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夜里时时惊醒,说是梦见了世祖和太皇太后,那二位都脸色不快,似有怒容。
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之女,世祖废后博尔济吉特氏之侄女,顺治十年八月,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被顺治斥之以奢侈,妒,积与上忤,废为静妃,次年五月碍于孝庄皇太后的压力,世祖将后妃博尔济吉特氏聘为妃,六月立为孝惠章皇后。
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本就是个安静的女孩,入宫时不过十来岁,看了自己姑妈的前车之鉴,又有皇太后的耳提面命,在世祖面前愈发谦恭和顺。而这时,世祖的生活中突然有了董鄂氏,于是满腔地热情就转移了方向。
本来就对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冷淡的顺治,就再也没有一丝好感给她了,幸而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从不仗着身份干涉他与董鄂妃的关系,更没有争风吃醋,而是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后宫,了度这青春如花的年华。
饶是这样,世祖还嫌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占着皇后的位置,顺治十五年正月,孝庄皇太后病重,皇帝乘机为难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打着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侍奉太后重疾不殷勤的旗号,诏停其宫中笺表,下诸王大臣议论废后事宜。三月,孝庄皇太后玉体大安,亲自将皇帝叫过来训斥,顺治才勉为其难恢复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地位。
是以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极其感激护着自己的孝庄太皇太后,畏惧自己的丈夫顺治皇帝,而这两个人都托梦表达了不满,仁宪太后忧思良久都不明白,就病倒了。
康熙皇帝八岁丧父,同一年又丧母,幼年由孝庄抚养成长,对自己的亲人尤其在乎,康熙十一年,孝庄太皇太后有病去赤城洗温泉,一路上,康熙对年老的祖母扶前围后,体贴入微。孝庄太皇太后病重,康熙为了祖母,曾步行到天坛祈福;陪伴祖母于慈宁宫,席地而坐,在慈宁宫处理军国大事;每次进药,康熙必先亲尝后,再为祖母奉上……
孝庄太皇太后崩前,康熙帝虽晨昏定省宁寿宫,但与嫡母仁宪太后仅保持官方关系,至孝庄太皇太后崩,康熙皇帝和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母子恸甚,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哀哭不能起,康熙帝亦割辫哀痛以表孝思,自此,母子二人才有了更进一步接触。
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帝谕告大学士、内务府总管等:“朕因皇太后所居宁寿旧宫,历年已久,特建新宫,比旧更加弘敞辉煌,今已告成,应即恭奉皇太后移居。可传谕钦天监,敬谨选择吉辰,礼部详考典礼以闻。”
宁寿新宫落成,康熙帝率诸王大臣请太后入居。皇太后搬迁而皇帝亲自接驾,礼仪如此隆重,可见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在康熙帝心目中的位置。
年初皇帝带着儿子们出巡京畿,正逢着太后升寿,来不及赶回去的皇帝奉书称祝,太后也派遣心腹送去了亲手制作的衣裘,康熙帝虽因河未冰不能穿上,仍上书表示待天寒必欢喜服之,又遣送水果干并土产至宫中,令总管太监顾问行请太后尝自己和儿子们打的鲜鱼。
这次太后玉体违和也是因着前段时间皇帝的疟疾担忧而致,皇帝尤其烦恼,深恐是自己累了太后,不但自己日日侍奉,还特地降旨要求宫里的妃嫔们也减膳节衣为太后祈福。
温僖贵妃钮祜禄氏虽是大病方愈,也不敢疏忽,除了每天安排妃嫔们轮值近身侍奉,她带着三宫六院的妃嫔一同去皇陵祭扫祈福,佛前许了吃长斋,抄经舍饭,很得皇帝的心。
后宫人仰马翻折腾了小半个月,太后也不见好转,仍是夜夜噩梦不断,皇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奏折都挪到内书房来批阅,晚上也不翻牌子了,后宫的妃嫔们可都着了急。这一日,几位位份低的嫔相约来到了温僖贵妃那儿。
“娘娘,太后凤体欠安,我们几个商议了下,打算轮流在佛祖面前跪经给太后娘娘祈福。”穿着石青色八团花卉吉服褂说话的是端嫔董氏,下手陪坐带着点翠银镶宝石金錾花是敬嫔王佳氏,襄嫔高氏插着根金镶珠宝松鼠簪、安嫔李氏头上是珊瑚流苏累丝金凤和僖嫔赫舍里氏梳着小两把,唯有手上笼着一串碧玺红宝数珠,今年刚升了位份的良嫔卫氏最为简朴,头上只有几朵通草绒花。
站着侍立的密贵人王氏虽说份位最低,但她年初时刚刚生下十五阿哥胤礻禺,是以站在了先册封的勤贵人陈氏前面。
这里说话的几个除了良嫔和密贵人有生下皇子外,其他的几位膝下都是荒凉,所以皇帝现在不翻牌子,她们尤其担心。敬嫔升位最早,就由她来向娘娘进言。下面的妃子个个踊跃积极表明自己愿为太后娘娘尽心。
