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罗扇累得一沾枕就睡得呈濒死状态,人也基本上瘦了一圈儿:每天除了给全院人做饭不说,还要随叫随到地陪着大少爷上椅子爬桌子、满地打滚儿满屋飞奔——好在这大少爷似乎不敢出房门,所以也只在屋里折腾折腾就罢了,否则这要是闹到院子里头去还不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宁啊?!
这日熬着熬着粥罗扇就在灶前小马扎上睡着了,眼看着哈喇子就要滴在鞋面上,被人一掌拍在背上叫醒:“快去!大少爷发怒了!”
“大少爷发怒为毛让我去啊?!我又不是属炮灰的!”罗扇终于爆发了,她真是太累太累了,身心俱疲啊!自从光荣地被大少爷任命为御前第一猛妖之后绿蕉她们就彻底退居二线了,每天罗扇必须得到大少爷面前报道,否则大少爷就会狂性大发楞往墙上撞啊!这要是撞出事儿来谁担得起?!所以好几次罗扇都是被人硬架着去的,更甚者有一次是从床上直接挖起来丢进了正房。
这一次也不例外,罗扇正打算豁出去地来个小宇宙大爆发,拽过一只碗就要往地上摔,早被人顺手将碗拿走,然后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上,腾腾腾地就来到了上房门口,说——把罗扇关上房统共分几步?第一步,把门开开,第二步,把人推进去,第三步,把门关上。
罗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痛苦地敲着自个儿额头:不成了,这不成,这才一个月不到啊,后面还有一整年的时光要熬,她不能就这么把大好童年蹉跎在这个疯子的手里啊!——要改变!必须要改变!不是我变就是他变!
“小扇儿!变鸟!”大少爷一指点向罗扇。
“啾啾啾啾……”好吧……那就我变……
罗扇实在飞不动了,捶着酸疼的胳膊冲着大少爷摆手:“爷,这游戏天天玩儿就没意思了,咱们换个新鲜的成不?”
“换个什么新鲜的?”大少爷满是好奇地问。
“换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难的游戏,就怕你玩儿不来。”罗扇道。
“胡扯!天下没有爷玩儿不来的游戏!你说!”大少爷恼了,重重一拍桌子。
“这个游戏叫‘我就是和你对着干!’——哈哈,有意思罢?”罗扇大笑。
大少爷有些懵懂,但还是跟着罗扇傻笑了两声:“有意思。”
“这个游戏得这么玩儿,”罗扇走到大少爷面前,“我们两个轮流来当令官,一个发令,一个听令,但是听令的不能按照发令的命令来,比如我说‘坐下’,你就偏偏站着,我说‘站着’,你就偏偏躺下,我说‘不许说话!’,你就必须得一个劲儿地说话,我说‘不许吃饭!’,你就必须得把饭吃完——你敢不敢玩儿?不敢也没关系,这世上没几个人有这胆量玩这个游戏,因为这个游戏就是看谁有本事不听别人的话,这才是真正的强人!”
“我敢!谁说我不敢!”大少爷大声道,“现在就开始!谁先来当令官?”
“公平一点,咱们猜拳,谁赢了谁先当。你出什么?”罗扇问。
“我出锤!”大少爷道。
“好,来罢,一、二、三!——我赢了,我出的包袱。”罗扇道。
大少爷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还是被新游戏吸引去了注意力,满是兴奋地看着罗扇:“你出令罢!”
“好,听清了啊——输了的话从今以后不许再让我变鸟变球变鞋拔子了啊!”罗扇眼中精光一闪,“先来个简单的——抬左腿!”
大少爷十分紧张,想了一下连忙抬起右腿。
“不错不错,看来大少爷的确有两下子。”罗扇拍手鼓励道。
大少爷很是得意:“快,说下一个!”
“向后转!”罗扇道。
大少爷条件反射地身子向后转了一半,突地发觉不对,连忙又转了回来,眨着眼睛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罗扇也就假装没有看见。
“这次要来个难的了啊!听好——不许吃饭!”罗扇一指桌上到现在还没动过的午饭,大少爷撒丫子就奔了桌边,下手就要抓菜往嘴里塞,罗扇连忙加了一句:“不许用筷子!”大少爷反应了一下,这才别别扭扭地抄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罗扇满意地坐到桌旁,一手支着腮看着大少爷把午饭全部吃下去,而后拍拍手:“好厉害好厉害!大少爷真行!这么难的都能做到,你说,我要不要再加些难度呢?”
