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八十章(3)
我从首领太监手里接过象牙包金筷子、擦手巾摆放在康熙座旁的黑漆描金葫芦万代花边大保吉案膳桌上,又将红色雕漆飞龙宴盒里的一份三羊开泰瓷碗装素馅饺子取出,放在大吉宝案的“吉”字上:“请皇阿玛用煮饽饽。”
这活原是李德全的首尾,却由我做了,康熙抬眼一笑:“好。”他先伸筷挟了,众人方才开吃。
我用铜胎珐琅浅碗盛了南小菜,坐过一边配着素三鲜粥慢慢喝下,一时无话。
片刻用膳完毕,撤下案桌,康熙叫进盛京镶黄旗的包衣佐领交待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分户之事,都是照拔给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之数施行:从大阿哥处抽回后拨给十二阿哥盛京三佐领下人丁七户,另补给三户,外再拨给盛京粮庄一个;至于拨给十三阿哥之盛京三佐项下人丁,较分户时之数既无减少,当毋庸议,而盛京一个粮上之地亩已分编成三个粮庄,此次仍作为一个粮庄拨给之。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分别谢了恩,康熙手里捧着茶和阿哥们聊起四川、广西土司减贡马银之例,聊了些时,十三阿哥似腿脚麻木难耐,悄悄起身向外走去,他腿疾在身,原是奉旨得便即可走动活络,我是他的主治,自然事事关心,就抽身跟出。
十三阿哥拢袖站于檐下,面朝楼外划然大湖,有红板长桥,横跨水面,桥夹碧栏,看朱成碧思纷纷。
“昨儿夜里四阿哥床来把我的药全喝了。”
他的声音并不突兀,我还是一惊:“怎么?”
他略偏过脸:“说是渴得利害,错当茶喝了。”
我幽幽道:“我开给你的那些都是上火温药,补肝肾、益jing血,四阿哥岂不是很受补?”
“可不是?你瞧,现在他一盏茶握在手里,那茶还冒着热气,腾腾的。”
我笑而不答,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瞧,正是四阿哥,他的脸好像板着,好像没有,眼睛也不看人,只说:“我热了,走,陪我散散。”说着,他便往桥上走。
十三阿哥原地未动,我自跟上。
四阿哥的步伐频率不快,但每一步的步距很大,我走走跳跳,堪堪跟得住,过了湖,有他的侍卫递过马缰来,他与我同骑一匹黑马,疾驱入林,他的怀抱似乎替我挡开风声、树叶声、马蹄声,一切一切,只有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交织一处,渐渐统一。
林中深处有一座精舍,题名别野别墅,我们下马走入其间,彼此十分明白,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明白过。
于是门关上的一刻,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也许仓促,但几乎超越了我们在一起发生过的任何一次。
那种阳光般灿烂、甘泉般清冽、繁花般绽放、树木般坚毅、土壤般安宁、大地般温暖、天空般永恒的感觉,极之美妙。
在过程中,我清晰地感到他的汗滴落到我身上。
他的动作流畅而有冲击力,刺激得我忘记该怎样呼吸。
一切平复下来后,我很有一会儿躺着没动,整个人仍有悬浮感。
四阿哥抱我起来,替我披上一件衣裳,我靠在他手臂上,喃喃道:“刚才你最后咬我那一下子,真是让我乐坏了……嗯,老实交待,你从哪儿学的坏招?”
他心情甚好,轻笑道:“跟你学的。你没咬过我么?”
我翻身坐起,嘟了嘴想要争辩,他却忽然将我的脸颊一拧:“这回可饱了么?”
因他眼神让我面上一烧,我便不依:“咱们已经在这待得太久,该走了——”
“好。”他嘴里应着,人却不动。
他不动,我也没动。
他就又笑了,附到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将手环上我腰身,我转过脸,他的唇贴上来,温柔只是一个吻,也付足十分耐心。
他拥了我:“你让我放,我且不动,还不好么?”
我一时没回过意,想了想才明白“动”字何解,才经了事,如何不知不抽之抽比抽打更难受,深恨他这般使坏.
一番窃窃私语,每一动,每一摇,便有暖流蔓延全身,只知他俯下问我:“以后还乖不乖了?”
“……乖的。”
“听我的话了?”
“嗯……听话……”
“什么都听我的?”
“……都听你的……”
chanmian像每一个无名的浪花拍打我,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
然而内心的感觉比身体更强烈,心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满的,长久以来的孤寂无影无踪,有的只是一遍一遍确认他和我之间的情。
是否爱一个人,在这时候最最无法掩饰。
彼此契合,融为一体,我中有你,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同心相应。
“禛……”我唤他的名,挚如吾爱。而他给我的回报是带我攀上另一个gao峰。
事毕又依偎喁喁良久,方整装而起,四阿哥牵着我的手走到门口,一停,转过脸容光焕发地问我:“自个儿能骑马么?”
屋外天色醉蓝,细雪碎碎,我扬着头看了一会儿,仍与他十指相扣:“我们走回去罢。”
从此处小林走回,至少需时半个时辰,四阿哥并无异议,解了玄狐皮大氅给我披上,并肩踏雪而行。
我虽不惧寒,这件大氅却是暖在心头,四阿哥握着我的手掌更是热得发烫,我悄悄觑他一眼,他亦正向我望来,四目交投,不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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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般走了些时,我静静跟在他的身边,居然说不出的平安喜乐,便是跟他一起走到无涯也愿意。
然思则无涯,生有涯,从小路绕回琼华岛仿佛比预计得还快,我们才踏上庆霄楼北面冰场,里头魏珠第一个扑迎出来,先行了礼,急切道:“无怪皇上派出那样多人遍寻不见王爷和格格,原非骑马走的官道,出了大事!——十三阿哥遭了狼袭!”
