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四十六章(2)
而我,我有点因他不合时宜流露的执着而恐惧,但恐惧的背面,我对他升起了比他更不合时宜的奇异感情。
就在不久前的那个草原月夜,他下场与我共歌舞。
他像个大孩子似的开心大笑、挥手谢场。
他转过头来将亮晶晶的眸子与我相视,而我忘了避开。
可是现在,他踩在钢丝绳上,他抓住我的手,我可否推落他?
“皇阿玛——”五阿哥长叫声中,被康熙一脚踢开。
雪亮刀光一闪,我眼睁睁看着康熙大踏步向十四阿哥的背砍下来。
十四阿哥明明听到众人高呼提醒,但他并不回头,他甚至也没有在看我,而他的双眼在一刹那闪出渴求、怨怼、伤心、绝望诸般神色,统统收入我眼底。
躲无可躲,不留后路。
这是头一次我的身体比我的思想更快行动,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调过身伏在十四阿哥背上。
我的面贴住他肩头,除了听到自己剧烈心跳,我突然记起那日跟他比枪过后所做的一个梦、一个对话:
——咱们比一场!
——好!来!
——你输了又怎样?
——我不会输。你输了,你就……
差一点我就可以看清梦中和我对话那人的样貌,我曾经以为那会是八阿哥,但现在我知道不可能。
因为我好似听到那段最后完整原话,清晰如同此刻在耳际响起:
“你输了,你就要叫我姐姐……还要帮我找一个人……”
“人?”
“对,不是仙,不是妖,是人。是即使再用五百年的时间,我也要找到的那个人。”
呵,我还是怕死的。
在这最后时刻,我是精神错乱了吗?可以回家看电视了?
或许康熙这一刀下来,即能解脱一切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我的佩刀,哐啷一声,坠在我们脚边。
十四阿哥似乎被这一声惊醒,慢慢回过头来,我的手松了松,跟着他的动作回身。
我们一起抬起眼睛望望康熙。
不知道是什么使康熙缓和了,他放弃了用刀;或者可以说,他的激动变了性质,因为那份激动还是存在的。
他做手势叫我走开。
我愣住,没有动。
十四阿哥忽然一把推开我。
而康熙几乎是同时操出一块长板子朝十四阿哥打下。
十四阿哥一侧身,被打中胳膊和半个背部,但他的脸没有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哪里来的板子?估计是拜前面老好八阿哥所赐。
噼!
啪!
九阿哥怕康熙再打,居然以自己的肥大身躯跪上抱住康熙,被康熙连抽两个大嘴巴子,踢得往旁边滚了一滚。
康熙突然回脸瞪了我一眼,我一缩头,捡起旁边亮闪闪的裸刀,反掌压在背后地上,扁扁嘴,眨巴眨巴眼睛,汪汪地看着他。
不能彪悍的时候就要扮猪吃老虎,这是混在清宫的铁血法则。
康熙哼了一声,因板子落地,便命大阿哥、三阿哥分别执板敲了十四阿哥计二十余下,然后将脸部红肿的九阿哥、行步艰难的十四阿哥逐出东暖阁。
华丽丽的一场豪门家庭暴力冲突结果以无一人流血而告终。
康熙是不是最近到了更年期,怎么这么猛啊?
下次来fushi他要记得带安全tao、啊不,安全帽才安全。
康熙余怒未消,又叫张廷玉下诏,严斥皇八子胤祀的乳公、乳母雅齐布夫妇“讹诈专行”、“挑唆阿哥”,并令二人接诏即受正法!
满贵习俗,皇子们与自己的乳母感情很深,其乳公的升迁荣辱,往往也因之受到影响,皇子长大后,各自的乳母、乳公仍跟随身边,我曾亲见太医院的御医奉旨给大阿哥之乳公关保看病,将“令其服用皇上所赐西洋药”一事详细回禀康熙,可见其受皇帝特殊关照之处。
如今康熙盛怒之下,竟然一句话就要处死八阿哥的乳公、乳母,若非狠到极处,断然不会如此绝情,杀鸡敬猴,今日是也。
眼前在场的哪个不是天子奴才,一时人人自危,连出头求情的也没一个。
雅齐布夫妇对我而言不过是两个名字而已,面目完全模糊。
何况鉴于我每年寒暑假饱经湖南卫视“青春励志经典女性传奇大戏”之《还珠格格》三部曲的洗礼,除了那句铁林?张腆着肚子说出来的“朕射你无罪!”,基本没有什么能打击到我坚强的神经。
因此我继续走我的鼻子拔葱——装猪路线,极其、非常、百分之百首肯康熙的行政命令,总之康熙不要在这个时候惦记起我来就谢天谢地谢谢伊拉一家门。
然而世上多的是不识相的人:荣宪公主这时回宫,不算不是时候,但给康熙请了安后直接把我拎出来就是她的不对了。
“瞧这小脸上红白绿三色齐全的,趁我不在,又淘气了不是?”荣宪看来心情甚好,刚换了装,半跪坐在炕上给康熙捶背松气,一转脸,拿我开涮。
康熙瞅了我一眼:“岂止淘气了?刚才你叫谁喂、喂?”
