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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章 (1)
    第68章第六十章(1)

    “呜,好痛——”

    我的嘴唇干得要命,翻个身,伸手去够床边水杯,不料触手处是实的,似乎还有人问我:“哪里痛?”

    我呓语:“心痛——”

    没有声音。

    我仍觉口渴,手又一扑,不料还是实的,这才真的惊醒,慢慢睁开了眼,于是看到四阿哥。

    四阿哥背靠床头而坐,右手还握着一卷书,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移动视线,只见床上被、褥、枕头、炕单都是锦缎丝绣,色彩艳丽,且头顶罩着绣花丝绸夹帐,帐内挂有装香料的荷包和香囊,整张床几乎是我随园那张床的两倍大,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又见四阿哥和我身上穿的都是家居寝衣,就有点慌神,怯怯问他:“这是哪里?”

    四阿哥倾身拧拧我脸颊:“这里是怡兴斋,一年多没来,就忘了么?”

    怡兴斋?

    那么这里是四贝勒府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结巴道:“怡、怡兴斋?以前这里没有这个大床的?”

    四阿哥似笑非笑道:“知道你要回来过年,特意备的,你不喜欢么?”

    “皇上不是说今年要让我在宫里过年么?为什么现在——”

    “除夕晚上皇阿玛赏酒,你一喝就醉了,净在那儿发酒疯,连过节的烟火都没看,谁还敢放你在宫里么?何况除了去年,你年年都是在我府里或年家过正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发酒疯?”

    “你看你发得多厉害,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讪讪抓起一侧小鸭形铜薰炉捂在手里:“那现在是大年初一?什么时辰了?”

    四阿哥道:“刚过了子时,现已经算作是初二了。你不要张嘴,大年初一在床上睡了一整天的人就是你,满北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

    我张口结舌:“这么晚了,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床?不是,为什么你会在你的床?不是——为什么我会在你的床?”

    我脑子还乱得很,表达十分没有逻辑,四阿哥大是吃不消,打断我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今儿至亲官客来府里拜年的人多,送往迎来,不甚其繁。我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你也饿着吧?过来,陪我。”

    他不由分说扯过件披风给我系上,抱起我绕到屏风后,室内满地铺着毡毯、炭盆,因是贝勒府,还有“地龙”取暖,倒的确是比随园的条件好多了。

    我一看餐桌上除了荤素饺子之外,还有各种冷盘年菜,另摆着素咸食,炸芝麻条,香菇焖面筋,芥末火敦山鸡丝炒甜酱黄瓜丝,山鸡丁炒果子,肉丁榛子酱,酥肉等四素四荤热菜,及其他山珍野味,都用暖炉热着,光是看过来一遍就要流口水了,深感饥肠辘辘又一春,因挣着下地入座,霸过一套小碗筷就开动起来。

    四阿哥拣了两个大白胖饺子放我碗里:“年节里多吃些清淡的,较不伤身,这煮饽饽是全素馅,以葫萝卜、大白菜为主,配以香菇、冬笋、芝麻、面筋、油条,以及其他素食,用香油搅拌,并不是出于饭房,而是有里边亲自制作,上下主仆一齐动手,以示‘井臼同操’,别有滋味,你尝尝。”

    我知道他说的里边指的是内院万福阁,说不定还是福晋纳拉氏亲手包的,也不作声,埋头吃了,才问:“还有三、四个时辰才天亮呢,四阿哥不上里边去么?”

    四阿哥道:“你一整天睡不醒,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停了一停,又反问我,“你要我回里边去么?”

    我这时候已经看出来这间房是怡性斋所在跨院的西厢房,格局和我从前住的东厢房差不多,也是前后两间,但要大上许多,怪不得里头放着一张大床,那么大的床,四阿哥一个人睡?用得着弄那么香喷喷的么?哼!

    “你哼哼唧唧的做什么?”

