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合
到了六月青王的婚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李氏和佟氏两门同时的提媒,李太后病着,杜江不置可否,李原雍的极力促成,还有大陈皇帝附议佟氏的意向,再一次让东都的朝局波谲云诡。
夏至的天时,总是日色上的最长,一场夏雨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遮蔽本应如洗的好天色。
丹叶受了嘱托来至青王府,长廊曲折绵延,蜿蜒两百余丈,仿佛夜宴里亢长的曲,始终不断。这样的雨天,青王府无数楼台,尽融入迷濛的烟水间。丹叶游走于廊内,桃红纱的绣鞋竟始终未湿一点。可走的时间长了,汗水一点一点粘腻塌在了她如雨后新荷般素净衣衫上,塌的步子再也不能轻巧如初。
终于,拐过一条转角,在廊檐下,有一条空心砖砌的花墙,花卉瓣瓣翻卷有致,雨水落上去,都蒙了晶亮的光,玲珑剔透。丹叶透过镂空的花枝,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青王封旭坐在绿荫亭中,身上是一袭简便的朱红锦袍被雨雾罩开一层模糊的晕影,他本是随意地倚在朱红漆色的靠背栏杆上的,不期然转首,像是早预料到似的,透过缠枝菊花的图案,眉端微微一凝。
丹叶心底一震,转过花墙快步走上前。未出阁的女儿家,尤其在这婚事未定的时候突兀到来,可以说是极为失礼的。可丹叶丝毫不见羞涩,似是丝毫不觉违了礼制,脸上带了不着痕迹的笑意,深深一福:“参见王爷。”
封旭微微侧开了身子,声音温雅:“佟小姐,何必多礼?”
丹叶将手中漆盒递了过去,内侍们都不在跟前,封旭欠身接过,随手放在石桌上并不看。默然片刻,极轻的几乎听不出情绪地道:“夫人可还安好?”
丹叶想了想,说:“姑母心里,还是想着青王。”
封旭此刻方正眼望住丹叶,那蔚蓝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了她,尖利的似一把刚刚开刃犹淬着火花的匕首。
丹叶并不畏惧,一双若十月新雪的眼眸坦然的迎视。
过了片刻,封旭起身走到亭子边,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背影颀长冷凝。
青王府的园子承袭了原本蓝王的精奢,但移植的花木则出奇的朴质。绿荫亭下不过是一架豆棚,枝叶曲折连绵;一旁一树杏花,过了花时却始终盛开,仿若女子晕染了胭脂的颜色,抿在水中,一丝一缕的散发出殆尽的香气。
封荣似醉在了杏花中,脉脉凝望,浑然已经忘却了一旁的丹叶。
丹叶也不再说什么,从容地福身一礼,回身离开。
待丹叶走远了,封旭才转身拿起桌上的漆盒。
似乎她送来的东西,单是盒子就极为奢靡。剔红漆盒,触手微凉,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瑞脑香甘苦的气息,如行云水的百人狩猎图,精细如生,即使是封旭也很难想象,在上百道涂漆后是怎样雕出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十万两的银票。
封旭一径攥它在手里,念想着什么一般,似是痴了。
七月末本不是往年惯例围猎的时节,但封荣耐不住东都的酷热,提前到了京畿北方的狩猎场。
香墨自然是相随,东都难得有这样凉爽的天气。从山坡放目望去,方圆五百多里的围场,连绵的青山碧野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仿佛一整块刚刚刨开的原石,万顷叠翠。翡翠之上,京畿五卫有三卫亲随皇帝,旌旗招扬下,锦衣的贵眷如一卷斑斓鹦鹉图,顾盼喁喁。
场内的豺狼虎豹和熊貔,虽是活的,但自然都掺了假,不过是事先捉到陷阱里,饿得半死,及到皇帝来时才放出来。即便是如此,封荣於狩猎上几乎称得上狂热,箭不虚发。