“加!你尽管加!”大少爷拍着肚子咧嘴一笑。
“那好,咱们来一个难上加难的!”罗扇唇角抿起一丝微笑,看得大少爷傻傻地张开了嘴,“不许上床!不许睡觉!”
大少爷腾腾腾地几步到了床边,一头就倒在了枕上,罗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许脱衣服。”大少爷又连忙起身解自己衣衫,这一脱不要紧——脱过头了,连亵裤都给扒了下来,罗扇吓得叉开五指捂住眼,“不许盖被子!”大少爷便一把扯过旁边被子将自己严严盖住,眼睛一闭,睡了。
罗扇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次的命令很难,我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许耍赖哦,我一会儿就过来检查!”
大少爷也不吱声,认真严谨地执行着对着干的命令。
自从有了这个游戏,罗扇腰不酸了背不疼了,一口气爬上床也不费劲儿了。每天支使得大少爷三顿饭按时吃,午晚觉到点儿睡,大小便终于都排在了厕室里,盘碗碟也没有再摔碎过,闲来无事还让他背背三字经和百家姓,整个世界骤然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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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游戏也有副作用,副作用就是大少爷除了罗扇的“反命令”之外谁的话也不听了。比如早上起来绿蕉服侍他穿衣,可没有罗扇说“不许穿衣”的话,大少爷是说啥也不肯动的,所以罗扇只好每天一大早跑到正房来说一声“不许穿衣”,然后再跑回去给大家做早饭。到了晚上也是一样,罗扇得来说一声“不许让绿蕉服侍着沐浴”,然后才能回去睡觉。
玩了七八天,大少爷终于不干了:“小扇儿!几时才能轮到我来当令官?”
罗扇想了想:“这样好了,如果从现在开始,你能保持七天不出错,就换你来当令官,而当我听令的时候如果有一次出了错,咱们就再换过来,好不好?”
大少爷也想了想:嗯,自己有七天的宽限,而小扇儿只有一次的机会,相比起来自己还是很占便宜的,便点头说好。
如是这般过了七天,大少爷终于盼来了自己当令官的一刻,一大早就把罗扇叫来,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发一令:“小扇儿!站到桌上去!”罗扇二话不说噌噌噌地就上了桌,大少爷拍手大笑:“你错了!你错了!”
“嗳呀!果然我错了!”罗扇一捂嘴,“那,按咱们说好的,我出了一次错,咱们再换过来罢,又轮到我当令官了。”
大少爷再一次傻傻地张开了嘴。
玩游戏的这段日子,正赶上白老爷去了外省办事,若在平时他也是隔三差五地会来看看自己的这个疯儿子的,所以罗扇才一直没有在大少爷的房里碰上白老爷。绿蕉几个丫头见大少爷在罗扇的诱骗下比以前消停了不少,索性集体偷懒儿不管了,除了必须要她们进屋伺候的,平时一概只交给罗扇一个人去与大少爷周旋。
罗扇心头这叫一个苦啊……所以一连做了十几天的苦瓜,把绿院的一干人吃得天天皱着一张苦脸。好在金瓜和小钮子在罗扇的指导下已经会做一些简单的下人餐了,每天罗扇只需要把大少爷的饭菜做出来即可,其它的终于可以撂挑子不管了。
现在罗扇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对付大少爷的身上,大少爷被她涮了无数次之后心眼儿也渐渐多起来,所以罗扇不单得骗他,还得哄他,这才能勉强hold住。一早起来,罗扇就匆匆地进了大少爷的房间,那家伙正瞪着大黑眼珠子直绷绷地挺在被窝里等着她,而后罗扇一声令下:“不许穿衣!不许起床!”大少爷就坐起身,将胳膊一伸——罗扇再乖乖儿地伺候着人家把衣服穿上。
“爷今儿要穿那件红的!”大少爷道。
“红的洗了,明儿才能干,今儿穿这件淡青色的。”罗扇道。
“昨儿你就说红的洗了今儿才能干,怎么又推到明儿了?”大少爷质问。
“昨儿我怎么说的?”罗扇反问。
“昨儿你说‘红的洗了,明儿才能干,今儿穿这件淡青色的’。”大少爷一字不落地复述。
“这不就对了么,红的洗了,明儿才能干,今儿穿这件淡青色的。”罗扇不紧不慢地道。
“……”大少爷“昨儿、今儿、明儿”地扳起了手指头。
穿衣洗脸完毕就要梳头。
“爷今儿要披着头发。”大少爷道。
“黑山老妖才披着头发呢!爷忘了昨晚小婢给您讲的那个鬼故事了?!”罗扇瞪着眼吓唬道,“黑山老妖披头散发地从洞里飞出来,看见有人在床上睡着就怎么着了?”