四阿哥阒然一震,整个人都如跳起一般,松开我的手便疾步前行,我紧随其后,三言两语问出魏珠大概:今日圣驾在晾鹰台左近行猎打狼围,诸阿哥随猎,本已合围,太子把守那边却突然出了纰漏,狼群负伤突围,押后的十三阿哥所领一队饱受折损,幸亏十三阿哥领兵经验丰富,忙中变阵得当,血战负伤者虽多,并无一人丧命,但十三阿哥为护属下,被最凶悍的头狼咬中背部,失血过多,且凝血困难,御医亦束手无策。
几句话功夫,四阿哥和我已踏入内殿,四下满满都是人,可出奇安静,空气中有着那种像衰败的玫瑰花一般的血腥气。
看到侧着头俯卧在主榻上的十三阿哥的第一眼,我不觉微微张嘴,却抽紧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康熙坐在榻边的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和我身上所披同款的玄狐皮大氅,只是那件遭了撕咬,沾了血迹,看上去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四阿哥越过御医,直接跌跪在床头,扶住十三阿哥搭在床沿的手,低声唤道:“祥?”
一声没应,四阿哥又唤一声,半响,十三阿哥的眼帘微微而动,十分疲乏地睁开,向上望着四阿哥,呵,至少他看四阿哥的眼神是清醒的,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把眼光转向康熙,停了停,方艰难的道:“儿臣不孝……让皇阿玛添忧……”
康熙摇一摇头,将手叠在四阿哥手上,一起轻握十三阿哥那只手,凝视着十三阿哥,眼眶慢慢泛起红,可他的声音还很平稳:“玉格格,替老十三止血的事交给你。”
没有人问我和四阿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十三阿哥死生之间、危在旦夕是在什么时候?一个时辰前?两个时辰前?
我只消看一眼四阿哥的背影,便知他此刻有多懊恼,康熙和我说过一句“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现在的四阿哥何尝不是?
“清场。”我说,“我要求清场,所有人,立刻。”
众御医哗然,康熙挺起身,扬眉看我,我直视着他,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康熙做了一个手势,满殿人开始缄默而有序地分批退出。
我抛开身上玄狐氅衣,挽起右袖管:“雍亲王请留步——”
康熙最后一批走出去,单单把四阿哥留下。
我俯身用手背拭去十三阿哥额头虚汗,十三阿哥的声音细若游丝:“小莹子……”我回头看向四阿哥:“准备好了么?来吧,我们要大口一场。”
“啊……啊哟……”
“顶住!别动!”
“唔……住手啊……”
“忍一忍,就好了!”
“呜!”我伏在枕上连喘带怒:“有没有必要这么大力?”
四阿哥不紧不慢收起器具:“已过了二更,你叫这么大声,会传得很远。”
我嗤之以鼻,扬起脖子对着窗外叫了一声:“口——”
自打我和十三阿哥两个从南苑被横着抬回来,四阿哥便趁我昏睡之际将我安置在雍亲王府里,迄今已逾一月,而我为救十三阿哥放血散功以至周身疼痛,并且四肢稍一无心磕碰便有青紫淤痕冒出,因此半夜把四阿哥推醒替我推拿揉散是经常之事,四阿哥亦懒怠跟我计较,只拉过被子往我身上一披,他自己倒头又睡。
无奈我吃痛不过,瞪大眼望着床顶,全无睡意,又跟四阿哥打饥荒:“天天养伤快闷出病来了,我要回宫……喂,听见没?起来啊……”
四阿哥坚持不理我,我就开始小声唱歌,从“十五的月亮”唱到“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四阿哥忽的翻身坐起,作披头散发金针菇状瞅着我,然后露出一个很坏的好人才有的笑容:“哈,我抓到你了,懒羊羊~~~”
我的视线顺着他落下去,终于一边发抖一边说:“你,你认错羊了~~~~”
次日,伤愈后的十三阿哥第一回到雍亲王府来找四阿哥谈话,正好也是我第一次可以独立下床溜达,由于事先无人通传,十三阿哥顺理成章看到了我在四阿哥书房里叉腰作茶壶状的一幕,而关键之处在于我嘴角的两条无敌口口膏药贴——嘴巴使用过度的人需要缓解。
因四阿哥坚称昨晚所为乃是梦中发生,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所以十三阿哥踏入门时我正霸在书案前喋喋不休跟四阿哥算账,还是四阿哥递了个眼色,我才发现他进来。
十三阿哥走起路来似比先前利落,在四阿哥侧手西面紫檀几边的椅上坐了,啜一口茶,笑道:“四哥,这苏州碧萝春的茶味儿更胜从前,莫非是用粤东白泥铫上佐?”
四阿哥将手中案卷放至一旁,伸手拿茶,正巧我将书案上的黄地福寿瓷茶盅朝他一推,两下一凑,翻了茶盅,直泼到四阿哥的衣裳,巧不巧,打湿他衣摆处。
依稀仿佛好像疑似……我见着四阿哥的额头爆出一条青筋。
“呵。”我抚额叹息一声,“人家忽然有些晕眩,上床养身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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