御用的齐梅针箭,杆首饰如纸薄的黑桃木皮,射入野兽皮毛血肉内,明黄如金的雕羽,沾了血宛如胭脂的沉灰,漫过一层猩红。有的猎物还未死,疼极了,在地上翻滚,肌血翻出,空气似是生了铁锈,连味道都是腥的。
香墨策马连连后退,只觉得那味道似要把人淹灭、然后溺死。
封荣回首看看香墨,不禁笑道:“瞧你这样,跟见了鬼似的。不亲身上场,又怎能体会其中的快意!”眸中亦如中天的日光般,火一样的一分一分的炙热起来。
香墨颤了一下,几乎是害怕的道:“万岁知道我见了鬼,索性就放了我,您自己乐去!也让我自己找找乐子。”
又一只黑熊入了视线,封荣血脉喷张,顾不得香墨,只道:“好吧。”
封荣狩猎完,回到营帐附近时已隐约听到人喧鼓乐。迢迢看到御帐前已搭起了一圈围幄,银凿镂铁的柱子,用绳系著,层层叠叠的月白片金状花纱,原应垂地以示回避,却用金钩子卷至两侧,如两轮半弯的弦月。陈国女眷吃烟已是不成文的风俗,一只只以珊瑚、真珠为饰烟杆,云香不断,绵延一片如花如锦。
此次行猎宫眷俱未相随,女眷中地位最尊贵的便是香墨,所以位坐在正中。场中两名脱了上衣,精光着半身的侍卫在一个画好的圆圈内赤手相搏。观看男子**本是伤风败俗的行径,常闭朱门内的女眷们反倒漫不经心纷纷卸下发上的金簪玉摇往场内丢掷,以为犒赏。一片烟云雾罩中流杯池中行酒,低低的娇声笑鸣,簪环落地时轻脆的振动,凝成动听的乐章,别样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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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荣笑看着满地的金玉,落座时见香墨她掩住嘴,不让自己发出笑声,鬓发倒还是整齐,倒是腕子上的镯子,和腰间玉佩尽数丢了。
一旁内侍将烤好的鹿肉呈在金银平脱的盘子内进了上来,封荣挟了一片送到香墨嘴里,她咬了咽下去,抬眼看,是封荣带一脸笑意,便也不用筷子,径自伸手拈起一块儿咬了半口。暗褐色的肉缘留着浓艳的朱痕,封荣毫不迟疑地,带着香墨的口脂,一起吞入喉中了。又低头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头,道:“好吃吗?”
香墨轻笑道:“自然!”
笑着笑着,笑意便不见了。她缓缓低下头,思量好半晌才将一双手伸到封荣胸前,因今日狩猎,她的拇指上应景的套了一只红玉扳指,艳润如血,磕到了皇帝明黄织金罩甲的赤金扣子上,叮的一声。
香墨的心似也被什么敲的一声巨响,她将自己的手交缓缓施力,轻轻推开封荣,眉端蹙起:“万岁一身的血腥味,也不去换换衣服。”
封荣目光一瞬也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听到她婉转的劝意,嘴角浮起笑意:“好。”
更衣出来,香墨却没了踪影,封荣环视一圈之后便问。
“她呢?”
两侧的帷幄内女眷皆面面相窥,唯有一女子上前笑答道:“奴婢看好似往南边树林里去了。”
封荣瞧她的佩饰虽也是掷尽了,但衣衫华美,并不似侍婢装扮,不禁面露疑惑。
女子察觉了,垂首轻笑,笑声清脆的如同银铃:“奴婢是原是宫里的,夫人做主赏赐给青王。”
封荣怔怔地的一声:“哦,是你。”
随后不再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女子抬眼偷瞧时,但见锦幄纱帘半垂,皇帝的面貌眉目均湮没影中,唯有一身曳撒外的明黄罩甲,行龙五彩云纹,折着午后正烈的日色,耀目欲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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