲藤华温柔的笑了笑,藤华面上的表情也松快不少,回给容文清一个笑容。
容文清回身,重新看向墓碑,脸上温柔的笑,变成深深的嘲讽。“你知道藤华来干什么的吗?她是来监视我,不,是来保护我的。”
“让一个打不过我的人来保护我,你说,这话我能信吗?”
“不能吧,但我不得不信。我若连玉珏的话都不信,又能信谁呢?你不用担心,我和玉珏很好,她很爱我,最近,皇族的宗亲又不安分了,他们偷偷送美男美女入宫,我都看见了。我也看见,玉珏大发雷霆,宗亲好几个都被她发配边疆。”
“其实一切都不错,可惜世事无常,人命太过脆弱,岑月死的可惜,你也是。”
容文清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倒在地上,转身好不留恋的离去,正如她来时一般,没有痕迹。
唯有地上,空留酒香。
一切都还要继续,时间不会因为人的死亡而停止,那些死去的人,遗忘的记忆,终会埋在时间的长河中,再无痕迹。
最后留下的,是史书上寥寥几笔,是后人不住的评说和臆想。
再也不会有人,在玉华台耍赖喝酒,夏天新酿出的酒,也不会有人偷喝了。
洛师离开皇都时,是个晴朗的天气,几个交好的友人为他送别,留下几句诗篇,他便成为了新的镇南将军。
秦琴靠在天塔上向外看,她能看见洛师军队远去的背影,也能看见皇宫在晨光中生机盎然的模样。
古老的国度大穆,在他们手中重新焕发了生机,所有的血和泪,都没有白流。
“最近几日大晴,不必担心雪灾,让司工多照看些就好,派人去更北的地区看看,不要被下面的官员蒙住眼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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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想这么写来着……但是被劝住了
可我不甘心!于是有了be线番外
别担心,有be就会有he233
我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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