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罢。”红苹果白二少爷看了眼老老实实并排坐在那里的白大少爷和罗扇,淡淡道。
“好!”白大少爷腾地起身,蹦蹦跳跳地蹿到白二少爷面前。
“不是你。”白二少爷轻轻推开像只吐着热乎乎舌头的毛茸茸的大狗般正准备往他身上扑的白大少爷,“小扇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昙小昙,你也问我嘛!也问我啊!”白大少爷摇着毛尾巴扯着白二少爷的衣袖撒娇。
“青荇,把耳室收拾一下。”白二少爷扭头向外道,外面的青荇连忙应着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罗扇一指地上的帕子:“那块手帕可以扔了。”——帕子事件的后遗症,怕了。
罗扇和白大少爷跟在白二少爷屁股后面来至东次间,白二少爷坐到窗前榻上,凝眉望着罗扇半晌不语,白大少爷同罗扇并排站着,并且努力地尝试着挤进白二少爷的视线。
许久方听白二少爷低声开口,道:“可曾伤着?”
罗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爷?”
白大少爷便也跟着眨了眨眼:“什么,小昙?”
“落入湖中,可曾伤着?”白二少爷语声平淡,眉尖却微微蹙着。
“爷已经听说此事了?”罗扇笑了笑,“小婢还好,不曾伤着,谢爷关怀。”
“小昙听谁说的此事?”白大少爷笑了笑,“小罐儿还好,不曾伤着,她谢你关怀。”
“华锦绸缎庄的东家江雪海今日过府做客,听说失足落下了天碧湖,头也被砸青了,”白二少爷望着罗扇尚未干透的发丝,“从湖里出来后就四处嚷嚷着要捉拿一个大眼睛的丫头,说是被那丫头推进了湖去的——你现在把事情经过讲给我听。”
罗扇便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婢的。”
白大少爷便接着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罐儿的。”
白二少爷垂眸沉思了一阵,见青荇带着丫头收拾完毕从耳室出来,便向她道:“让人去传话,请刘管事速来青院。”青荇应了快步出得房去。白二少爷复看向罗扇:“即日起恢复你二等丫头的身份,跟在上房伺候,未经容许,不得离我半步。”
“爷,”罗扇抿了抿嘴唇,“小婢在小厨房很安全,请允许小婢就待在那里罢,爷的身边不缺人伺候,小婢还要研究‘宁濛’的用途,总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误了正经事,您说呢?”
“小昙,”白大少爷抿了抿嘴唇,“小罐儿在小厨房@#¥%&*……正经事,你说呢?”
白二少爷偏过头去,将目光放在旁边小炕桌上一只汝窑青釉折枝梅花纹的花瓶上,静默了半晌方道:“也好,若再出院子莫要自己一个人,叫上一两个同伴,或若有人传你去问话,先来禀过我,再有新的菜色你亲自送到我房里来。”
“咦?爷不是说不许小婢踏入正房半步么?”罗扇笑眯眯地道。
“咦?小昙为何不许小罐儿踏入正房半步?”白大少爷笑眯眯地道。
白二少爷起身往圆桌边走,经过罗扇面前时伸手在她的脑瓜儿上盖了盖:“我看你是嫌自己挣的工钱太多了。”
白大少爷追着白二少爷道:“小昙也摸摸我的头!也摸摸我的!”
白二少爷只好抬了手,在比自己高将近半头的哥哥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罗扇那厢连连摇头:“不多不多,爷要是非得给小婢添些月钱,小婢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大少爷连连摇头:“不多不多,小昙要是非得给小罐儿添些月钱,小罐儿也只好恭敬不如要命了!”