温僖贵妃哪里不知道她们的算盘,给自己禀一声,就是在皇帝面前挂了靠,但凡太后娘娘有所好转都是她们孝心所致,就是有个万一太后不好了,她们也说得嘴响自己尽了心,日后皇帝也会记得的。
温僖贵妃钮祜禄氏这么多年早已明白皇帝一直记挂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为了确保太子元后嫡子顺利继承大统,康熙把大阿哥交给内务府总管噶礼抚养,三阿哥胤祉交给皇宫侍卫大臣抚养。就是为了避免大点的阿哥在宫里长大,日后培植自己的势力跟太子争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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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温僖贵妃钮祜禄氏的姐姐先皇后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过世,皇帝再不肯立后就是防着皇后生子威胁太子的地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无子才得以升了皇贵妃执掌后宫,在皇贵妃的位份上多少年都不立后,临到死才封后。
这样看下来,皇帝心意已决,眼瞅着自己儿子继位无望,钮祜禄氏索性什么也不争了,由得那些莺莺燕燕争奇斗艳,抓乖卖巧。
温言夸赞了几句她们的心意,就由得敬嫔安排去了。是夜,就有人在静安殿那跪经祈福。木鱼扣扣,檀香冉冉。
等到八阿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各位娘娘已经排好了顺序,夜夜轮值念经拜佛不亦乐乎,康熙皇帝闻言龙心大悦,觉得后妃们能与他共体时艰,暗暗立心等皇太后大安后就好好赏赐的意思。
胤禩知道自己母亲身体孱弱,整夜整夜的跪经撑不了多久就会病倒,可是这是后妃们的集体行动,他也不想母亲格外特殊,被人记挂着,只好每日里晨昏定省,叮嘱母亲注意身子,特特挑去年围猎得的皮子,叮嘱内务府的快快做了给母亲御寒。又托惠妃娘娘买嘱了静安殿值宿的太监宫女仔细照顾母亲,才算放下半条心来。
谁知过不了几日,太后娘娘就听说了,请安的时候大肆夸奖了后妃的孝顺之心,马上刚产下着阿哥的密贵人就被免了值宿,又过几天敬嫔王佳氏便染了风寒休养去了,等到月末的时候便只有良嫔和僖嫔赫舍里氏两人值宿了。
胤禩心里憋闷,别人都搏了名声就撤,不但落了好,还做戏平白得了皇帝的亲候探望,讨好了太后,入了皇帝的眼,一举两得。怎么只有自家母亲个性老实,苦苦守着吃亏半点好处没有?每次胤禩提起要母亲放弃,良嫔总是笑笑转了话头,丝毫不肯让步,胤禩也只得由得她去了。
直到七月底的时候,良嫔一日起来晕倒在床边,等不及太医过来,肚子里的胎就落了。胤禩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无逸殿向课读那告了假,胤禩守在依旧昏迷的母亲床前,细数数自己有多粗心,一直都遗憾着也习惯着自己的孤单,虽然一直把小九小十当作心头肉,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嫡嫡亲亲的手足时,心里还是激动莫名,终于有个人跟自己一起相依为命共同面对一切,谁知一个不注意就都成了镜花水月。
小产后调理不过是老路子,温僖贵妃娘娘瞧着小十的面子倒也不肯轻忽,惠妃娘娘德妃娘娘也多有赏赐,旁的嫔位们暗暗舒了口气,可着劲的探望良嫔,送去的补品从吃的到喝的都齐活了,可怜良嫔娘娘背着胤禩暗自伤心了很久,不止为这孩子。
不论胤禩多想陪伴自己的母亲,八月很快就来临了,太后依然没有大安,可是出塞巡视的行程已经迫在眉睫,蒙古王公们最近是皇帝很需要拉拢的那一群,准噶尔之役势不可免,那么蒙古王公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良嫔已经出了小月,仍是挣扎着要去静安殿跪经,胤禩百般劝阻不了,甩了袖子走了。夏天的京城太阳下热气蒸腾着,宫内除了花园,但凡大点的树都没有,白亮的阳光黏在人的后背头脸不肯离去。
良嫔独自跪在静安殿内数着佛米,念一声阿弥陀佛数一粒米放入陶罐,一下午就积了小半罐子,便有殿内服侍的内侍收了去,这些佛米带着功德,是要衬在太后娘娘的粥米中煮食的。良嫔一粒粒地数着佛米,白净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她就快要无法忍受了,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她必须继续忍受。
她知道出身辛者库之贱籍的自己是宫中妃子中地位最低的一个,本来她只能充当宫女,从事一些粗活、重活,不过凭了美貌得了圣宠,宫里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有头脸的嬷嬷都瞧不上自己。
好容易生了阿哥,却被抱去认在惠妃娘娘名下,为了儿子的前途,她默默地接受,这么多年皇帝临幸绝不算少,也曾招了其他人的白眼,位份一直没有升,倒也罢了。末了借了儿子的光封了嫔,也不过得了一个良字。
卫氏虽出身辛者库,却也来历不小,‘辛者库’是满语‘辛者库特勒阿哈’的简称,意为‘管领下食口粮人’,即内务府管辖下的奴仆。她本是满州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阿布鼐之女,阿布鼐曾为蒙古亲王,娶的妻子是马喀塔公主(清太宗第二女)。