——就知道康熙听不清楚我地道的伦敦音!
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到,猫儿洗脸似的抬手在自己面上囫囵抹了一把,汗道:“回皇上,回公主,玉莹……”
正要说,门外引进来一名正一品大员大学士温达,这样的天,也亏他走得额头冒汗,打袖伏地见过康熙,康熙一摆手:“wait!——小莹子,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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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达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看我,我为康熙优秀的英语听力深深感动了,于是认真而深情地道:“皇上,玉莹容貌邋遢,有碍圣瞻,容玉莹退下梳洗一把再来侍驾可否?”
康熙瞠视我半响,方缓缓道:“不必,这样朕看着很好。”
得皇上称赞“很好”,我受宠若惊,也不敢再抹脸,唯保持原状不动而已。
荣宪微微侧首向内,举袖掩笑。
康熙抬一抬手,命温达起了,温达将遵旨审讯相命人张明德的详情一一禀报。
我细听眉目:
原来张明德是由顺承郡王长史阿禄荐于顺承郡王及公赖士、普奇,又由顺承郡王荐与直郡王大阿哥,在直郡王府处曾信口妄言皇太子暴戾,若张遇见皇太子,当刺杀之。
不仅如此,张还捏造大言云:其有异能者十六人,当招致两人见直郡王,耸动王听,希望因此可以多得银两。
而张又由普奇公再荐于八贝勒,看相时曾言八阿哥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以上俱是实情。
康熙听完,朝左右臣侍看看,点着首儿,咬牙笑道:“你们听听,这就是朕养的好儿子们。”
众人齐跪,不住磕头而已。
我原也要跪,荣宪拉过我去,抽了自个儿的帕子亲自给我擦脸,我倒不好跪了。
有荣宪公主在,康熙身边的李德全就成了一可有可无的墙纸。
这几天我留心观察,总算渐渐明白康熙为何偏在废太子的关键时刻召回女儿荣宪公主。
荣宪有两个本事最要紧:第一是会看风景,第二要会说笑话。前者是无事时候不能当作无事,后者则是真要有事时候得当无事时候去对待。
宫廷里,别人都是载浮载沉的主,荣宪却靠在旁边,冷静地看着一切,偶尔带着点调侃,好,和她没关系,坏,也和她没关系。
内斗越激烈,康熙要求人人揭发人人的事件越多,荣宪避重就轻的心就越显露,她看上去自然有那一种薄幸的态度,不管是谁,要她两肋插刀是不可能的,可仔细体察,她也许会在你挨刀的时候告诉你:侧一下身子,血会流的少点。
而我骤然想起,一直以来,我忽视了一个人,三阿哥。
三阿哥跟荣宪公主同为荣妃马佳氏所出,秉赋理应最近,眼下二阿哥已废;十三阿哥被禁,多少影响到四阿哥;八阿哥今日一交与议政处审理,又经十四阿哥这么一闹,八爷党正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而听温达禀告内容,大阿哥亦是岌岌可危;如此算来,十个指头扳来扳去,康熙这些年长阿哥中能够两袖清风、不沾不碍的不多,其中地位最尊的就只得一个诚郡王三阿哥。
皇家子孙,除了父子兄弟,诸如母子、母女、姐弟、兄妹之间的感情都被有意分割淡化,荣宪公主又是出嫁蒙古已历十七年的人,她平日见到三阿哥,看起来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而已,但如今皇储之位空悬,除了我从历史知道二阿哥将会被复立为太子,只怕这时候连康熙自己还没生出这个念头呢,也难怪这些皇子们一个个争红了眼,学术派皇子的种子选手三阿哥明着不争,说不定力气都使到暗道上去了?
——大凡悬疑案件不得其解,归结到最后,看谁是既得利益者总是没错的,三阿哥能够独善其身至今,当真不过是一个巧合?
荣宪给我擦脸的时候,康熙停顿了一会儿,我们这边停下,他才直直身,向温达询问道:“张姓所言其有异能者十六人指的是什么人,查出来了吗?”
温达叩首道:“回皇上,据臣等实查,张明德曾试图雇用江湖上著名的无间门十六名飞贼为其效力,但由于始终没有找到无间门门主、即十六飞贼的首领白狼,此事并没有谈成,纯属张明德虚张声势、诈骗钱财之手段,倒是——”温达犹豫一下,接道,“张供称其曾在八贝勒处提及‘得新满洲一半,方可行事’之语。”
我闻言倏然一惊,根据当初从十三阿哥那边的听闻判断,我知道所谓“新满洲”,指的是原本住在盛京和朝鲜交界地区的土著人,在满人入关前,他们一向与努尔哈赤保持着从属关系,而当该部族的一些人决定成为后金政权的直属臣民后,由于他们极其晓勇善战,被康熙乃至先帝视若珍宝,康熙称他们为“东疆各省人”,直到康熙二十一年,他们的首领请求康熙允许他们从宁古塔内迁,从那时起,他们便被称为新满洲。
即便是今天,新满洲中也有几百人在担任康熙帝的侍卫之职。
“得新满洲一半”是什么概念?