“是从命。”罗扇纠正他,白大少爷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白二少爷哼笑了一声,坐到桌边端起茶盅子喝茶,慢条斯理地道:“想涨工钱也可以,晚上到正房来值夜,倒一次夜壶挣十文。”
“那小婢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濛食谱了。”罗扇坏笑。
“那小婢——那小罐儿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濛食谱了。”白大少爷坏笑。
白二少爷看了眼罗扇的笑颜,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手里莲花纹的茶盅盖子,低低地用近乎自语的音量道了声:“淘气。”随后唇角便不易察觉地翘了翘。
落日金红色的余晖透过柳色窗纱铺了满屋,气氛忽然轻快明朗起来,白二老爷折腾了大半个下午的行径似乎并没有给这房间里的人造成任何的不愉快,夕阳晚景依然无限美好地嵌在窗外,和软安逸的细风带着墙那边的栀子花的香味儿吹进来,吹起了白二少爷纤尘不染的袖角,吹动了罗扇清如水纹的裙摆,吹开了白大少爷肩头漆黑的发丝,有什么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反反复复地磕碰,相吸相斥,相斥相吸,直至渐渐磨合相融,越来越默契,越来越贴近,也许会变得密不可分,上天入地也要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又也许会变得越来越从容洒脱,相见不如怀念,相爱不如相知……谁知道呢,有那么一种情分,你懂我,我懂你,无需以爱为名,任何时候想起来,满满的都是美好,就足矣。
房间里的安逸终于被敲门声打破,传唤丫头的声音禀道:“少爷,刘管事到了。”
“进来罢。”白二少爷放下手里的茶盅,罗扇过去执了壶替他续上,白大少爷睁大眼睛冲她打手势:你的手还没洗呢!上面沾了尿尿喔!罗扇一惊,正要把壶拿出房去一并洗了重新换上茶水,就见白二少爷已经把茶盅接过去就唇抿了一口,罗扇脑门子上顿时黑线与冷汗齐飞,心虚地退到白二少爷身后站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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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少爷问了白二少爷一声:“小昙,茶水好喝不?”
“嗯。”白二少爷并未觉出不妥。
“那就喝罢!”白大少爷带着满脸坏孩子的笑,也站到了白二少爷身后去,罗扇指了指桌边的秀墩儿,示意他坐过去:您老也是爷啊,站着干嘛。
白大少爷刚坐到白二少爷身旁,那刘管事就进来了,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沉稳干练,谦恭而不卑附地向着白家两位爷行了礼,道:“不知二少东家唤属下来有何事吩咐?”
白二少爷语无波澜地道:“刘伯,有三件事要请你去妥善办理:你亲自去一趟常青粮行见一见他们的东家张百生,告诉他咱们仓里有一万石上等大米半价出售,问他要不要,要,就一次性付清现银,不允许分次付账,不要,这米我就转给别家了,让他务必在明日中午前给出回复,明日子时前将全款付清。他若问你半价出售的原因,你就只说我这里有一单重要的生意急需现银,账上一时又调不出这么多钱来,只好折价售粮先凑上,这样的便宜事他若是错过了这回怕是没有下回了。”
刘管事脸上有些惊讶,一万石大米可不是小数目,半价出售那是亏本生意啊,犹豫了一下,出于责任心还是问出了口:“不知二少东家如此做的原因是……”
“这样的便宜张百生不会放过,”白二少爷眸光微动,“然而他又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现银来,所以他只能去借钱。张百生的小舅子是华锦绸缎庄的东家江雪海,以前张百生从咱们商号里进粮食,现银不凑手的时候都是向他这位小舅子借的钱,所以这一次他定然还会向江雪海伸手。”
“属下不甚明白……”刘管事不明白的是这跟江雪海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件事,”白二少爷不急于解释,只慢条斯理地继续吩咐,“找些咱们自己城外各个庄子上的可靠家下,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城,然后以个人的名义去‘江记钱庄’借印子钱,就照着百八十两的借,你找人负责登记一下各人都借了多少,日后如数替他们撇清——切记,让这些人在同一天分批去,务必要将江记钱庄里的现银借到无银可借为止。”
刘管事愈发惊讶了:“江记钱庄的老板不也是江雪海么?”