    四阿哥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赶紧回道:“没什么,煮饽饽好吃,我还要——”

    四阿哥又拣了两个给我,我觉得老是我一个人猛吃也不好,从自己碗里拣出一个放他碗里,他笑眯眯的吃了,又从盘子里挑了两个大的蘸了醋补给我,看着我吃完。

    因为我不能喝酒,他就自斟自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些闲话。

    我只是宿醉过了头,肚子有点空,这一餐慢慢进了约摸半个时辰,也就饱了,而房里除了四阿哥和我,没有一个服侍人在,反正清水器具什么都是现成的,我服侍他洗了手漱了口,自己也擦了把脸,精神大好。

    吃饱喝足之后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好好睡一觉啦,我情绪饱满地跳进里间,忽然一回头,发现四阿哥也跟过来了,原地呆了一呆,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不对:容嬷嬷说过宫里的规矩是大年初一晚间,窗户一上,众皆就寝,没有例外,贝勒府的规矩想必也跟宫里一样,四阿哥若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刚从里边过来看我,总不见得事先穿着寝衣一路过来罢?而先前他还靠在床头看书,那书都卷了一半了,可见在我这已有一段时间,那么他的打算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我一想明白之后,真是懊恼极了,早知道一睁开眼看见他在床上就应该闭起眼睛继续装睡的,混到白天麽就没事了呀,现在怎么办?扮弱智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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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见我赖着,早知何事,顺手拾起抱我下床前带落地上的小鸭形铜薰炉,随口吟道:“却爱薰香小鸭,羡他常在屏帷。”

    他把小鸭抛上床,我眼前一晕,已被他连人抱起,放上床。

    “星火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向睡鸭炉边,翔鸳进屏里,羞把香罗暗解……”四阿哥反手撩下绸帐,十分熟练地解开我腰间缚带。

    帐内很香,很热。

    我一刹那间想起那晚在飞雷洞时十三阿哥对我做的动作,身子不由剧震了一震,四阿哥立时察觉,抬眼看我。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然后凑上去吻他……

    四阿哥披衣下床,我听见水声,也想跟过去洗洗,奈何心动身不动,等他回来,我仍俯卧在原位,忽觉一温,却是他手里握着块半湿皂巾轻轻帮我擦拭。

    之后见我好过了一点儿,他才抱我入怀一起休息。

    我手脚还在发麻,他却心情靓极,居然唱起歌来:“……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尽管是清唱,他的音准、乐感、节奏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精准到位,尤其音色。

    不过想想也对,他跟十四阿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音乐方面的天赋自然也遗传得差不多,何况《发如雪》的曲调编排本来就适合男声来唱,而他只是前晚除夕宴上听我唱了一遍,此刻还能一字不漏地记得,着实令我有所触动: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呢,唱给我听的?

    我静静听了一会儿,别过脸,隔着衣服将嘴唇贴在他肩头亲了一记。

    他用两根手指抬起我下颌,令我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的要命?”

    他说得倒是很认真,但一对眼珠子早不晓得往下溜到哪里去了。

    我忍不住又笑一笑,我一笑,他便伸过手来将我胸前温软蓬蓬满把盈握,贴耳低喃:“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嗯……”我微微chuanxi着,双手勾住他脖子,跟他亲了一回嘴,可是他的手往下游走,我心里又怕,他便不强我。

    “这两天,我都住在府里么?”

    “对。你不是怕冷?随园没法铺设地龙,你在这儿可以爱住多久住多久。”

    我想一想,要说什么,总是欲言又止,四阿哥也不点穿,扯过单被裹住我**身子:“你累了就先睡,白天恐怕得不到空儿,昨日皇阿玛已经问我你的情形,我说你一直昏睡不肯醒,大家都听呆了,皇阿玛几乎就要派御医跟我回府看你呢。”

    他说着,想起什么,因笑了一下,起身换上一套家常便服,待要走时,我滚了个身儿,压住他衣袖,他欲行又止,笑道:“想‘赚得郎君留片刻’么?”