难道说张明德阴谋暗杀皇太子的同时,康熙也有可能成为目标?
然而我偷眼瞧了瞧康熙的神色,他却不像先前那样激动,只垂首沉默半响,然后道一声“朕知道了”,便不无倦怠地挥了挥手,令一众臣侍退下。
荣宪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施施然跟康熙告了退,康熙并没有反对,然而荣宪刚带着我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响,以及李德全一叠声的“万岁爷”:康熙终于被他的好儿子们气晕过去了。
——不要紧,有刘胜芳在此,康熙很快就会醒的。
然而我有强烈的预感,天呀裂了地呀崩了某人呀要被圈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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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晚康熙一经苏醒,便立即下令将大阿哥圈禁于直郡王府,而八阿哥先已交与议政处审理,也等于形势圈禁了,并未进一步处置,但锁至议政处审理的名单上又多加了九阿哥与十四阿哥二人。
当然,这不过是新一轮河蟹大运动开始的第一步。
翌日,康熙召诸皇子、议政大臣、大学士、九卿、学土、侍卫等曰:“八阿哥胤禩向来奸诈,尔等如以八阿哥系朕之子,徇情出脱,罪坐旁人,朕断不允!皇天在上,朕凡事俱从公料理,岂以朕子而偏爱乎?”
又曰:“胤禩与胤礽相仇,观伊等以强凌弱,将来兄弟内或互相争斗,未可定也!……今立皇太子之事,朕心已有成算,但不告知诸大臣,亦不令众人知,到彼时,尔等只遵朕旨而行。”
到十月初二日,康熙因张明德案牵连将顺承那王布穆巴、公赖士、普奇、顺承郡王长史阿禄锁拿,交议政大臣等审讯,称布穆巴等为“乱之首”。
诸臣会审,得布穆巴供称:“张明德往普奇家,回至我府,言普奇谓皇太子甚恶,与彼谋刺之,约我入其伙。我不从,故以语直郡王。直郡王云:‘尔勿先发此事,我当陈奏,可觅此人,送至我府。’因送张明德往直郡王府。”
阿禄口供与布穆巴无异。
普奇供:“我无狂疾,何敢寻死而向彼妄言,此皆毫无影响之语。”
赖士供:“我于顺承那王府中见张明德,因唤至我家中看相,普奇瞩送往伊处,故送往是实,此外我皆不知。”
九阿哥、十四阿哥供:“八阿哥曾语我等:‘有看相人张姓者云,皇太子行事凶恶已极,彼有好汉,可谋行刺。我谓之曰,此事甚大,尔何等人,乃辄敢出口,尔有狂疾耶?尔设此心,断乎不可。因逐之去。”
八阿哥供:“曾以此语告诸阿哥是实。”
问张明德口供无异。
诸臣取供词具奏,康熙谕曰:“胤禩闻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布穆巴、阿禄将所闻情节告直郡王,使之奏闻,惧无罪,著释放。普奇知情不首,革去公爵,降为闲散宗室。赖士但令看相,并无他故,著释放。张明德情罪极为可恶,著凌迟处死,行刑时令事内干连诸入往视之。”
同一日,康熙又以亲笔谕旨示诸皇子、大臣等,云:“顷者告天之文极为明晰,无俟复言。即使朕躬如有不讳,朕宁敢不慎重祖宗弘业,置之磐石之安乎?迨至彼时,众自知有所依赖也。……尔诸臣知朕精诚无私,深加体念,各勤职业,则朕易于图治,而天下述绩亦咸理矣。”
又隔日,十月初四,康熙再谕诸皇子、大臣、侍卫等:“胤礽自幼朕亲为教养,冀其向善,迨其年长,亲近匪类,熏染恶习,每日惟听小人之言,因而行止悖乱至极。胤禩乘间处处沽名,欺逛众人,希冀为皇太子。朕惟据理毅然独行,以定国家大名、正君臣大义耳。”
亦言:“胤禩自幼性奸心妄,邀结苏努为党羽,胤禩素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胤禩迄今未生子……众阿哥当思朕为君父,朕如何降旨,尔等即如何遵行,始是为臣子之正理.尔等若不如此存心,日后朕躬考终,必至将朕躬置乾清官内,尔等束甲相争耳!”
身处乾清宫这一风暴中心,这一连串的猛料争先恐后地暴出来,耳濡目染之下,我算是切切实实体会到康熙的牛b,同时深刻地领悟到老子不搞好计划生育工作真是害死人吖但是儿子媳妇计划生育搞得太好也是不可以滴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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