“‘啊呜’一声就把人吃了……”大少爷哆嗦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
“所以大少爷要乖,咱们不能学黑山老妖,他看见有人披着头发就会以为和他一样也是个妖怪,到时候会把少爷掳去洞里ooxx的!”罗扇吓唬了又哄道。
“圈圈叉叉是什么意思?”大少爷问。
“就是压倒了起来、再压倒再起来。”罗扇毁人不倦地道。
“他为什么要压倒我?”大少爷继续不耻下问。
“因为……”罗扇突然觉得这样不好,……她更倾向于大少爷比较像攻,嗯咳。“因为你要披着头发嘛!所以才必须要梳起来、梳整齐才行啊!”
大少爷一时想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因果关系,但慑于黑山老妖的威力,他还是同意了罗扇将他的长发梳成了一个清爽利落的书生髻。
唔,书生髻,青纱袍,大少爷这么看上去总算有点儿正常人的样子了,罗扇满意地点着头:“今天咱们要干点什么呢?”
“骑马罢!”大少爷提议。
“不要!”罗扇果断否决,上回她当马让他骑——咳,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反正差点把她的小蛮腰给坐断了,再来一次她势必要成为一介可怜可叹的断肠人了,“少爷,听说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是不是?”
“那是当然!”大少爷得意洋洋。
“小婢听说,只有会挣钱的人才是真正的神通广大,譬如老爷。您是老爷的儿子,也会挣钱么?”罗扇又问。
“会啊!”大少爷强撑着骗道。
“唉……”罗扇苦下脸来,“小婢很想学学挣钱,可是没有人教,不知大少爷能否指点小婢一二呢?您这么神通,小婢对您的景仰有如涛涛小河水,一发不可收,您就是小婢的天小婢的地、小婢的生命和空气,您不能令小婢失望啊!”
大少爷被罗扇捧得激情万丈爱心洋溢,一拍胸脯道:“没问题,爷我没有做不到的事!你说罢,你想怎么挣钱?”
罗扇想了想道:“小婢听人说,只有自己动手挣到钱才算真的有本事,大少爷虽然有钱,可那是老爷的,人活着应该有志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小婢想,不若我同少爷您白手起家,自己从一文钱开始挣起,让世人看看我们白大少爷绝非靠着老子的福荫过活的二世祖!您有没有这个信心做到这一点呢?没有也没关系,小婢可以自己来,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连累到少爷身上。”
大少爷最受不得人激他,一听罗扇这话就来了火:“混说!爷我没有做不成的事!你就说罢!想怎么干?爷我奉陪到底就是!”
罗扇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抽出几根柳条来,将眼睛一眨:“小婢可以教少爷编柳筐编竹篮,然后我们让人拿到外面街上去卖,看看能卖多少钱——我们绝对不可以告诉外面人我们是白府的,这样挣到的钱才算是真本事,如何呢?敢不敢试一试?”
“敢!立刻开始罢!你来教爷编!”大少爷带着火气带着冲劲儿地拉着罗扇往地上一坐。
罗扇微微地笑了:告诉一个疯子他不可以做什么,不如告诉他可以做什么,不论是谁,都会有体现自身价值的渴望,疯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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