“江雪海开了这个钱庄,实际往外放印子钱的却是他的妻子,江雪海本人很少到钱庄里去,所以如果钱庄里的现银告罄,江雪海不会立刻就得到消息,”白二少爷黑眸望住刘管事,“第三件事就是,你去请咱们的奶油商扎尔汗帮个忙,他前两日正好亲自从北漠那边过来,现在下榻在鸿运客栈,让他以北漠草原部落首领的买办使者的名义出面去华锦绸缎庄订十万匹绸缎,订金自是由咱们支付,告诉他可以不用怎么压价,但要与华锦庄签订一份供货契约,内容为:因急需购得绸缎返程,供货方须在三日内供齐所需匹数,此绸缎乃为喀林察部落首领贺寿之用,耽误不得,若供货方逾期不能交齐货物,则以供货价十倍之罚金赔偿购货方。”
刘管事似是有些明白了:“十万匹布几乎相当于华锦庄一年的销货量,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加上顾客几乎没有压价,不啻是天上掉元宝的美事啊!江雪海必然会千方百计地做成这笔生意的,且以他的财力,三日内足可以从他的上家那里购足十万匹绸缎,因此他一定会冒着风险签署那份供货契约。然而若他手头上的流动款项不足的话,就未见得能如期履约了,尤其是在他的姐夫张百生借走了大笔钱和钱庄上的存银一日内全部被放出去之后,他就更不可能在三天内凑齐款子从上家进货了,即是说——一但三管齐下,江雪海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势必会违反契约内容,从而将面临十倍罚金的赔偿,而这十倍的罚金……”
“这十倍的罚金,足以令他倾家荡产,就算放出去的印子钱全部收回也难抵得了罚金的数目,十年之内决计无法东山再起,”白二少爷垂下黑且密的羽睫,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教训,他那骄奢淫逸的日子过得未免太久了些。”
刘管事略想了想,道:“若江雪海也向旁人借银以筹备货品呢?”
“这么大一笔银钱,关系不近的必不敢借他,关系近的那几家我自有安排,”白二少爷指尖轻轻敲了敲膝头,“天阶和方公子的古董店明日便要开张,我会让天阶借此机会将与江雪海关系较近的几家商号的东家请出去通宵喝酒,江雪海找不到人,自然无从借钱。”
刘管事便没有什么可提醒的了,只是看了看坐在旁边正百无聊赖地玩自己手指的白大少爷,笑道:“二少东家的行事作风愈发像大少东家了,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直点对方死穴。”
白二少爷便也偏头看了眼白大少爷,微微一笑:“我与当年的大哥还相差甚远,我不过是废了对方功夫罢了,大哥么,但凡出手,必然是一剑封喉、斩草除根的。”
刘管事笑着行礼告退出得房去,罗扇旁观了始末,一时不知该表达什么,白二少爷也没有要开口同她说话的意思,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白大少爷揉了揉自己肚子,用手指捅了捅白二少爷的胳膊肘道:“小昙小昙,我饿了,今天你还要和美人儿一起吃晚饭么?好不容易因为天热了,可以不用去前面陪白胡子老头、白头发老太太、紫衫哥哥和他的老婆、长发哥哥和他的老婆那些人挤在一起吃晚饭了,本还以为就可以和你两个人轻轻松松地吃了呢,你却每天只陪着那美人儿吃,难道、难道就因为她每次来都多给你带了两个馒头的缘故么?”
哦?那美人儿够憨的,难道还怕富可敌国的白家二公子晚饭吃不饱怎么地?带馒头……敢不敢再无厘头一点啊喂?
白二少爷却也是有些纳闷儿地看向白大少爷:“什么馒头?”
“你甭瞒我!打量我不知道呢!”白大少爷噘着嘴赌气地道,“她每次都把馒头藏在怀里带过来,每个还露了小半拉在外面,我都看见了!”边说边用双手在胸前的位置一比划,“她怕我听见,也不敢明着说,只用馒头悄悄凑近你来暗示你——哼!我、都、看、见、了!”
“噗——”罗扇当真没能忍住,一下子就笑喷了,唾沫星子在半空绽出一朵诡异的花儿来,她看见白二少爷站起身,回过头,一双眼睛冷嗖嗖地剜向她,吓得连忙憋住,心中哀嚎又要扣工钱了,却听白二少爷淡淡道了一句:“你若不喜她,我便再不让她出现。”
这话也不知是对白大少爷说,还是对某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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