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污点,就不能错上加错。”杨彪说道:“你四处找孔融,是想杀人灭口吗?”
“岂敢,岂敢。”周忠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只是想和他商榷一番。如今事务繁多,实在不是重修《孝桓帝纪》的好时机。他这不是给朝廷找麻烦嘛。”
杨彪知道周忠在掩饰,却没有说破。
周忠杀孔融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但他找孔融也绝不仅仅是商榷这么客气,小小的教训一番是免不了的。
不把话说得这么重,也是为了提醒周忠,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别人会认为你是打击报复。万一孔融出了事,你有口莫辩。
包括孔融去漠北。
为了避免落下口实,周瑜就只能尽全力保护孔融,让他平安归来。
周忠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就没必要把话说破了。
两人随即商量起了实地考察邯郸政绩的细节。
周忠原本有些担心。
他是做过地方官的人,知道像诸葛亮这样以严厉手段施政的人获得普通百姓的称赞不难,但利益受到伤害的大族、豪民往往很难有好话。诸葛亮倚仗着天子的信任,行雷霆手段,甚至还请士孙瑞出兵威慑,背地里不满的人肯定不会少。
天子巡视,那些人未必敢亲自跳出来说三道四,但是安排几个家人、亲属,在天子面前哭诉几句,往诸葛亮脸上抹黑,这却是完全有可能。
别以为没人敢当着天子的面这么做。
当初光武帝平定天下,巡视豫州,在南顿时就被当地百姓逼着免赋,免得少了还不满意。
南顿人这么剽悍,只是因为光武帝的父亲刘钦做过南顿令。
邯郸却是天子生母灵怀皇后的家乡,邯郸百姓请求一点恩泽岂不是天经地义?
杨彪听完周忠的担忧,微微一笑。
“嘉谋下车伊始,想必没看到都亭侯王端夫妇。”
周忠倒是认识王端的,当初为了灵怀皇后的事,他和王端的父亲王斌多次见面商议。王斌死后,王端嗣爵的事,也是他操作的。
“他怎么了?”
“他现在是天子身边的郎官,他的夫人是女营的骑士。哦,对了,他的夫人姓张,是和安朝的名臣张禹张伯达。”
周忠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啧啧有声。
天子真狠,直接先对最亲的人下手。
怪不得诸葛亮度田这么顺利。王端夫妻都被天子扣在身边,做了最普通的郎官和女骑,谁还敢惹事?
“天子……严于律己,倒是不用担心外戚权重。”
“的确如此。”杨彪抚着胡须,一声轻叹。“天子罢宦官,后宫规模甚至不如一些官员。又压制外戚,不使其德不配位。兴王道的诚意天地可鉴,你我身为大臣,岂能不全心全力的配合?若是只顾私心,错过这大好机会,会被后人骂的。”
周忠尴尬地点点头。
——
两人正说着,张昭求见。
杨彪和周忠互相看了一眼,会心而笑。
张昭这是掐着点来的,时机把握得非常精准。周忠下车还没到半天,与杨彪见面还没到半个时辰,他就来了。
比周瑜消息还灵通。
杨彪让人请张昭进来。一会儿功夫,张昭迈着方寸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神情庄重肃穆,礼节周到,却又不卑不亢。
周忠与张昭是旧相识。见此情景,不由得一笑。
“张子布,如此多礼,莫不是有求于人?”
张昭拱拖施礼。“昭非求人之人,司空亦非循私之人,何求之有?”
周忠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生气,笑道:“你不求人?那孔融去漠北之事,又怎么说?我可听说,天子怜惜孔融年老,本是不愿意让他这么辛苦的。”
张昭淡淡地说道:“孔融本是商人之后,得知商朝遗民的消息,赶去一见,乃人之常情,何惧辛苦?至于请天子下诏,并非我求天子,而是为儒门考虑。商代文献、语言与今日殊异,非鸿儒不能解。孔融学问渊博,天资过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漠北之行,非他不可。”
听张昭说得这么慎重,周忠倒不敢再轻忽,仔细询问起来。
涉及到儒门的事,大意不得。
杨彪对这件事也了解不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
张昭便将从周瑜那儿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只不过周瑜当时还有大量揣测的成份,并没有那么笃定。到了张昭口中,揣测的成份已经所剩无几,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人就是商朝遗民,只需要孔融去做最后确定,就能发掘出一段遗失的历史,找回失落的连山、归藏,使三易合璧。
张昭说得如此肯定,情绪如此高涨,让杨彪、周忠都受到了感染,觉得这事意义重大,不容耽搁,否则就是儒门罪人。
如此一来,周忠再追究孔融就不合适了。
不仅不能追究,还要安排周瑜照顾好孔融,确保孔融的安全。
周忠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想想孔融这一去就是几年,就算周瑜用心照顾,不让他出事,这冰天雪地里也不舒服,也就罢了。
说完商朝遗民的事,杨彪随即问起了渤海的上计。
张昭坦然地说道,渤海今年的上计情况肯定不如冀州其他郡国。具体原因,他一一道来,既不遮掩,也不夸大。
最后,他说了一件事:天子有意在徐州也设立这样的郡国,以便中原反对度田的士族迁居。
渤海毕竟还是太远了,气候也与中原有所不同。除了汝颍一带的党人迁来不少之外,其他郡国的人大多畏难,不愿意迁来。如果朝廷在徐州设立与渤海一样的郡国进行试验,那些人迁居的可能性会大得多。
对张昭来说,他关心的倒不是别的,而是这是否代表着朝廷要在中原强推度田,就像在冀州这样。
韩遂移驻中原,是否就是天子预先做的安排?
杨彪、周忠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但目前还没有和天子正式商量,面对张昭的疑问,他们不方便透露任何信息。
“子布,你与天子见了几面,对天子印象如何?”周忠说道。
张昭疑惑地看着周忠。“司空的意思是……”
“你觉得天子是个沉稳的人,还是个急躁的人?”
张昭不假思索。“天子虽然年少,却沉稳大度,甚至比一些老臣都要稳重,何来急躁之说?”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杞人忧天?且不说天子信任三公,凡事都会与三公谋定而后动。就算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不顾实际情况,强行推进,以至于无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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