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雨没有任何回应,径自离开了凉亭,远处夙鸢立即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杜泉,这边乔氏兄妹的话还没说完。
乔定夜虽负风流之名,在胞妹跟前却一向维持着兄长的威严,今日被她撞见亭中这一幕,不免有些尴尬,待师雨走远,立即道:“墨城如今形势不稳,不是你待的地方,尽早回宁朔去吧。”
乔月龄冷冷道:“既然墨城形势不稳,大哥何必插足?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乔定夜拂袖:“我奉陛下命令督管墨城,不能离开。”
“可是你此刻留在墨城,与师雨眉来眼去,难道不算趁人之危吗?大哥时常教导我为人处世,如今自己却做着叫人不齿的事!”
“很多事情你不懂,休要多问。”乔定夜举步要走。
乔月龄快步上前拽住他衣袖:“即墨无白呢?你将他关在哪儿了?”
乔定夜狠狠甩开她的手:“他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免得祸害你。”
“……”乔月龄惊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回觉得自己的大哥如此陌生。
即墨无白自然好好地待在牢里,算了算日子,料想杜泉也该到了。即墨无白知道他不喜欢墨城,每次往返都对那些古怪天气提心吊胆,这次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他最愧疚的还是乔月龄,她与此事毫无干系,却被拖下了水。
隔壁牢房的邢越越来越焦躁了,每在牢笼中多关一日,他就觉得自己离死又近了一步。这种等死的感觉简直快要把人逼疯了。
“少卿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难道就无法对付乔定夜了吗?”他扒着竖栏,朝对面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即墨无白端坐在地上,侧面对着他,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点一点理着头绪:“尊夫人说最早与乔定夜的人接触是一年前,那时候你假扮高僧封摩迦来墨城造谣,应当就是他的安排了。此人心机深沉,谋定后动,布局如此之久,要想对付他岂会容易?”
邢越伸出的那只手狠狠痉挛了一下,嚎了一声“我的娘哟”,跌坐到地上哀愁去了。
即墨无白手中的树枝忽然停下,猛地将地上的东西抹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两个大内侍卫打开牢门,走到即墨无白跟前:“少卿大人,陛下提审。”
邢越一下站起来,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
即墨无白身上的白衣早已沾染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吧。”
邢越扒着牢门,简直是十里相送的架势:少卿大人好好说啊,能不能活命全靠你啦!
侍卫们都很客气,只给即墨无白双手上了枷锁。一出官署他便闭了闭眼,已经许久没见到阳光,虽然已是傍晚,光线还是很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热气,盛夏已经到了。
官署外停着马车,即墨无白举步登车,蓦地感觉身后有异,下意识低头,身后侍卫的刀柄擦着他的后颈滑过。但避过这一个,旁边还有一个,他双手被缚,后颈终究难逃这一下重击,顿时晕倒过去。
两个侍卫一边抬他进车一边小声嘀咕:“大意点儿险些弄不住呢,哪里像个文官。”
另一个道:“所以陛下才器重他嘛。”
“哦,也是……”这么一说,二人手下功夫不免轻了些许,生怕伤着了他。
夙鸢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进房,师雨正靠在榻上假寐。连着医治了好几日,汤药伤药都是最好的,她也配合,无论药多苦,也一言不发地咽下去,如今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夙鸢轻轻唤了她一声,将药递过去:“城主,试过了,无毒。”
师雨笑了一下:“你以后不用这么小心,乔定夜暂时不会害我,他还需要我稳住墨城,何况还有些龌龊心思呢。”
她将药一口一口喝得一滴不剩,问了句:“消息可递得出去?”
“怎么都递不出去,乔都护的人几乎将整个府邸围成铁桶了。”夙鸢懊恼道:“陛下怎么就这么放纵他?”
师雨将药碗递给她:“当然,陛下想趁机收回墨城,只不过换个人而已,谁收都一样。”
夙鸢不禁开始设想墨城被朝廷接管后的模样,届时和其他地方一样,刺史就是最高长官,再也没有城主了,那好像也没她什么事了。
想到要失业,夙鸢比较激动:“太过分了!墨城怎能说收就收回去!”