    我眼巴巴望着他。

    他摸摸我的脑袋:“眼看就快天亮了,我现在才去安福堂那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留我下来,只怕你未必就承受得了罢?”四阿哥说是这么说,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身体语言跟他的口头语言完全是两回事,于是我半跪起来,将身贴上他。

    我也知道清宗室规矩,像四阿哥这样的皇子们在大年初一至初三的晚上理应与嫡福晋同房,至少早上得从福晋屋里出来,才是体面,方才跟我痴缠许久,已经算作格外怜爱逾规的了。

    我不介意天亮之后走出房门其他人怎样看我,我只知道我开心,要有人陪我开心,而我不开心,我就要有人比我更不开心。

    至于四阿哥欠我的债,我早晚叫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四阿哥令我看住他,极尽温柔,我娇声屡唤,他方使出手段,深深抵入,至油灯难剔,天光微透室内,才歇了手。

    我跟他搂在一起,不免怨他适才狠心,他软语抚慰了一番,带我换了新衣。

    我帮四阿哥系好腰带,无意中一眼扫见床脚半摊一卷书册,知道是初初醒来时他坐在我床头我看的那本书,一时好奇,捡在手里看了封面,却是一套唐人元稹所作《会真记》,随意一翻,恰好写的是张生、崔莺莺西厢会,“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一段。

    四阿哥也侧了首过来同看,见我翻得妙,便低笑出声。

    我道这厮大过年的还在学习什么呢,原来是雪夜闭门读亵书,啐了一声,刚要将书合起丢过,四阿哥却按了我的手,指住一句“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重解香罗带”,问我写得如何?

    我哼哼搪塞:“不过尔尔。”

    四阿哥非要我讲出道理来:“如何‘不过尔尔’法?”

    我恼道:“此类传奇角本,无非公子多情,小姐痴心,就拿张生来说,他一见莺莺便惊为天人,央红娘传情书,虽求得莺莺抱枕而来,结果还不是为了前途另娶显赫官员之女,对莺莺始乱终弃?最可恶是还要说什么莺莺乃是‘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他自己又‘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所以‘忍情’弃舍,世人反倒赞其是个‘善补过者’。却忘了当初娇娥几多媚,娇娥几多亲,只是不得见,空自气煞小张生,恨不得天爷你睁眼,赐下风火轮,一轮劈裂墙,二轮如飞奔,百事皆不管,先会小娇娥——呸!那其间怎的不生半点儿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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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听了,笑了一回,又道:“张生原型乃是唐代才子元稹,曾为悼念亡妻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名句,照你看又怎样?”

    我移步到镜前,举梳顺发,漫漫言道:“写诗归写诗,元稹写完诗,一掉头,怕他不仍旧再娶新妇么?”

    说着,忽的手一停:不好。穿帮了!在古代像《会真记》这类书就相当于现代的小黄书,连男人也不见得能光明正大摆在书房看,遑论女子?刚才四阿哥眼瞧着我不过翻了一页看看而已,纵然我再自吹有“一目十行”之本领,又怎可能一气将整本情节说得环环相扣?亏我长篇大论一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完左脚砸右脚!而且我的观点恐怕也太现代了,不晓得四阿哥会怎么想?

    正想着,四阿哥已走到我身后,我从镜中看着他脸色,僵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他扳过我身子,叫我面对着他:“我说过,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有生之年,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对你,断然没有始乱终弃这回事。”

    我垂下首儿,捻着他腰间佩带,脉脉不得语。

    他环手揽住我,温和的声音继续传入我耳中:“不等圆明园开工了,这个年过完,我就正式提请皇阿玛将你许给我——你愿意伴我一生么?”

    ——你愿意么?

    这四个字压在我心上,重如千钧。

    我抬起头,窗外天色将明,升起的阳光不打招呼就晃晃荡荡照在他的脸上。

    我凝视着他,就像是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他的眼睛变成深邃晶莹的琥珀颜色,仿若独照着旖旎却始终平静的深潭,而那种底色简直可以映出我的小小面孔来。

    我忽然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明知不能白头相守,这一生,却要为他画地为牢,我在牢里慢慢变老,可以……说愿意么?

    自初三至初五,四贝勒府无非是白天迎客,晚上张灯,至戌末就寝,没有其他重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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