顺治五年阿布鼐袭其兄额哲遗爵受封为亲王,后因“负恩失礼”被削去爵位并被处死。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
出身这样的家族,她如何不知道妃号最常见的不过是是“贵、德、淑、贤”四个字,其次是“庄、敬、惠、顺、康、宁”等字。
那么良呢?《唐会典谥法考》载,理顺习善曰良,小心敬事曰良。
《经世大典》则曰,温敬寡言曰良,孝弟成性曰良,小心敬畏曰良。
《礼记》曰,为孺子室于宫,择诸母及可者,必求其温良敬逊,慎而寡言者。
良这个封号,论其尊贵,在嫔妃中是等而下之,远远不及德妃之德、惠妃之惠等字;论其涵义,冠以这么一个字眼的女子,不过凭着温柔寡言得宠。平日里的眼高眉低自己都忍了,本来就卑下,何苦去争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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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如今升了位份,儿子跟着大阿哥出息着,越发碍了旁人的眼,那些母家有势力的,身边多财帛的,日日跟自己做对头。
南部大旱,太后病重,隐隐就有人说是皇帝不修德自持,惑于美色。自己停了洗换多么高兴,指望着再得一个孩子与胤禩作伴,谁知不到三个月,就有人下黑手。
静安殿内的香炉加了麝香,素羹里添了土膝根,未成形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太后面前还要告个罪,疏于心思。
良嫔心里不是不难受委屈的,只是女人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她深知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无凭无据嚷嚷开了平白树敌,反落了下乘,给别人话柄,她只能装着不在意,牢牢捏着手心。
胤禩一路忿忿然,袍角都带风,险些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大阿哥,胤禔一把扶住冲进自己怀里的弟弟,却见他一脸不耐烦,小小的包子脸皱出个奇怪的花样,不由好笑,□□着幼弟,把他举起来又放下,胤禩心内吃惊,也只好配合着他应景地尖叫两声。
胤禔待得揉搓够了,才搂着他寻了阴凉地儿并排坐着,慢慢劝哄着弟弟。胤禩哪里肯跟他说实话,不过是敷衍塞责,顾左右而言他,胤禔今日办差得了康熙的夸奖,心里高兴,也不恼他的推搪。
侧头看着胤禩随身的宫人:“狗奴才,一点儿不把主子放心上,就由得小主子愁眉苦脸的?须知道主忧仆辱,到底是哪个惹得你们主子不高兴了?”
旁边的宫人都是惠妃娘娘那里分出去的,自然服着大阿哥,也不隐瞒:“回爷的话,并没有什么人招惹主子,不过是主子劝着良主子不要跪经,良主子不听罢了。再没有别的了。”
大阿哥摸了摸胤禩的头顶,小孩子的脑门子热的很,微微刺痛着大阿哥的手心,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前几日惠妃娘娘已经跟自己商量过了,原先想着宫里这些阴私的事不好插手,何况无凭无据。良嫔虽说吃了亏,也没有丧了性命。
若是良嫔真有什么想法,他们也不想趟这浑水,最多也就是在背后抽一把,权当看在老八的份上。静观了几日,良嫔也没有要声张的意思,想着弟弟年纪也小不必让他操心,也就丢开手了。
母子连心,若是自己的母亲被人这样欺负,还打落牙齿和血吞,胤禔自认没那个涵养。半晌没有做声,只是把弟弟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软软的身子热乎乎的,胤禔这时倒也不怕炎热,搂着弟弟就不肯撒手了。
要知道胤禔大婚的早,嫡夫人伊尔根觉罗氏是从一品尚书科尔坤之女,两人感情不错,一直有生育,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四个女儿了,儿子的影子都没见着,都说生男弄璋,养女弄瓦,夫妻两人私下玩笑话,胤禔常说嫡夫人伊尔根觉罗氏就是瓦窑。
盼着儿子的胤禔全然不顾自家弟弟愿不愿意,都把他当自家的孩子疼爱了。胤禩已是不惑之年的男子,不过顶着张骗人的脸皮,如今真被人当小孩子看待,无疑让他不自在极了。
漫无章法地扭动着,可是腰上的手臂坚硬如铁,这双手臂,拉得开五百石的强弓,举得起三丈长的利枪,胤禩哪里挣得开。努力了半天没结果,也就丢开手罢了。头顶上却压上了个脑袋:“小八,你还小,有些事要多想想,你的母妃平日里何曾这样对你?”胤禩闻言心底一惊!
是啊,自己的母亲一贯温柔,何曾如此固执?定然是出了什么差池,这次的落胎肯定不是意外。
胤禩原是个精乖人,只是一时气性上来了,没有细想。等到他把近几日的事情逐一盘算了一遍心里就明白了,平日里母亲小心谨慎,何曾得罪过谁?不要说那些贵主儿,就是身边服侍的人,良嫔连重话都不曾有过,肯定是贵主们争风吃醋弄的鬼。不禁咬牙,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位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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