师雨食指掩唇示意她小声些。恰好门外走进来个小婢,手中捧着一只锦盒,夙鸢再不敢多话了。
“代城主,乔大都护派人送了礼过来。”
师雨招招手,小婢立即上前。夙鸢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套薄纱襦裙,一套珠钗环佩,看起来都是上好的材质制成,颇为贵重。
夙鸢觉得不舒服,还在为倓公子服丧的时候,乔定夜却送来这些东西,简直是将她家代城主当成了玩物。
师雨不以为意,捻起来仔细欣赏了一番,口中赞道:“真是美,乔都护破费了。”
她起身去桌边,提笔在花笺上写了几句暧昧的话,叫婢女带回去做回礼。
夙鸢捧着锦盒撅着嘴问:“城主真打算穿这衣裳不成?”
“烧了吧。”师雨朝门外走:“我去书房看看。”
墨城的政事其实已经荒废了,师雨依然时不时去书房是为了证明给乔定夜看,她还放不下墨城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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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乔定夜对她不像对即墨无白那样了解透彻,这是唯一能反败为胜的筹码了。
天已擦黑,师雨进了书房,先点亮了烛火,忽然瞥见窗边榻上横卧着一道人影,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看出那人似乎是晕着的,她举着烛火走过去,终于看清他的脸。
瞥了一眼窗上投出的影子,她吹灭了烛火,走去榻边蹲了下来,似是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的确是温热的,这才确信是真的。
即墨无白悠悠醒转,第一感觉是后颈的酸痛。睁开眼,左边窗户投入的光亮将周围染成了微微的蓝灰色,包括师雨的脸。
他怔愕不已,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愈发诧异:“你怎么在?我这是在哪儿?”
师雨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在我的书房。”
即墨无白坐起身,四下看了看,一时理不出头绪,又在各个角落里走了一圈。
师雨一直看着他,身上松松挂着的白衣,凌乱散在身后的长发,他却浑然不觉。
她忽然道:“你瘦了许多。”
即墨无白停步看向她,她扶着软榻缓缓站起来,身上的白孝也宽松的很,离着几步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他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她:“你的伤如何了?”
“死不了。”
即墨无白笑了:“我知道你死不了,你若那么容易就认输,我岂不是看走眼了?”
师雨抿了抿唇,垂下眼:“可是现在的形势,你我都是朝不保夕。”
即墨无白挑了挑眉:“那还真得感谢今日这人的安排,至少让你我见上了一面。否则等我上了黄泉路,小鬼们问我,我到死连自己夫人的面都没见着,会被他们嘲笑的。”
师雨蹙眉:“谁是你夫人?”
“原先是假扮的,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成亲的是你我二人了,我得负责才是啊。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盘发了么?”即墨无白的手指抚过她的发髻,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师雨没有挣扎,伏在他胸前更方便低声说话:“我这是为阿瞻盘的。”
“唉,真伤心。”
师雨道:“可能有人在外面偷听,你若再说这种话,那便添了一项觊觎姑姑谋害堂叔的罪名了。”
即墨无白贴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他们将我塞进来,八成是想揪出点事出来。我已入狱,说我觊觎你,总比说你勾引我谋害即墨倓的好。若是你也获罪,墨城就无望了。”
“你不恨你叔公了?若不是他,你父亲也不会死。你又何必帮着墨城,早就该置身事外。”
“恨啊,哪能不恨呢。不过保住墨城也是为了我自己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再把我救出去,我可全指望你了。”
师雨稍稍推开他,站直身子:“一言为定。”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少卿大人,该走了。”
即墨无白笑了一声:“果然。”
他敛去玩笑之色,盯着师雨的双眼:“这次的事若能安然度过,我们……”剩下的半句话终究没说下去。他知道师雨能分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全看她愿不愿接受罢了。
门被推开,两个侍卫走进来给他双手戴上枷锁。师雨只能看着,却不能多问一句。
即墨无白被带走时以为又是乔定夜的安排,但没想到他竟然被一路带出了城主府,直奔刺史府而去。
侍卫将他推进刺史府的书房,“嘭”得合上门。嘉熙帝坐在案前,眼睛胶着在案上的奏折上,头也不抬地道:“怎样,见到心上人的滋味如何?”
即墨无白抽了一下嘴角:“自然是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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